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里她用力拍了掌桌子,“五月遙的計劃與行動確實沒有事先告知金霞城,可這並不是我方推諉的理由。如果我們拒絕了這一次求助,其余盟友會不會認為我們也會拒絕第二次、第三次?即使能趁機拿下上元城,我們也等于失了大義各位覺得,是區區一座上元城重要,還是大義與承諾更重要?”
這番話一出口,會堂的氣氛頓時變得不一樣起來。
寧婉君之所以能從軍隊中脫穎而出,靠的就這股樸質的信義以及不將自己的利益凌駕于他人之上的個人魅力,大家願意效忠于她,也正是被這點所吸引。
特別是軍方的人,一個個都熱血上涌。
去他娘的上元城!
一座首府哪比得上公主的名聲?他們無論如何都不能讓羽翼的衣角蒙塵。
賀參謀也只能露出一絲苦笑,不過他的眼神中還夾雜著幾分觸動和感慨畢竟他也是邊軍中被吸引過來的一員。
唯有思控不受氣氛的影響,她撇了夏凡一眼,神情里滿是對人類爭執的不解。
夏凡只能對她聳聳肩。
他的考慮比寧婉君要更多一些除開邪馬國是金霞的盟友外,七星樞密府的動向也很值得懷疑。雖然暫時還不清楚對方的目的,不過只要是敵人想做的,從中阻絕總不是一件壞事。何況七星拿下邪馬島後,就有了一座不沉的無盡海港口,這對金霞來說絕不是一個好消息。因此夏凡更傾向于主動出擊,在半途截擊七星。
寧婉君的發言說服了大多數與會者。
很快,千里馳援邪馬島的戰略便成為了高層的共識。有了目標,接下來便是制定計劃。
最適合運輸的船只無疑是樹舟。
光是一艘樹舟就能搭載十多萬人,一次性將部隊和補給運送至邪馬不成問題。不過由于樹舟同樣也是主要捕魚工具,肩負著申州一地的糧食供給,因此不能長時間逗留海外。當軍隊登陸邪馬後,樹舟便會撤回金霞海港。
好在雙方隨時可以用訊音儀聯系,這倒不是什麼大問題。
其次金霞海軍的建設已初見成效,除開旗艦白沙號外,另外三艘繳獲的戰船也已能投入戰場。這四艘炮艦經過改裝後,都可以發射電磁炮,規模看似不大,火力凶猛程度卻不亞于一支滿編的納塔庭主力艦隊,承擔登陸掩護任務毫無問題。
考慮到對手是七星樞密府,高階方士也是必不可少的戰力。
特別是五月遙在通訊時提到的那名青衣方士,乾和顏箐詳細分析過後認為極有可能七星使之一,並且初步鎖定為豐國的開陽使。在過去的合作中,他們便听說過開陽使擁有刀槍不入的能力,屬于戰斗能力極強的感氣者。面對這樣難纏的對手,只有乾等人一起上才有把握不落下風。
確定完支援規模後,最後一步便是選擇登陸地點。
經過眾人一番討論,樹舟的靠岸地最終被定在邪馬西南邊的對馬府。那里雖然是東升海軍的主要駐地,堪稱是要塞一般的港口城鎮,但也正因為如此,一旦拿下就可以解除後勤支援的後顧之憂,接下來無論是北上進攻不彌府,還是向東與五月遙的部隊匯合,都是一個可行的選擇。
六個小時後,也就是黎明破曉之際,這則消息乘著電波穿越大海,傳到了邪馬之國。
行動被命名為“霸王”。
金霞的增援師將在三天後出發,奔赴海島。
第778章 南下之路(上)
九江,柳州境內。
貨船正隨著江水順流而下。
“嘔……”公輸瑾趴在窗邊干嘔一陣,卻只吐出一口酸水來。
“喝點姜湯吧,我讓廚子剛熬的。”公輸望將一個水袋遞到弟弟面前。
他沒想到,這位跟他沒有血緣關系的族弟居然會暈船。
要說他們搭乘的這艘船,已是一艘上好的獅子船,不光又寬又大,船體中部還有廂房可供人臥睡。可即使如此,公輸瑾也在穿過急流段時吐的一塌糊涂,到現在差不多已有兩天未正經進食過。
公輸瑾接過水袋,勉強喝了一口,隨後他長出一口氣,緩緩靠坐下來,“我們還有多久才能到金霞城?”
