當坐起身,雙腳試圖下地那一刻,江筱葉才感到一陣突如其來的虛脫,也就在那一刻,感覺自己整個人驟然懸空,穩穩的落在一個堅實的懷抱里。
來不及驚訝,從相識以來,發生了太多的事,不知有多少時刻季恆拯救了她,讓她重新感受到了人世的溫暖和光明。
所以沒什麼好扭捏好矯情的了,江筱葉微微揚起嘴角,輕輕閉上眼,不像剛剛經過劫後余生,倒像只想要午睡慵懶的貓兒,安靜的將腦袋埋進男人的胸口。
季恆微微有些訝異女人的乖順,但轉念一想,在經受了這麼多年非人的折磨後,如今噩夢再一次重演,如果不是有足夠的堅強的話,或許早就精神崩潰了。
今後他要成長為更加堅不可摧的依靠,讓她忘記周遭的一切,眼里只看著他,心里只想著他,人生中只剩下一起相知相守的幸福的畫面。
“不要睜開眼楮,不要回頭,我帶你離開這個地方,永遠。”耳邊傳來季恆低沉而醇厚的嗓音,“從現在開始,這一刻,這一刻的上一刻,以及上上一刻,都將成為回憶,或許這輩子你不會遺忘,但我會用更多幸福來抗衡它給你帶來的影響,直到你徹底將它封印在記憶中。”
江筱葉沉默了片刻,爾後點了點頭,輕聲道︰“好。”
“這樣吧,我跟詹院長去取視頻,你先帶筱葉回去。”這時,周波插話道,他知道,在這地獄般漫長的三天之後,這兩人一定有很多話想說。
“好,就麻煩你了。”說罷,季恆便抱著如羽毛一般輕盈,瘦若無骨的女人,大步走出病房,沿著長廊徑直向樓梯走去。
周波目送著男人筆直而挺拔的身影,心中嘆了口氣︰
蒼天啊大地啊,但願從此之後不會再出事了!
猶豫再三,季恆沒有將江筱葉送回季宅,而是將她安置在原來的別墅里。
斯蒂夫無比熱情的撲到男主人腳邊,搖著尾巴看著被抱進臥室的江筱葉。
當江筱葉整個人陷入熟悉而柔軟的床鋪里時,肥肥的狗仔便將腦袋湊了過來,求撫摸。
江筱葉微微笑了,摸了摸小狗崽的腦袋,噩夢過去了,心一下子放松,放空,不一會兒便閉上眼,沉沉睡去。
季恆深深注視著女人安靜的睡顏,手指輕輕撫摸了她憔悴而瘦削的臉,雖然懸著的心,雖然依依不舍,可有些事他必須要親自去做,親自去處理那些傷害他最心愛女人的人。
念及此,季恆的目光變得堅定而深邃起來,他輕輕走出房門,對候在門外的周波說道︰
“筱葉就交給你了。”
“你放心吧,我會好好照看她的。”
多年的相交讓兩人不用再多說什麼,只要彼此信賴就夠了。
當江筱葉沉浸在靜謐的夢鄉時,季恆開車到達警局,向負責此案的許警官和李警官詳細描述了找到未婚妻的經過,並將案發當天的視頻交給了兩位警官。雖然視頻上那個將江筱葉送進精神病院的男人帶著鴨舌帽,戴著墨鏡,穿著企圖遮蔽身形的寬大衣服,可是從他的身高、口鼻和細微動作上清晰的分析出此人正是李子峰。
李子峰立刻被帶進了審訊室。
出乎意料的是,他不再百般抵賴,很輕易的承認了自己就是綁架江筱葉並將她強制性送進精神病院的加害人。
李警官順藤摸瓜,質問李子峰道︰“‘安紫’這個名字你應該不陌生吧?”
“是,是的。”
“為什麼要給江筱葉起這個化名?”
“害……害怕她會被人發現。”
“是嗎?據我們調查,‘安紫’是個老病人,在五月花住了幾年後,有一天突然失蹤了。也就是說,江筱葉不是第一次進五月花,早在幾年,她就被人以‘安紫’這個化名送進精神病院。”
李子峰沉默了許久,半晌說道︰“我要抽根煙。”
李警官和許警官互相對視了一眼,李警官從口袋里取出一包煙遞給李子峰,李子峰從中抽取了一根,用李警官給他的打火機點了火,煙霧彌漫,李子峰的表情變得深邃而復雜,良久,他淡淡說道︰
“是我干的,一切都是我干的。”
☆、第79章
“李子峰,你應該知道我們的政策,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希望你能從頭到尾,老老實實的交代清楚自己的犯罪動機和過程。”
“不要妄圖有任何包庇和隱瞞。”李警官補充道。
“李警官,許警官,我發誓,我說的都是實話。”李子峰目光清澈而坦白的看向兩位警官,“法網恢恢疏而不漏,事到如今,我已認罪伏法,不會再有任何隱瞞的東西。”
“好,我來提問,你要如實回答。”
“是的,兩位警官。”
“你和受害人江筱葉是在什麼時間怎麼認識的?”
