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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寵女官 第6節

    “阿好不在,你知道皇後近來身體不適,哀家讓她去給皇後送些補身子的東西去了。她若是在這兒的話,親自煮上一壺,保管陛下贊不絕口。”
    馮太後意有所指,余光注意著章煜神色,卻未能捕捉到任何期望中的變化。章煜似不明白她話中他意,只說道,“那真是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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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皇後在病中,看起來難免憔悴。宋淑好去了,正巧沈皇後喝過藥歇下了,她便只瞧過兩眼,問了問沈皇後身邊大宮女紅菱御醫的說法。略待了一陣,留下捎來的東西,阿好便告了辭。
    回長寧宮的路上遇到有陣子沒見的寧王,章燁有話要和阿好說,要蘭芳先退下了。待只有他們兩個,寧王卻只先笑問,“我的桂花酒呢?”
    “王爺著急?那是個費工夫的事,您不是不知道,差不多是好了。待過兩天,奴婢讓小豆子領著人給您送到寧王府去,屆時您還是讓人存在酒窖里頭,待放上個一年即可。”
    “還是你穩妥,辦事兒我放心。也非心急,再急也喝不著麼?就是過幾天安平王和世子都要到臨安了,新的不藏進來,舊的舍不得開壇,怕沒了招待。”
    這話倒是抬高了她,阿好便說,“奴婢一貫以為自己的手藝上不得台面,承蒙王爺不嫌棄。若要論好酒,王爺哪里竟就缺了奴婢這點子?”
    寧王笑了笑,卻不再接茬,轉而低聲問道,“我听說了一些事,難免好奇。你別瞞我,老實說,皇兄與你是什麼關系?”
    阿好聞言,臉上笑容不由得一滯,跟著再沒了笑。無論前面說了什麼,寧王將這話問出口她便知前邊的話不過是掩飾而已。
    她眉眼認真看著章燁,沒有質問也非反問,道,“王爺什麼時候成了捕風捉影的人了?”她甚至語氣從容,可這般從容的話偏叫章燁覺出了她內心的失望。
    憶起自己收到謝嵐煙的那兩封信箋,再听到阿好這樣的話,思及往日關系,本就覺得問出這樣的話不妥的寧王更心虛以拳掩唇,難免尷尬地輕咳了咳。
    “哎,阿好,我只是隨口問上一句……別往心里去。”
    “王爺言重了,奴婢不敢。”阿好一福身,見他沒有其他的話,又說,“太後娘娘還等著奴婢回去復命,王爺若無其他的事,奴婢便先行告退了。”
    章燁沒法再問也不好再多留,只得放了她離開,臉上卻閃過了一抹苦笑。
    •
    九月十二的這一天,天色陰沉,涼風陣陣。
    安平王趙亮與世子趙檢終于到得臨安,皇帝派寧王攜一眾官員到城門親迎,足見器重。晚間更在宮中擺下宴席,攜百官親自招待他們。
    第二日,章煜依舊命人在宮中設宴,這一次卻稱得上是一場家宴。不提章煜、趙亮以及趙檢,席間除去馮太後、沈皇後之外,便是少許妃嬪。宋淑好與薛良月依舊隨侍在馮太後身側。
    ☆、第10章 宴席
    隨著一聲開宴,素手縴縴端著各色菜肴、一般衣飾的宮女們魚貫而入。絲竹管弦之聲頃刻從帳幔後傳出,響徹殿內。
    打扮奪目的蒙面舞姬亦涌進蓬萊殿內,腳步輕盈行至殿中空曠處,隨著奏樂翩翩起舞。于是熱鬧四起,其樂融融。
    直到此時,本該出席的寧王章燁依舊不曾露面。
    皇帝章煜穩坐殿中上首位置,左右分坐馮太後與沈皇後。宋淑好與薛良月便站在馮太後的斜後位置,不時為馮太後布菜添酒。
    不覺間酒過三巡,年過不惑卻身體健壯的安平王趙亮攜世子趙檢與章煜敬酒。兩人站起了身向章煜舉杯,一把灰黑相間山羊胡子的趙亮當下開口。
    “老臣已是這般年紀,身體一年不如一年,卻不知還可為陛下效力幾時。但若陛下不嫌棄,老臣自當鞠躬盡瘁。只願陛下洪福齊天,願大啟國泰民安,永無內憂,永無外患!老臣先干為敬!”
