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遇師妹!”薛歸寧驚聲阻止,誰看不出來姜夫人的打算?他並不想姜如遇同姜夫人去說話。
姜如遇冷聲道︰“你也小聲點,別說話。”
薛歸寧被她堵得一口氣上不來下不去,眼睜睜看她走出去。
姜夫人終于見到姜如遇,姜如遇這時滿臉的冷淡在她眼中仿佛都變得和藹可親起來,只要說服了姜如遇,扶光就有救了。
姜夫人見自己的計策奏效,並不想輕易離開這個門,離開之後,她可就沒有“薛紅羽”這個利器了。
姜夫人滿面堆笑︰“如遇,我們就在這里小聲說便是了,紅羽不是在治療嗎?我也放心不下紅羽的傷勢,我們就在這里聊,如何?”
她和善地想去抓姜如遇的手,被姜如遇避開。
姜如遇冰冷地看著她︰“我們出去說,你待在這里無非是想利用吵鬧耽擱治療薛紅羽來逼我借針給你,但我告訴你,你只要再待在這里,我立即毀掉那套針,也不會借你。”
姜如遇直白地戳穿姜夫人的盤算,一點遮羞布都不給姜夫人留。她當然不可能毀掉回春花針,只是想快點把牛皮糖一樣的姜夫人叫出去。
姜夫人笑意勉強,下意識去看別人,薛歸寧、守門弟子臉上的鄙夷根本藏不住,就連她帶來的人也臉色各異,低下頭去。
……事已至此,姜夫人臉皮再臊,也不肯輕易就範。
扶光是她失而復得的女兒,是她的命根子,眼珠子。
姜夫人努力擠出一個笑︰“如遇,你怎麼會這麼輕易地毀掉那套針呢?你借針給別人,別人也會因此對你好,你不能做這樣的事情啊。我在此處說,不是為了打擾紅羽,是為了……為了讓我們的事有更多人見證才好。你想,大家都看到你借針給我們,豈不是所有人都在揚你的美名?”
她未說出來的話就是,你要是那麼鐵面無情,別人也會看不上你。
姜如遇很努力地想弄清楚姜夫人究竟在想什麼,她為什麼會覺得她一個修者,會這麼在意別人的語言?
姜如遇道︰“我體會過許多人的冷眼,姜夫人現在如果仍然覺得我在意別人的話,恐怕打錯算盤。”
姜夫人下意識想姜如遇體會過什麼冷眼,她要麼是上陵姜家的小姐,要麼是天南姜家的小姐,冷眼……恐怕不至于體會。但姜夫人下一瞬立馬想到姜如遇斷過手和修為,成為一個廢物,她在成為廢物時估計的確遭遇過冷眼。
而看她現在能面目平靜淡然地在玄陽宗修習,說明她的確從那種狀態中爬了起來……該死,她恐怕確實不在意別人的看法了。
姜夫人心中盤算時,姜如遇已經走出去。
姜夫人的目的是她,只要她離開,姜夫人就會也跟著離開。
姜夫人很想去追姜如遇,但她舍不得離開薛紅羽的門口,這門內就是那套她心心念念的針,如果姜如遇真不答應她的要求,她大可以撕破臉皮闖進去拿針走。
姜夫人打定主意就要待在這兒,她故技重施,以顯得尖利刺耳的聲音大聲道︰“如遇!我不能走,你為什麼這麼倔強,不肯在這里听我把話說完!”
姜夫人的聲音極具穿透力,仗著她是此處修為最高、輩分最高的人,哪怕薛歸寧等人生氣也做不了什麼事。
然而,真正溫婉美麗的赤霞峰主從空中趕來,旁邊還跟著溯源峰主。
赤霞峰主臉帶焦急,幸好她之前擔心紅羽接受不了臉上的傷,在紅羽房內留了留影石和留聲石,這才知道這個上陵姜家的夫人居然咄咄逼人至此。
赤霞峰主真怕她徒弟的傷勢被姜夫人擾亂,變得更重,赤霞峰主心急情牽,再好的脾氣也忍不住發了火,從空中擊過來水龍咒,這水龍咒如同一條銀龍,呼嘯著朝姜夫人打去。
姜夫人和赤霞峰主雖都是歸虛期,但是赤霞峰主修為獨到精妙,能領一峰之主,姜夫人則比她遜色不知多少。
歸虛期和歸虛期之間也是有區別的。
姜夫人舉掌欲擋,根本抵擋不住水龍咒,被擊得心海一震,控制不住吐出一口血。
赤霞峰主怒聲道︰“歸寧、如遇等叫你多次離開,免得打擾我徒弟治傷,你怎麼如此沒有臉皮?!你不讓我徒弟好過,我也不叫你好過!”
