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郡主有些懵,她是要和趙家議論親事的,怎麼就扯到當年的事,這一切發生的太快,她正要出聲辯說什麼,就听到皇後娘娘讓人去請常遠侯。
她急急地出聲阻攔,“娘娘,人有同名,這點小事驚動侯爺不值得,您問臣婦也是一樣的。”
皇後娘娘嘴角露出一個莫名的笑意,“本宮曾問過你,你不是對父親之前的事情一無所知嗎?這件事情還是親自過問父親吧。”
梅郡主一噎,前次她確實是用這借口堵了皇後的嘴,沒想到這麼快就被堵回來。
常遠侯正巧在宮中,與陛下議事,琴嬤嬤派人去請侯爺時,陛下也跟了過來,眾人又向祁帝行跪拜大禮,祁帝牽著皇後的手,坐在寶座上。
“今日你的宮中倒是熱鬧,不知叫平侯爺過來所為何事,朕也來湊個熱鬧。”
“都是臣妾的家事,讓陛下見笑了。”
祁帝笑笑,看著下面跪著的人,眯起眼。
皇後看著常遠侯,“父親,本宮請您前來,是為一樁舊事,不知父親可認識一位叫鞏素娟的女人?”
常遠侯驚訝地抬頭,“不知娘娘怎麼想起這事,臣的原配就是叫這個名字。”
“原來如此,這位趙家的夫人說她生母姓鞏名素娟,父不詳,本宮起了惻隱之心,想替她找到父族,父親您看看,這趙夫人長得眼熟嗎?”
常遠侯這才注意到跪著的鞏氏母女,鞏氏微半抬起頭,常遠侯身子晃了一下,顫抖著問道,“你是誰,你母親真的叫鞏素娟嗎?”
“正是,臣婦是原臨洲渡古縣令的繼室。”
祁帝淡淡地出聲,“平愛卿,這位趙夫人長得可像你的那位原配?”
“回陛下的話,確實是像。”
祁帝笑起來,“這倒是巧,前段時間皇後跟朕提及有位趙夫人像她,而這位趙夫人又像你的原配,你跟朕說說看,皇後是何人所出,是你的妾室還是你的原配?若她是你的原配所出,為何世人都知她是庶出?”
他雖然笑著,卻語氣冰冷,常遠侯一下子跪下來,“陛下恕罪,當年鞏氏不貞,臣一氣之下,讓皇後不認她為母,充當庶出。”
皇後遙遙地望著常遠侯,眸色復雜。
祁帝道,“皇後是嫡出,卻被當成庶出養大,愛卿,朕對你很失望,當年朕讓她進門時,你為何不對朕言明?”
常遠侯又道自己該死,梅郡主跪下來,“陛下,侯爺用心良苦,想讓娘娘有個清白的出身,不被生母的污名所累,請陛下明查。”
雉娘輕輕地捅一下鞏氏,鞏氏伏地哭起來,“求陛下明查,臣婦的母親清清白白,至死都不瞑目,若她真是和人有私情,又怎麼會獨自一人流落到臨洲,若不是方先生收留,只怕我們母女都活不下來。”
皇後坐寶座上下來,跪在祁帝的面前,“求陛下徹查此事,臣妾不想母親九泉之下,還要背負此等污名。”
“你起來,朕會為你做主的。”祁帝將皇後扶起,問常遠侯,“當年之事,可有人證,可有物證?”
常遠侯神色痛苦地點頭,“回陛下,俱有。”
“好,將那些人和物都帶上來吧。”
“陛下,這麼多年過去,人都死了,侯爺當時傷心,將那私通之人手中的東西都付之一炬,明明是鐵證如山的事情,哪有什麼冤情。”
皇後眼眶紅紅的,“梅郡主倒是清楚,前次本宮詢問,郡主不是說對于父親之前的事情,一無所知嗎?”