    話說畢,趙亮當先一飲而盡,趙檢隨著他動作,同樣干脆地滴酒不剩。
    章煜目光如炬,含笑凝視,卻只隨意把玩著手中白玉酒杯,未有其他動作。他半是開玩笑半是認真說道,“安平王此言差矣,朕听聞您沒兩個月前還射殺了一頭大蟲,這身手怕比聶將軍也不弱了。”
    即便含著玩笑的意思,卻無疑是挑破趙亮的虛話,多少有些夾槍帶棒。
    章煜此時提及的聶將軍,正是德妃聶韶光的親哥哥聶志遠。虛齡二十又七的聶志遠為滿朝公認的武藝出眾,尤善騎射,百步穿楊,不在話下。
    端坐在章煜身邊的沈皇後听言,臉上笑容一時淡了淡,瞥了眼下邊正與淑妃馮卉交談的聶韶光,輕攏衣袖之間已恢復先前姿態。聶韶光察覺到她投來的視線,只笑容愈深,似並不在意。
    趙亮哈哈一笑,捏著酒杯的手指不禁曲了曲。他語氣、神色皆是泰然,說道,“陛下無所不曉,定也知道老臣足足喊了十二個幫手。陛下太給老臣面子了,為老臣之幸,老臣再敬陛下三杯。”
    他卻更在意章煜說到的狩獵之事,縱然非秘辛,可皇帝掌握到了這些信息,卻在他的意料之外。這個年輕皇帝,倒是一年比一年不好應付。暗暗思忖間,趙亮接連又是三杯酒下肚。
    趙檢就站在趙亮的身旁,從頭至尾一言不發,也是再喝了三杯。他身量比其父趙亮要高上一些,相貌倒有七八分相似。雖是二十五的年紀,但玉質金相,衣冠楚楚,年歲無損風華更添成熟魅力。
    與章煜似拒人千里、令人敬而遠之的氣場並不相同,趙檢更多的是會使人生出珠玉在側的自慚形愧之感,以致于讓人覺得他高不可攀,相處時多少謹小慎微。
    謝嵐煙坐在一眾妃嬪中間,神色淡淡,也不與其他人攀談。她身體不好,只能以茶代酒。瞧著階上階下的你來我往,她視線偶爾掃過沉默的趙檢,卻終究輕眨了眨眼,掩去心思,低頭隨便用著宮女布下的吃食。
    “臣弟來遲了。”
    寧王的聲音驟然響起,埋首半晌的謝嵐煙方不疾不徐地抬頭,隔著舞娘看向了在前邊與章煜、馮太後、沈皇後等人一一行禮的章燁。
    章煜與趙亮剛又暗暗小交了回手,趙亮喝過那三杯,章燁終究姍姍來遲卻是來得正巧。他的出現,讓可能陷入尷尬的氣氛瞬間被扭轉。
    與眾人行過禮,昂藏七尺的寧王立即笑道,“陛下設宴招待安平王爺與趙世子,遲到為臣弟的不是,到底怠慢了客人,理應自罰。若安平王爺與趙世子不嫌棄,本王便先罰酒三杯可否?”
    趙亮連聲稱不敢,寧王卻已接過小宮女遞來的酒杯,但笑了笑,沖趙亮、趙檢一舉杯盞,隨即喝了個干淨。趙亮便讓趙檢陪飲,也與寧王一般對喝了三杯方才罷休,甚是爽快。
    待喝過一場,寧王終于入座,眾人繼續喝開,依舊盡興。章煜的話不多,寧王便從中調和,卻也不減熱鬧與興致。
    馮太後見沈皇後似乎有些貪杯,念著她剛病過了一場,不免勸她兩句。章煜听到了馮太後的話,便看過來,也與沈皇後說,“你多顧忌些身子。”稍一沉吟,又道,“前頭在母後那喝的桂花茶滋味倒是挺不錯,皇後還是喝些茶水罷。”
    章煜的話令馮太後展眉而笑,她當下吩咐宋淑好說,“阿好,去煮一壺桂花茶來給皇後緩緩酒意。”宋淑好笑著應話,動作輕快退了下去。
    薛良月听到章煜的話,憶起那日他評論自己的茶藝不精,埋沒了阿好制的好茶。她垂在身側的手便拽緊了裙擺,心里怎麼都不是滋味,臉上笑意更是勉強。
    阿好不知其中有旁的緣故,但桂花茶存在長寧宮,她差了蘭芳去取。之後也沒有著急回殿內,里頭鬧哄哄的不免吵人,阿好偷了個閑,只是站在外頭欄桿旁吹一吹冷風。
    那風急一陣緩一陣,即使不太大,仍是吹得阿好鬢邊碎發凌亂。她抬手將亂發順了順別到耳後,便听到有人喚她,“宋姑姑。”聲音醇厚迷人,有如陳年老窖,別有滋味。
    阿好轉過身,只見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子隱在暗處,緩步朝自己走了過來。辨出對方身份,阿好很快與對方行禮,說道,“奴婢見過趙世子。”又問,“不知世子有何吩咐?”
    趙檢走到離阿好三兩步的地方站定,紅漆欄桿附近掛了宮燈,因而看得清眼前之人無論衣著或是容貌。
    他卻背了手,走近後便別開眼去,才道,“一時辨不得方向了,見宋姑姑在此,上前來問一聲姑姑,更衣該往何處?”
    阿好不疑有他,看了看周圍,跟著與趙檢指了個方向,解釋說,“世子沿著這邊一直走到拐角處,應當有宮人候著,讓那人為世子引路即可。”
    趙檢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一眼,並沒有點頭,反而是問,“宋姑姑若是無事,可否勞煩親自引路?”