她憤怒之下,可不管那是不是上陵姜家的主母。
溯源峰主有無數次阻止赤霞峰主的機會,但他沒有出手,在這時看著姜夫人臉上的血,才道︰“師妹,你也太急了,不過姜夫人愛女心切,想必也會理解你愛徒心切,不會和你計較。”
姜夫人氣海翻滾,她倒是想計較,但是溯源峰主這話一說出來,她還哪里能計較呢?
姜夫人傷勢不輕,但是她此刻真沒力氣、也沒那個修為和兩位峰主計較,今天是扶光待在玄陽宗的最後一天,她一定要拿到回春花針,否則以後姜如遇龜縮在玄陽宗內,她還怎麼拿針?
姜夫人不顧兩位峰主,也不顧自己的傷,自顧自看著姜如遇的方向。
她猶豫不過片刻,唇角帶血,膝蓋一軟,竟是要給姜如遇跪下。
第45章 風水輪流轉八 “她這麼會哭,欺負姜師……
水龍咒的呼嘯聲如龍吟長嘯, 響徹于整座赤霞峰。
赤霞峰內的弟子們听到這樣大的動靜,以為赤霞峰來了外敵,紛紛拿起武器朝這里趕來。人聲喧嘩, 腳步接踵而至, 姜夫人見來的人越來越多,心底反而更為喜悅。
姜夫人唇角染血, 她連血都不擦, 讓自己顯得更加可憐,淒淒哀哀吐字卻無比清晰道︰“如遇……算我求你救救扶光。”她眼中水光泛泛, 能讓任何一個鐵石心腸的人看了都心軟下去, “我修習至今, 從未跪過任何一個人,但我這次真的沒有辦法了,如遇, 我知道你因為之前的事情怨恨上陵姜家, 但扶光卻是無辜的,你忍心看扶光從此無緣修習嗎?”
姜如遇冷冷看著姜夫人,如果她沒看錯的話,姜夫人原本並沒打算這麼快示弱。
什麼讓她臨時改變了想法?姜如遇想, 恐怕是因為臨時到來的赤霞、溯源二位峰主,有他們在,姜夫人不能使用修為壓制人。有後面那些趕來的不明就里的弟子,更是讓姜夫人想通過言論來迫使她就範。
果不其然, 見人越來越多,姜夫人眼中的淚就越多︰“如遇,之前你喚我一句母親,可是, 母親當初沒有保護好你,我知道這是我的錯。我沒有臉面再在你面前以母親自居,我現在想救扶光,我只能給你跪下,你要什麼我都給你,無論是要我的命,還是要我的什麼……我都給你……”
她這麼說,不過是給所有人營造一種,她再有多般不是,當初也養育過姜如遇,姜如遇這次受了她的跪拜已經是大不敬,要是再不借針,恐怕無論說什麼也說不過去了。
姜夫人悲傷地往地上跪去。
薛歸寧在一旁緊緊皺眉,眼見著不好——薛歸寧年輕氣盛,最討厭這些手段,這些手段不能殺人傷人卻極能惡心人,總會讓一些沒經過姜如遇苦的人被姜夫人的表象欺騙,認為姜如遇冷面無情。
一些輿論沒人會在意,可這些人都是同門。薛歸寧覺得姜如遇很少和人接觸,如果再被別人抵觸,之後無論她做任務,或者做其他事情恐怕都有麻煩,當然,薛歸寧還有一個私心。他並不想姜如遇再被人誤會。
薛歸寧上前想推開姜如遇,下一瞬,他便發現哪里有什麼不對。
薛歸寧駭然退開。
離姜如遇為中心擴開五尺的地面上結著一層冰藍色的火焰,極冰之焰薄薄地覆蓋在上面,讓每個修士都不由膽寒。
姜夫人本來含淚說著要我的命也可以,淒淒涼涼地跪下去,跪到一大半,在膝蓋快要觸到地面時,極冰之焰倏然出現,讓她的動作不得不僵在原地。
姜夫人雖然不認得這是什麼火,或者是什麼冰,但修士的直覺告訴她,不能踫到這火焰。
她剛才差一點就踫到這火焰了,姜夫人嚇得驚魂甫定,半跪不跪地屈膝在空中,看起來多少有些滑稽。
姜如遇操控著極冰之焰,冷冷地注視她。她為什麼會以為,自己還會像當初那樣任人擺布?
