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上來就給他一巴掌︰“誰讓你開口的!”
易姜原本嚇得後退,此時一愣,後面說話的這個聲音她記得,居然是那個替公子溟來提親的侍從。
大概那侍從也意識到自己失了言,恨恨道︰“算了,听到聲音也無妨,反正要弄死她。”說著他踢了一下身邊的人,“趕緊把人解決了,這時候還想著女人!”
那人嘴里咕噥著︰“反正都要死了,多可惜……”他一邊說著一邊將易姜抱了起來,又趁機摸了好幾把。
易姜惡心地扭動著身子想要掙脫,他來了火,呸了一聲,將她猛地拋了出去。
易姜一聲尖叫尚未出口,人已經落入湖里。
☆、修養二五
湖水冰冷,頃刻間浸透四肢百骸。
易姜會游泳,本不該驚慌,但她現在全身被綁成了個粽子,怎麼掙都掙不開,很快就朝湖底沉去。
一口氣能憋多久呢?她仰著面,看著月亮在水面上搖搖晃晃,清楚地感覺到水漫進了耳朵里,大腦昏昏沉沉,腦子居然分外清醒。
可能要死在這里了。在牢里沒死,在魏國回來的路上沒死,但這次可能躲不過去了。
手腕幾乎要磨破卻還是沒能掙開束縛,水終于嗆了進來,很疼,肺像是要炸了。恐懼和焦慮在這一刻全都涌了上來,撲打撕咬,把她僅有的理智驅趕殆盡,她在拼命掙扎中往下越沉越深,腦子里只剩下存活的渴望……
岸上的人站了很久,甚至還投了一塊大石下去,終于放心地走了。
聃虧打馬奔出不久就知道自己錯了,連忙回去,只看到幾個受傷的護衛。他們慌不迭地指了一下方向,請聃虧快去找人,晚了趙太後問罪,誰也擔不起。
聃虧打馬入了樹林,迎面踫上其他護衛,都搖頭說沒找到。他心里越發焦急,忽然想到此時應該還有其他大人在回城的路上,趕緊叫護衛們去攔人,多一個幫手就多一點希望。
護衛們聞言紛紛朝官道奔去。
聃虧繼續沿著樹林尋找,許久沒有頭緒,不知該如何是好。
“聃虧先生。”遠處快馬疾馳,公西吾到了跟前︰“听說師妹出事了?”
聃虧連連點頭,一時說不清楚,看到那幾個護衛跟在他身後,怒道︰“怎麼不去攔其他大人!”
公西吾道︰“不怪他們,諸位大人都找借口回城了,依我看,此事必然早有安排。”
聃虧心涼了半截︰“這……這要如何是好?”
公西吾左右看了看︰“師妹是朝這個方向跑的?”
護衛們點頭。
他打馬沿著那方向走了一段,發現沿途有散落的樹枝,切口齊整,應該是木柴,這些木柴往前散了一路,可見運柴的人很慌忙。
公西吾仔細想了想,若桓澤有心,該留下什麼線索才是。
剛想到這里,已經打馬去前面探路的聃虧趕了回來,手里拿著一只鞋。
“在哪里發現的?”
“湖邊。”
易姜的意識是慢慢被拉回來的,感覺好像有一陣力量在拉扯自己。她睜不開眼楮,腦袋迷蒙,唇上濕熱,似乎有氣息入了胸腔,好像有了點力量,又一點使不上力氣。
最後終于睜開了眼楮是因為覺得胸腔難受,她猛地坐起來,揪著領口一陣咳嗽,能感受到胸腔的震動,喘不過氣來的窒息,可沒有一點聲音,這感覺很奇怪。
周圍有明亮的火光,一個人拿了厚厚的披風裹在她身上,她盯著那張臉仔細辨認了很久才認出這是公西吾,記憶到此時才回籠。
公西吾在她面前搖了搖手,嘴唇翕張。她能看出他的唇形是在叫師妹,可是听不見他的聲音,下意識側了側耳,依然听不見。
公西吾的雙唇終于停了下來,將她抱起。
易姜渾渾噩噩,靠在他身前看向聃虧,他一路跟在後面說著什麼,可她一個字也听不見。
等到再醒來已經在床榻上,身上已經換上干淨衣裳,臉上和手臂都擦了些藥汁,辣辣的疼。易姜張嘴叫了一聲聃虧,沒听到自己的聲音,還以為自己沒叫出聲,聃虧卻已奔進了門。
他站在榻邊,嘴巴動得很快,神情焦急,但易姜一個字也听不見。她終于記起剛被救起時的情景,意識到了什麼,不禁瞪大了眼楮,一手捂住了耳朵。
她居然听不見了……
聃虧眼里不禁含了淚。她根本不知道那晚在湖邊他們用了多長時間才把她叫醒,此刻她也已經在床上躺了好幾天,每天進食都是靠婢女撬開牙關灌一些小米湯下去。聃虧甚至一度懷疑她就要救不回來了,沒想到剛才居然听到她在叫自己,如何能不激動。
那晚公西吾將她帶回來時就說她可能是失聰了,聃虧當然知情,連忙扶住她好生寬慰。
但易姜看著他嘴在動,更加驚慌失措。
聃虧見狀只好趕緊撲去桌邊,找了木牘寫了字遞過來。
易姜看到上面寫著已經請了最好的大夫過來,叫她千萬不要慌張,這才慢慢平靜下來。
只能說暫時平靜。
無聲的世界太可怕了,看得到別人的臉,知道他們在說話,卻不知道他們說的內容,也就無法知道他們在想什麼,仿佛把自己孤立了。
聃虧走後,易姜躺在床上看著屋頂,委屈的想哭。
她不明白為什麼偏偏是她,她該過著普通人的生活,而不是在這里每天提心吊膽、小心翼翼地為活命掙扎。
但這個念頭很快就被她壓了下去。明明已經下了決心要接受現在,就不能再有這種情緒,一旦開了頭,以後可能就會越來越放縱這種想法,她就會在挫折面前變得越來越脆弱,而這個地方容不下脆弱。
她狠狠抹了一下眼楮,起身下床,將平原君送來的那些竹簡都翻了出來,挑出其中趙國官員那一部分。
剛來時她覺得安分守己就能活下去,後來入了大牢覺得主動抗爭就能活下去,現在發現,要活下去還要有足夠的力量。
如果這是她的命,她也不會就這麼認了。
不讓她好過的,又何必跟他客氣!