梅郡主心里一驚,“臣婦都是听旁人說的。”
“旁人說的,不過是以訛傳訛,本宮要徹查此事,是黑是白,也要查個清清楚楚,為母親討個公道,當年那人雖死,可人過留音,事過留痕,本宮相信定然還有知道內情之人。”
祁帝沉著眉眼,掃一下常遠侯夫婦,又看一眼鞏氏母女,再往趙鳳娘的身上掠過,“平愛卿,當年那人是誰?”
“回陛下,那人是侯府養馬的馬倌。”
馬倌?
皇後娘娘淚眼中帶著刺刀,一刀一刀一刺向梅郡主,此女何其惡毒,竟讓馬倌去污母親的清名,然後取而代之。
後宅中的這些陰私,她稍加一想,就能知道是梅郡主的手筆,此前她不知父親的原配就是自己的生母,倒沒有什麼怨恨。
直到見過鞏氏,懷疑自己的身世開始,她就不止一遍地猜測過事情的真相。
常遠侯艱難地提起當年,“鞏氏是臣的原配,那時臣才封侯沒多久,將她從梁洲接來,她在京中人生地不熟,很少出門,誰知與府中的馬倌勾答上,讓臣堵在屋內,臣親眼所見,陛下,此事千真萬確。”
皇後盯著他,“敢問常遠侯,那馬倌是如何進的侯府?”
“回娘娘,當初臣來京中,侯府是新建,府中下人都是從外面買來的,那馬倌是個獨身漢,以前在大戶人家養過馬,听說親人都不在,唯有他一人,事後臣將他關押起來,在他的身上,搜出鞏氏的貼身小衣…臣也一把火燒了,那馬倌趁夜逃走,臣將鞏氏休棄後,鞏氏也不知所蹤,有人說看到她和馬倌一同出了京。”
最後,他的聲音低得幾不可聞,梅郡主似松口氣,直起腰身。
祁帝沉思不語,整個殿內靜得嚇人,趙氏和趙鳳娘連呼氣聲都听不到,雉娘雖知此事有梅郡主的手筆,可死無對證,又年代久遠,無法洗脫外祖母的名聲。
鞏氏呆呆地地望著她們,這一來二去的,自己的娘怎麼就變成常遠侯的原配,皇後娘娘的生母,這麼說來,自己豈不是和皇後是姐妹,怪不得她們長得像。
祁帝雙手交握,轉動著拇指上的玉扳指,望著鞏氏母女,“你們還知道些什麼,盡管說來。”
鞏氏仔細地回想著,娘在世時連生父都沒有提過,又怎麼會提到這些恩怨。
雉娘狠下心,“陛下,臣女有話要說。”
祁帝的目光柔和下來,“你說吧。”
“陛下,臣女雖不知當年的內情,也不知外祖母是否被人陷害,但世間之事,有因就有果,往年臣女父親在渡古當縣令時,常有此類民事訴狀,臣女听過一些,有些感悟,惡人直接行凶,或是栽贓陷害,必是有利益動機,往往看似無辜之人,才是幕後黑手,不看表面,不看證據,只看誰是最後的得利者,誰就是真凶。”
她聲音輕細,卻擲地有聲,字字清晰。
祁帝露出贊賞之色,“這番言論,乍听起來是胡攪蠻纏,細一想確實是有幾分道理,你小小年紀,能悟出這些,慧根不錯。”
梅郡主面色發暗,“陛下,趙三小姐分明是謬論,按她如此說法,以後大理寺刑部查案,不用看證據,也不用三堂會審,看誰得利,直接拿住問罪即可,那還要祁朝律法何用?若無律法約束,豈不天下大亂。”
“陛下。”雉娘看一眼梅郡主,又伏身道,“此言是臣女一家之談,對于當年之事,臣女不知詳情,方才听常遠侯的說法,實在是百思不得其解,臣女觀常遠侯相貌堂堂,英武不凡,是天下女子心中的英偉男子,敢問常遠侯,那馬倌必然是長得玉樹臨風,又英姿瀟灑,要不然也不會引得堂堂的侯夫人傾心,願意棄侯爺于不顧,冒天下之大不韙與他有私情。”