“我問過船夫了,前面不遠就是惠陽城。過了惠陽,最多再行一天半時間,就能進入申州境。”公輸望說道,“申州境內有無帆冰船,听說速度是普通船只的好幾倍,我們只要換乘冰船,一天時間就可抵達金霞。”
“冰船?”公輸瑾微微皺眉,“現在可不是冬天。”
“船夫是這麼說的。哪怕是最炎熱的七八月,這些船也能在九江上來回奔行。”
“這也是墨家人搗鼓出來的東西麼……”
“不知道。不過單靠機關術絕對做不到這一點。”公輸望聳聳肩,“不管它是真是假,等到了申州,一切自會揭曉。”
公輸瑾點點頭,不再接話。
他的目光又轉向了窗外。
公輸望自然知道弟弟在看什麼,事實上這也是他近些天看得最多的東西——無論何時望向河岸,都可以見到一群衣衫襤褸的難民在緩緩向南行進。少的時候幾十人,多的時候則有數百人。這些不知道要去何方的遷移者各個面容焦黃,手腳枯瘦,甚至走著走著就會倒在路上,有時候他甚至會產生一種錯覺,仿佛自己看的不是同類,而是一群跟人相似的動物。
“這里真的是柳州?”片刻後,公輸望听到了弟弟的一聲低語。
他有此疑問也不足為奇。
因為根據他們所了解的知識,柳州是啟國頗為富饒的地區,僅次于京畿上元。
“應該不會錯。”公輸望輕聲回道,“每過一座城鎮,我都有記下來。”
“他們究竟要去哪里?”弟弟又問。
“這個……大概是某個可供容身的地方吧?”老實說,這樣的情況公輸望也是頭一回見到,在徐國的時候,他很少離開大都,不是待在工部里,就是在自家機關場內。隨著機關水車和木牛的普及,大都一直都是六國中最繁盛的城市,混跡街頭的人並非沒有,但基本都是懶漢殘疾和地痞惡棍,對他而言想不見到也很容易。
“呵,去哪里?”忽然有人插話道,“實際上他們自己都不知道要去哪里。”
公輸望轉過頭來,看到隔壁的中年人正倚在門口,手中還拿著一壺黃酒。
他也是貨船的搭乘者之一,姓莫,身份似乎是個商人。
船上房間小、隔音差、沒隱私可言,這點兩兄弟已經習慣了。
“莫先生。”公輸望拱拱手,“你說他們自己也不知道?那他們為何還要走?”
“因為不走就是死,既然橫豎是個死,那不如走走看。”
“不走就是死?”
“你們……不是啟國人吧?”中年男子打量了他們幾眼。
這話讓公輸望背後一緊。
按照計劃,他們的新身份是來自京畿地區一個偏遠小鎮的小戶人家,因為家逢大變、急需銀錢,又從申金日報上得知他們接納天下感氣者的緣故,決定去金霞踫踫運氣。在樞密府陷入癱瘓,士考也早被取消的情況下,這個理由完全能說得過去。
“我們當然是啟國人。”公輸瑾咳嗽兩聲,“先生何出此言?”
“罷了,你們來自哪里跟我沒什麼關系。”對方搖搖頭,似乎不想再糾纏這個問題,“樞密府大敗後,現在朝堂已經四分五裂。各地的豪強都在爭著奪取權力和錢財,哪里還顧得上當地的平民百姓。以前有官府制約著,現在沒了約束,這些人自然是想怎麼刮就怎麼刮,百姓當然只能選擇逃難。”
“所以……這都是金霞城的錯。”公輸望沉聲道。
“哦?你這話倒挺有意思的。”莫先生瞥了他一眼,“不去怪強盜,反而要怪和強盜作對的人?據我所知,金霞的情況可比這邊好多了,至少人人都有一口飽飯吃。”
“可你也說了,以前有官府約束。換而言之,他們不正是把強盜放出來的人嗎?”公輸望反駁道,“如果金霞不謀逆叛亂,讓樞密府接管各地官府,這樣的事情就不會發生。”
對方忽然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神情,“你覺得交給樞密府,一切就會好起來?”