平原君是三日後過來的。
聃虧帶著易姜的信去他府上拜見,信里說了事情的詳細經過。
他一手端茶一手看信,看到一半,差點一口茶湯噴到聃虧身上,還好聃虧身手敏捷給躲過去了。
“竟有此事!”趙勝拍案而起,當即備車趕往亞卿府。
易姜發髻束地一絲不苟,身上披著厚厚的披風,靠在榻上,隔著簾子向他投來目光。
趙勝天生是憐惜女子的,見她臉色蒼白還帶著傷,當即 里啪啦好一頓指責,又溫言軟語好一番安撫。
易姜听不見,也不阻攔,等他嘴巴終于不再動了,自簾後遞給他一塊木牘。
趙勝接過去看了許久,眼中露出震驚,正要說話,易姜開口道︰“寫下來,免得被人知道我們在說什麼。”
他這才發現旁邊早準備好了木牘筆墨,立即提筆寫了字遞過來。
“此事當真是公子溟所為?”
易姜亦寫字回復︰“我親耳听到,已派人去查證,之前企圖毒害我的人也出自他府中。”
趙勝又提筆寫字︰“此事難成,恐有性命之憂。”
“可若成了,趙氏宗族就該由你執掌了。屆時就算王上親了政,你的地位也依舊無可撼動。”
趙勝眼神閃爍不定,手撫著短須思考許久才寫下句話︰“還得看太後願不願下刀。”
易姜慢慢寫完一句話遞過去︰“你不妨去試試。”
趙勝心里七上八下地走了,當晚一夜沒睡,來回轉悠,恨不得把地踱出一道坑來。後半夜時終于忍不住,趕赴王宮見了趙太後。
他也機靈,開頭先不說實話,假意騙趙太後說易姜已經被奸人溺死在城外湖中了。
趙太後自然震怒,待得知凶手是誰,眼中竟有了淚光︰“先王一崩,宗族貴老便開始欺負我們孤兒寡母了,當真要逼死我們不成!”
趙勝趕緊跪在地上︰“無論太後下什麼決定,臣都誓死追隨。”
趙太後閉眼︰“人也救不回來了,又有何用?”
趙勝這才說出實情。
趙太後眼中厲光盡斂,微微擺手︰“去請王上定奪吧。”
宮中隨後就派了大夫來給易姜醫治,但反復看了好幾次,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說耳中恐有積水,可又不知該如何排出。
聃虧不敢說實話,寫字告訴易姜說很快就會沒事了。
易姜想到以前學游泳的時候听教練說過,在深水區潛水可能會造成耳膜的內外壓力差過大,造成耳膜破裂,引起失聰。
不過這也有可能是暫時的,她只能這麼安慰自己。
天氣已經很冷,易姜的屋子里甚至已經燃起了炭火。
聃虧端了藥進來,看到她靠在榻上一言不發,手里捧著竹簡在看,人卻像是木頭做的一樣,心里說不出的難受。
她是鬼谷先生在雲夢山里撿到的,親手撫養長大,當親女兒一樣,如果她當真失聰,真不知道自己以後下了土要如何向他老人家交代。
“姑娘,喝藥吧。”他把藥端到她跟前,在她眼前搖了搖手,將她的視線拉了過來。
易姜二話不說,端過來就一口氣喝完了。
聃虧這才好受了些,她就這點好,遇上個事從沒有自怨自艾,也沒放棄過。
他端著藥碗退出門,迎面走來兩個人。為首的是個玄衣高冠的少年,面容剛毅,不苟言笑。聃虧正要問他是誰,跟在他身後的侍從道︰“亞卿現在何處?王上來看她了。”
聃虧吃了一驚,連忙請他進去。
趙王丹叫侍從留在門口,獨自進了門。
易姜余光掃到有人進來,轉頭看去,發現來人是誰,立即起身下拜。
趙王丹親手扶她起身,取了披風給她,又將她一路扶去案後坐下,自案上提筆蘸墨,寫了字遞到她跟前。
“樹大根深,先生以為要如何拔除?”
易姜提筆回復︰“上下一心,自然連根拔起。”
“何人可用?”
“趙奢與其有舊仇,可加以挑撥。”趙奢在趙氏宗族里也頗有勢力,何況還有兵權。這是從平原君給的資料里看到的。
趙王丹似有些猶豫︰“母後臥病,不曾表態,本王不敢妄下決斷。”
“太後臥病是應該的,這是趙氏宗族的樹,就該趙氏宗族的人去砍,她不好插手。”
“此話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