“我,我老婆和江筱葉是大學同班同學,我先追求的是我老婆,而我老婆和江筱葉又是多年的好朋友,因此我也和江筱葉慢慢熟悉起來。”
“根據我們的調查和了解,你和林黛結婚之前,曾經和受害人交往了一段時間。”
李子峰聳了聳肩,一派無謂的樣子︰“男人嘛,左擁右抱,花花心,很正常,況且和我老婆相比,江筱葉可是豪門千金,這樣很有成就感。”
李警官並未如李子峰所料一樣,表現出身為女性特有的道德潔癖和對自己的厭惡感,她依舊面無表情的提問︰
“既然你已和江筱葉交往,為什麼還要想方設法將她送入五月花?”
“和江筱葉在一起純屬只是玩玩,我對我老婆才是真心的,可她嫁給了江禹廷!這種奪妻之恨我一天都沒有忘記,好不容易熬到那老頭子死了,江筱葉卻死纏著我不放,除了酗酒,就是沒完沒了的鬧脾氣,我厭倦透了,煩透了,要不是她這個障礙,我早就能和我老婆在一起了。恰巧這個時候江筱葉的心理出現了問題,有了幻听現象,常常需要去看心理醫生,也就在那個時候,我突然想到了那個辦法,可以讓她不聲不響的在眾人面前消失。”
“講一講你初次將受害人送入五月花的詳細過程。”
“因為江筱葉的關系,江家的佣人對我向來是恭敬加討好的,于是我試著拉攏了江管家,他是江家的老人,也是江禹廷生前頗得信賴的人,自從江禹廷去世後,除了江筱葉之外,在江家說一不二的只有他了。”
“這麼說,他也參與了你們的犯罪計劃?”
“出于謹慎,我並未對他說出我的計劃,只是願意付出一筆錢讓他回家養老。起初他並沒有同意,後來我開出了很高的價碼,他才答應了。掃除了這個障礙之後,我就開始陸陸續續解雇一些在江家工作的老佣人,等他們都離開後,就好下手多了。”
“雖然當時你是江筱葉的男朋友,可是江家的內務理應由林黛和江筱葉處理,難得她們對你解雇江家的佣人不會提出異議?”
“這些事都是私下解決的,我事先承諾付給那些人一筆錢,然後讓他們主動提出離開。”
“將受害人送進精神病院的計劃除了你之外,還有其他人知道嗎?”
“沒有了,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我一人策劃的,和其他人無關。”
“李子峰,我希望你能夠如實交代。”許警官沉聲說道,“你知道我們的政策,如果現在還意圖隱瞞和包庇的話,對你不會有任何好處。”
“許警官,我說的都是實話,一切全都是我一個人干的,事到如今,我自知犯了重罪,要做很多年牢,怎麼不會想找減刑的辦法呢?可這事就是我做下的,想找墊背的也不行啊!”
李子峰一臉無奈、痛苦和悔恨,甚至還有一絲委屈,看來這個男人是鐵了心要抗下所有的罪了,許警官沉下心,問道︰
“繼續交代你是如何將江筱葉強制送進五月花的。”
“江筱葉自從江禹廷去世後,精神狀態一直不好,江家的佣人走了大半,而她身邊又沒個親人,下手就容易多了,就在她喝的東西里下安眠藥就可以了。等她睡著了,就直接把她丟進了五月花。為了不被其他人知道和抓住把柄,這件事從頭到尾,至始至終都是我一人干的。”
“既然江筱葉關進了精神病院,為何又會出現在季恆的身邊?還有你妻子林黛不會對自己的好友兼繼女突然失蹤沒有產生質疑嗎?”
“江禹廷去世後,我老婆一直郁郁寡歡,根本沒有心思管理江家的大小事務,對江筱葉也疏于照顧,于是我就讓我老婆去鄰近城市休養一段時間,等她回來發現江筱葉不見的時候,我就告訴她江筱葉因為抑郁癥去了國外休養。”
李警官挑了挑眉︰“這些年來江筱葉杳無音信,你妻子對你的話沒有半點懷疑?”
“有過,但都被我搪塞過去了。”
“具體是如何‘搪塞’過去的?”
“就說江筱葉心情不好,不想別人打擾,更何況江禹廷的死會讓她想起自己母親的去世,而我老婆的存在必然是個膈應,這一點哪怕她們是多年的好友也無法改變,因此她听後,便不再多問了。”
許警官靜默了片刻,用十分嚴肅的眼神注視著李子峰︰
“李子峰,這是你唯一的機會,我再問你最後一次,在兩次綁架江筱葉和強送她進五月花的過程中,還有沒有其他人參與其中?”