有什麼不對麼?
公輸望固執道,“正是。”
“到底是有錢人家。”莫先生打開酒壺,抬頭抿了一口,“不過現在啊……有錢都難說咯!”
“不好意思,我們只是普通人家出身——”
“普通人可不會隨身攜帶皮質的水袋。”他擺手打斷道,“還有鞋子,你們的鞋底也太干淨了點……若是想隱藏身份,你們可得多用點心才行。”
說完男子搖著酒壺向船房外走去。
兄弟倆面面相覷。
他們在出發前已經換上了最樸素的麻布衣服,一件首飾掛墜都沒有留下;為了配合身份,他們僅僅只攜帶了最基本的路費和一包裹干糧,甚至連平時幾乎不離身的機關工具包,都一並留在了上元城。
本以為這樣做天衣無縫,沒想到卻被隨船的一名普通商人看出了破綻。
公輸瑾看了眼兄長手中的水袋,“這東西恐怕要丟掉了。”
“連鞋子也要換麼?”公輸望有些為難的抬起腳板,這布鞋本就比日常穿的鹿皮軟靴要差上許多,為了不硌腳,他還特意在鞋子里多塞了兩塊軟墊,怎料到頭來布鞋本身都有問題。
就在這時,一陣吆喝聲忽然從船頭傳來。
公輸瑾撐起身子,探頭望去,只見左弦不遠處已能看到一條灰白色的城牆。而九江河面上拉起了長長的鐵索,許多船只堆積在兩岸,形成了一片密集的桅林。同時有幾艘快舟正在靠近貨船,站在船頭吆喝的人身穿官府吏袍,大聲喝道,“停船!接受惠陽府檢查!”
第779章 南下之路(下)
“這是什麼情況?”公輸風有些迷惑。
他之前了解到的消息是,廣平公主雖然公然造反,但申州的交通並沒有斷絕,至少水陸商貿一直有在進行,這也是他選擇乘船前往的原因。
可那條攔江鎖卻不像是這麼回事。
公輸瑾搖搖頭。
這里是啟國,與他所熟知的環境完全不同。
不過他倆的“身份”都是清白平民,身上還帶著官府的通行證,只要不是遇到叛軍,應該不會惹上什麼麻煩。
半個時辰後,船主帶來個不好的消息。
“什麼?這船不能再繼續南下了?”公輸風皺眉道。
“是暫時不能。”船主糾正道,“听說惠陽府正在抓捕反抗者,每一艘南下的船都需要經過詳細搜查,確保沒有問題後才可放行。”
“那讓他們搜就好了啊!”公輸風表示不解,“登船走一遍最多也就半個時辰吧?”
船主露出了跟莫先生之前一樣的眼神。
那眼神仿佛在說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這讓公輸風下意識退後了半步。
“傻瓜,他們要的是錢。”另一名同船商人則直接說了出來,“你們是哪里來的公子哥啊,連這都不知道。”
“檢查是需要時間的,特別是有這麼多船在排隊。”船主咳嗽兩聲,“如果有些船帶的貨物有時令性,就會比較急切的想要通關。這種時候,錢便相當重要了。”
說到這里,即使是公輸風也完全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誰給的錢多,誰就有獲得更快檢查的機會。
而此船攜帶的貨物並不在乎多等一段日子,所以船主打算以時間來換取額外開銷。
公輸瑾蒼白著臉道,“那正常等待要多久?”
“也不長,我問過了,順利的話大概就十來天左右。”船主回道,“當然,這期間的吃喝開銷,得由你們自己擔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