常遠侯被她問住,皺起眉,那馬倌長得獐頭鼠目,哪里稱得上是玉樹臨風,素娟與他識于微末,年少時他不過是個山中獵戶之子,素娟是秀才之女,多少富戶公子求娶,素娟都沒同意,執意下嫁,又怎麼會在他當上侯爺之後,與一介粗鄙的馬倌私通。
他看著雉娘,仿佛看到當年初見素娟時的情景,他被素娟的美貌驚得失魂落魄,幾天茶不思飯不想,天天就在相遇的路上傻等著。
莫非當年之事確有隱情,可他明明將人堵在屋內,那馬倌也親口承認自己與素娟有私情,素娟自是百般辯解,他正在氣頭上,哪里听得進去,大怒之下寫下休書。
後來听到她和馬倌一同出京,更是氣得讓女兒不認她為母,所以皇後才由嫡出變成庶出。
常遠侯沉默下來,就那樣看著雉娘,仿佛透過她,看到當初的那個女子,也是這般質問他,為何不相信自己的妻子。
梅郡主被雉娘的這番話氣得胸悶,哪里來的野丫頭,半點規矩都不懂,皇宮之中,帝後面前,哪有她一個鄉下丫頭說話的份,“陛下,娘娘,臣婦方才就說過,這趙家的三小姐不知禮數,在趙家時,也是這般的質問臣婦,進到宮中,誰知還是半點不知收斂。”
祁帝平淡地出聲,“郡主何出此言,是朕讓她說的,再說她說得也不無道理,又怎麼和禮數扯上關系。”
梅郡主微怔,皇後娘娘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又轉到雉娘那里,“陛下所言甚是,本宮見這姑娘說話條理分明,有幾分道理,不知常遠侯覺得如何?”
常遠侯神色復雜地看一眼雉娘,低下頭去,“確實有些道理,臣同意再查當年之事,若鞏氏真是被冤枉的,自會為她正名。”
雉娘滿腔怒火,人已死,正名何用?
再說當年之事,死無對證,如何證明?
☆、第59章 正名
大殿之中再次靜下來, 雉娘有些心寒地盯著常遠侯, 外祖母多年的冤屈,到他的口中只有一句話,若有冤就為她正名。
何其可悲?
鞏氏掩面流淚, 不敢出聲。
雉娘的眼中充滿憤怒,難道母娘這些年受的苦都沒人在乎嗎?還有被逼死的原主, 早已魂飛魄散, 她的苦又有誰知道,如果沒有當年之事,如果常遠侯有一個男人的擔當, 哪里會有後面的悲劇。
“常遠侯要如何為她正名,僅僅是恢復她常遠侯夫人的名份嗎?人已死, 生前所受的罪就要一筆勾銷嗎?”
“那你說還要如何?”
“還要如何?”雉娘氣笑,“常遠侯是沙場里出來的英雄,當明白好男兒寧願戰死沙場轟轟烈烈, 也不願意縮頭縮尾窩囊一生的道理, 男人如此,女人雖有些差別, 卻亦如是, 哪怕是窮困潦倒,堂堂正正的活一輩子, 也好過背負污名含恨而終,一個人的一生,你說要如何補償?豈是一句輕飄飄的為她正名就能讓死者含笑九泉。”
鞏氏呆呆地望著雉娘, 頭一回發現她從來不了解自己的女兒,女兒自從尋短見之後,性子就變得強硬許多,或許是死過一回,無所畏懼。
她用袖子擦干眼淚,聲音哀切,“常遠侯,小女雖然有些無禮,卻是實情,婦人的母親在世時,郁郁寡歡,從不見有歡顏,臨終留有遺言,讓婦人姓鞏,不能改姓,想來無論侯爺想如何補償,她終是難以瞑目。”
常遠侯的身子晃了一下,梅郡主臉色鐵青地質問,“你們還想如何?眼下事情未明,她是否被冤枉都未可知,你們還擺起譜來,真是可笑。”