“沒有,絕對沒有。”李子峰搖了搖頭,斬釘截鐵道。
許警官和李警官面面相覷了片刻,相繼走出了審訊室。
從兩位警官的口中,江筱葉和季恆大致了解了當年的真相,然而這真相是經過修飾的,李子峰只是將手中的拼圖有選擇的翻了出來,其余的依然籠罩在迷霧中。
而林黛那個女人也一定籠罩在那片迷霧里。
陽光開始變冷了,江筱葉坐在別墅院子里的秋千上,有一下沒一下的蕩著,小狗崽繞著她的腳跟轉來轉去。
“要不要去見一次林黛的母親?”季恆搬了一張椅子坐在女人的面前,享受這麼久以來終于能夠稍稍放松下來的周末。
“夏涵已經在五月花多年,就算對自己的女兒非常了解,也不代表她會有辦法讓林黛主動承認過去的罪行。”
“可她或許掌握了林黛不為人知的軟肋。”
“季恆……”江筱葉抬眸看向他,一雙深色的眼楮里充滿了復雜的思緒,“我不想去,也不想讓你再去那個地方。”
“我知道,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林黛的問題一天不解決,你的安全就始終得不到保障。”說到這,季恆露出一個既充滿自嘲又無奈的笑容,“是我沒用,讓這個女人居然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再一次的迫害你。但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有一種預感,在夏菡再次看見你的那一刻,或許在她魔性和人*織的內心深處,人性的那一面會有佔據上風的那一刻。”
江筱葉微微一笑,有些迷惑的看著男人︰“你和夏菡只見過一次面,為什麼看上去卻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她,而且分析得頭頭是道,讓我無法反駁。”
季恆苦笑道︰“你別忘了,我曾經和我媽一起生活在這間屋子里很多年,就算精神不正常的起因不同,可都是時好時壞的,就好像有兩種聲音在大腦里交戰,讓她們失去了獨立的自主意識。”
☆、第80章
江筱葉歉意的一笑︰“對不起,我不該……”
季恆淡淡道,眼底卻透出與年齡不符的流轉的滄桑︰“都過去了,只要林黛的問題能順利解決,所有的一切只需靜待時間流逝,就能恢復如初,雖然失去的還是失去了,但有失亦有得,世事方能平衡。”
次日一大早,季恆就帶著江筱葉來到了五月花精神衛生中心。
這還是江筱葉第一次以自由人的身份出入五月花,不是被人綁著送進來,抑或是多年前那個仿佛天地都要毀滅的夜晚,她狼狽至極從這里逃出來。
此刻,太陽升了起來,陽光是那樣溫暖,那籠罩在肩頭的暖意仿佛讓曾經的一切都顯得那麼不如真實,如墜夢境,在所有的恐懼淚水如晨霧般消散後,只留下一片氐惆。
經過之前的事情一鬧,前台護士二話不說就將他們兩人直接請到了院長辦公室,態度十分親切,殷勤備至,季恆用腳趾頭也能猜到他們生怕自己鬧事,再引來記者和媒體,這對病院的形象會產生不好的影響。
經過詹院長的首肯,夏涵被兩個護士領到會客室,其中一個護士說道︰
“你們來得不巧,今天夏涵的精神狀態有些反常,如果有什麼問題的話,我們就守在外面,請及時叫我們。”
“好的,謝謝你們。”季恆點頭道。
和季恆前兩回見到的一樣,夏涵穿著整潔的病號服,頭發整整齊齊的,一絲不苟,五官神情干干淨淨的,透著一種說不出來的怪異的過分潔淨和樸素感。除此之外,他並未感覺到有任何異樣的地方。
而對于十幾年沒有見過自己的老師,記憶里依然保持著夏涵那一襲碎花及膝長裙和烏黑長發在風中飄揚的場景的江筱葉來說,老師的蒼老和憔悴是令她震驚的,美貌消失殆盡,然而舉手投足卻透著一股更加難以捉摸的氣息,好似剛從駭聞和故紙堆里走出來的人,神秘而冷邃。
夏涵還是老樣子,目不斜視,離著他們遠遠的坐下來了。
“老、老師……”江筱葉嘴唇有些發干,心跳加速。
與初次和季恆見面的態度不同,夏涵迅速抬起頭,直勾勾的看向江筱葉,目光中有種毫無保留的詭異和陰森。
“您還好嗎?”
季恆注意到江筱葉的手有些細微的顫動,便輕輕握住了女人的手,給予她無聲的力量和支持。
“夏女士,您好,您還記得嗎?這是江筱葉,您教過的學生,多虧您的幫助,我才能找到她,找到我的未婚妻。”季恆盡量聲音放柔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