姜夫人不敢跪下去,可是,跪不下去,她剛才說的話豈不是白說了?姜夫人連眼淚都忘了流,駭然看著姜如遇︰“如遇,你,你是什麼意思?”
她這時的聲音沒太多悲傷,因為驚嚇導致難以像剛才那樣情緒飽滿的悲傷,反而帶著對姜如遇的不贊同。
從外面剛趕來的弟子們本就不大能從姜夫人忽然的哭訴中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還沒來得及如姜夫人所料那樣厭惡姜如遇,就看見本來哭得悲傷可憐,說要拿命換救扶光的姜夫人忽然不跪了,都跪了一半卻不跪了,現在聲音和表情也和剛才完全不同。
她怎麼一會兒想哭就哭,一會兒不想哭就不哭?弟子們都有些狐疑地看著姜夫人。
姜夫人發現眾人的目光並不像她想象中的那樣譴責姜如遇,反而懷疑地投向她,不由有些慌亂︰畢竟姜夫人養尊處優許久,太久沒做過需要搏同情的事情。
她一下慌張起來,聲音下意識尖利起來︰“如遇,你在地面上弄出來的這是什麼東西?很容易殺人傷人,你再厭惡我,也不該做出這樣的東西來!”
她這話過于強勢,根本不柔軟,本來沒什麼,但和剛才差別太大,讓圍觀弟子們更懵。
薛歸寧听不下去︰“姜伯母,地面上的東西不管是什麼,你不跪下去,它就沒辦法傷到你。如遇這麼做,也是為了紅羽。姜伯母,到現在為止,我、師尊、如遇師妹全都告訴你紅羽正在治療,你不要在這里喧嘩,你仍然不听,在這里如此吵鬧,如遇師妹不這樣做,你恐怕還要跪下喧嘩半天。”
赤霞峰主也道︰“對,你再不走,哪怕你是上陵姜家的人,我也要去稟明宗主了!”
圍觀弟子們這時听懂了,他們都是玄陽宗弟子,赤霞峰主和薛歸寧等人在玄陽宗內一向形象良好,他們自然相信他們的話。
修真之人,誰沒受過傷?只要一想到如果他們受傷了,還有人一直在耳邊喧嘩吵鬧,他們拳頭都硬了。
“上陵姜家的人就能夠在我們玄陽宗撒野?”
“她這麼會哭,欺負姜師妹表情少哭不出來?”
“……”姜夫人耳邊充斥著這樣的低聲討論,哪怕他們聲音小,但姜夫人修為比她們高,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事情怎麼和她想象的不一樣?
姜夫人的確慌了神,她不能再讓這樣的討論繼續下去,否則她一會兒還怎麼達到目的?
姜夫人不得不站起來道︰“峰主,我縱然有考慮不到的地方,但以這樣奇怪東西差點傷到我的是如遇,我不過詢問一句,並沒責怪如遇的意思。”
薛歸寧冷哼︰“那東西差點傷到你,難道不是伯母你哭著說連命豁出去都可以,一定要下跪,怎麼倒現在被它一嚇,就連眼淚也沒有了。”
“……我說願意付出性命,是要如遇答應借針給我才行。”姜夫人不得不為自己辯解。
姜如遇也定定看著姜夫人︰“我不會借針給你,我也不要你的命。”
姜夫人沒想到她在這種情況下也拒絕得那麼快,她下意識又想跪下逼姜如遇,但姜如遇操縱著極冰之焰,令火焰又躍動兩下,活活把姜夫人嚇回去。
姜如遇補充︰“我也不要你下跪,修士講求因果,我既然不借針給你,就不會受你的跪。但你從開始到現在,一直對我窮追不舍,我知道我說不讓你跪你不會听從,只能用火焰覆在地上,阻止你的行為。這火也是異火中的一種,只要你跪下去,你定然無法生還。哪怕你無法生還,我也不會借出我的回春花針,你只能白白搭進去一條命。”
姜如遇抬眸,對著眾人道︰“煩請諸位做個見證,如若她死,並非我姜如遇逼迫,而是她自己撞在我的火焰上。”
如果是旁人說這話,也許眾人會覺得她心狠,偏偏說這話的人是姜如遇。
姜如遇美貌無雙,玄陽宗的人都知道她貌美而心冷,平素不和人接觸,看起來就心冷面冷,她做這樣的事情,符合她的性格。
如果這位姜夫人一定要撞在她的火焰上,那不是自找嗎?難不成她一個借東西的,還要東西的主人遷就她,改變自己的性格?