雉娘立馬反唇相問,“郡主在害怕什麼?怕你正妻地位不保,還是曾做過什麼虧心事,怕半夜冤魂敲門。”
梅郡主昂著頭,保持著高傲的樣子,“我有什麼好害怕的,我只是看不怪你們如此逼迫侯爺,陛下你看她,如此無禮,哪里像是有教養的樣子,我真為胥家不值,替長孫聘如此的女子,也不怕禍及子孫。”
“郡主究竟是心虛,還是想故伎重演,往臣女的頭上潑髒水,公道自在人心,郡主該好好想想自己,莫要以己度人。”
“你…陛下,您要為臣婦做主。”
梅郡主跪下來,祈求祁帝。
雉娘眼含冷光,也跟著跪下來,“陛下,請您為臣女做主。”
祁帝朝她招下手,“小丫頭,很有膽量,上前來。”
雉娘半抬頭一看,見祁帝正和善地望著她,又低頭往前走了兩步。
祁帝認真地打量著她,良久,對皇後道,“你看,她長得真像你,永安和太子都不太像你,舜兒眉眼像,其它的也不太像,反倒是她,與你年少時像了個十成十。”
“確實跟臣妾很像,可臣妾卻沒有她這麼有膽氣。”
“是啊,朕得得當年,你可是膽小得跟頭小鹿一般。”祁帝笑起來,殿中人都松口氣,方才的氣氛真是太嚇人了。
鞏氏的手心里都是汗,暗暗擔心方才雉娘出言頂撞梅郡主,陛下會不會怪罪,又覺得有些痛快,若是她膽子再大些,她也想好好和那梅郡主分辯一番,帝後的對話雖然平常,她卻一字一字地听得認真。
皇後被祁帝說得有些不太自在,也仔細地看著雉娘,對趙氏道,“柳葉,你說,雉娘像不像本宮當年?”
趙氏和鳳娘一直低著頭,動也未動,見皇後提到她,她低聲地道,“回娘娘的話,自然是像的,雉娘像娘娘,也像奴婢的大嫂,說實話,剛開始見到時,都嚇了奴婢一跳,還以為又回到當年,奴婢還差點就問她,可是還有什麼事情要吩咐奴婢。”
趙氏的語氣帶著懷念,皇後神色悵然起來,目光幽遠,“柳葉說到當年,讓本宮想起一些往事,那時候郡主對本宮極為嚴厲,一日兩餐,還不讓吃飽,說是要養著身段好嫁人,有回本宮餓得狠,半夜里腹如刀攪,還是柳葉偷偷去灶下,摸到一個冷饅頭,我們就著燭火,將它烤熱,這才算是墊了肚子,現在想來,本宮再也沒有吃過那麼好吃的饅頭。”
“娘娘,奴婢也是,那時候您體恤奴婢,讓奴婢也吃了,雖然現在日子過得好,可奴婢總是會想起那段日子,再苦也是甜的。”
常遠侯慚愧地低下頭,這些事情他從來都不知道。
梅郡主干巴巴地自責,“都是臣婦的錯,那時候臣婦總想著女兒家要養著身段,要不然不好說婆家,對娘娘嚴苛了些,也算是歪打正著,湊成娘娘和陛下的姻緣。”
皇後看也不看她一眼,也不接她的話,她尷尬地跪著,陛下也未叫她起身,臉上帶著僵硬的笑。
半晌,祁帝擺手,“好了,此事,朕會讓人查個水落石出,你們退下吧。”
皇後低聲道,“陛下,臣妾想單獨和趙夫人說會話,不知可否?”
“準。”
祁帝擺駕離開,殿中人也依次出宮,唯有鞏氏母女被留下來,皇後對雉娘露出慈愛的笑意,“琴姑,你讓人帶著雉娘在御花園中走走,我與趙夫人有些話要說。”
琴嬤嬤讓兩位宮女將雉娘引出去,然後慢慢地走下寶座,站在鞏氏的面前,指指連上的春凳,“坐吧,不必拘謹。”
鞏氏遲疑地側坐著,低頭謝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