溯源峰主憋不住笑,這位姜夫人來錯地方了,玄陽宗不是那種世家大族,這里面幾乎沒有世家大族內被保護得精貴無比的修士,一听見死就覺得遙遠無比。但凡是大宗門,世家大族的修士只佔一小部分,更多的是那等散修或者家境普通的修士,他們哪里沒經歷過生死?因為別人的生死就要改變自己的原則的事,這些修士根本不會認同。
姜夫人頗覺寸步難行,她現在跪下去也不是,不跪下去也不是。
姜夫人哪里能想到姜如遇這麼狠,她只是要用母女情分來逼迫一下姜如遇,姜如遇更狠,直接告訴她她死了她也不會借針。
姜夫人還想再努力一把︰“如遇,你怎麼如此狠心?我養了你二十年,二十年的情分,你就是這麼逼迫我嗎?我此生只求過你這一件事,這一件事你都不能滿足我?”
姜如遇道︰“你忘記了,當初凌火道君說過,我用滿身修為和右手手筋,能夠還清二十年的養育之恩。”沒有人喜歡在大庭廣眾下撕開自己鮮血淋灕的傷口,姜如遇一句話帶過此事,垂眸看著姜夫人︰“夫人,我也要告訴你一句話,修真界煉器師絕對不只煉出一個寶貝,如果每每煉出一個寶貝,都有人纏上來以情分或者威脅堵住這個煉器師要借寶貝,長此以往,誰還敢煉制法器?”
她道︰“不只是煉器師,哪怕是任何修士身懷至寶,如果別人都要纏上來借,這世間早亂套。”
對,的確如此。
姜如遇說的話涉及到眾人利益,沒人想踫到這樣的賴皮糖,紛紛點頭。
姜夫人趕緊辯駁︰“可是,我不是任何時候都要借,我是為了救扶光,我逼不得已。”
姜如遇冷冷道︰“姜扶光傷的是右手,不是性命,姜夫人,我無法理解右手無法練劍就為什麼這麼慌亂,姜夫人,我的右手手筋現在都沒好,我用的是左手,我迄今為止也好好的,我無法憐憫她。所以,我不借。”
活該。漸漸听懂來龍去脈的弟子們忍不住在心底贊同姜如遇,也嘲笑姜夫人。
當初廢別人右手時,怎麼沒想到現在?她家的女兒右手不能練劍就哭爹叫娘,別人呢?現在姜師妹沒法同情不能用右手劍的姜扶光,不是正常感情嗎?
姜夫人見姜如遇無論如何都咬死不借,真是半點辦法都沒有,可是,這麼多人在,其中不乏修為比她高的人,她不敢強求,只驚聲道︰“如遇,說這麼多,你其實就是怨恨上陵姜家當初對你做的一切,你恨我們,可是……這件事不是扶光對你做的,你放下怨恨吧,你有什麼怨恨沖著我來……”
“夫人,至寶從不借自己不信任的人,我不會借給你們。”她道,“請夫人將來也不要怨恨我今日不借寶物之舉。”
她長睫如羽,眼里的流光像是蘊含冰珠,讓人看一眼都覺寒冷而魂不守舍。
姜夫人卻一下激動起來,她怎能不怨恨啊?
扶光明明有好的機會,姜如遇掐斷了這個機會,她怎麼可能不怨恨姜如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