    阿好在等蘭芳並不敢隨意走動,附近不見其他宮人。她猶疑怎麼給個說法,便瞧見蘭芳已經取了東西過來了,于是輕松一笑,與趙檢說,“太後娘娘吩咐奴婢與皇後娘娘煮茶,怕是脫不開身了,但蘭芳一樣可以帶趙世子過去。”
    說話間,蘭芳走到了他們兩個跟前。她疑心趙檢這會兒出現在這殿外,行了禮,听過阿好的話明白過來。當下將東西遞給阿好,蘭芳一點頭,也說,“奴婢可為趙世子引路。”
    阿好的笑容落到趙檢的眼中,他眼神微閃,卻不好再說其他的話,略一頷首,道一聲勞煩,隨著蘭芳走開。送趙檢離開,阿好同樣沒在原地多停留,握著青瓷罐子自去了煮茶。對于這件小事,並沒有上心。
    煮好茶水,滿上數盞,宋淑好領著小宮女進去殿內奉茶。之後不多時,趙檢也回來了。章煜喝著茶,視線在趙檢的身上轉了一圈,便笑了笑。
    馮太後恰好與安平王談及了世子妃的問題,趙檢落座之後,她才開口說,“你回來得可是正好,哀家與你父親剛好說到了你的大事。”
    這話令趙檢離座躬身立著,似聆听馮太後教訓。
    馮太後接著笑道,“哀家知道你是個痴心的,所以這麼多年不肯再娶。然則,你該顧念一下自己的父親。你膝下雖然有兩個女兒,但無子,難免要你父親擔心。若是依哀家的意思,正好趁著這次機會,哀家幫你物色個好的,再為你們保媒,豈不好事一樁?”
    趙檢嗓子一緊,略緩了緩,依舊躬身,說,“些許小事,不敢勞太後娘娘費心。”
    馮太後還未說話,趙亮卻先笑罵,“你個不知好歹的東西,太後娘娘幫你挑選可是你的福氣。別人求不來的,你也不知道珍惜。”
    說了趙檢兩句之後,安平王轉而又與馮太後說道,“犬子不識抬舉,太後娘娘可莫因他這樣的人不喜。如此,也更不敢煩擾了太後娘娘。想來有些事情強求不得,緣分到了才好。”
    “也是,強扭的瓜不甜,強求的姻緣不美。但他日若是瞧中了哪家的小姐,可還是要記得與哀家說的。”馮太後笑著將話說得圓滿,不見半分的為難。
    安平王也離座與趙檢一起謝過了馮太後,他們重新坐下。趙檢端起面前茶盞,喝了口熱茶,卻又听到章煜笑問,“世子覺得這茶如何?”
    “茶水清亮,茶香馥郁,茶很好,煮茶的手藝更好。”
    他坦然的話語,但換來章煜的一句,“世子給的評價這樣高,宋姑姑還不行禮道謝?”
    于是趙檢便看到宋淑好從馮太後的身側走出來,沖著自己的方向屈膝行禮,依著章煜的話道,“世子謬贊,奴婢並不敢當。”
    明明是帶著甜味的茶水,似只在唇舌間留下苦澀。
    ☆、第11章 有趣
    蓬萊殿內眾人酣歌醉舞,觥籌交錯到夜深也似興致不減。馮太後熬不住,說了兩句,便先回了長寧宮,宋淑好與薛良月跟著告退。未幾時,沈皇後與妃嬪們也都回去休息。
    早已是興意闌珊的趙檢見阿好走了,更覺得這場宴席乏味。只皇帝不曾發話,他便脫不得身,兼寧王過來親自把盞越不能顯露不耐,唯有打起精神陪著自己的父親應酬。
    宋淑好恰是今夜當值,馮太後喝了一些素酒,回到長寧宮梳洗過便被扶著躺到床榻上,不多時已然睡著。
    太後娘娘歇下了,馮嬤嬤與祝嬤嬤也先回去了休息。薛良月心中有事,故意多留片刻,待其他人都散了方將阿好喊到殿外。
    “阿好,你說,太後娘娘今天的話可是有那個意思……”薛良月踟躕著,手中攪著一方帕子,不無糾結地小聲問道。
    昏黃的琉璃宮燈照著薛良月的一張鵝蛋臉,也照亮她的滿面愁容。她不單單是愁馮太後有意無意的話,也是愁皇帝陛下似對她無感,但對阿好卻截然不同。
    薛良月瞧著站在她身旁的人,確實很好,可自己不見得就差了。她汲汲營營,有心籌謀,費了許多心思,卻抵不過一個無心的人。阿好無意,依著陛下的性子,若是清楚,還會如此麼?
    雖不如薛良月有諸多想法,但宋淑好對于馮太後今天說的一些話同樣上心。即便非逆來順受的性子,可顧慮太多,做事難免拘謹。
    她不是了無牽掛的人,也做不來忘恩負義的事。只要太後娘娘開了口,刀山劍樹都得去。如此,可以心中有數,大約便足夠。總之,不論將來身在何處,都不會輕松。
    雖然不在意被指婚或如何,但是阿好不覺得她需要特地犧牲自己去成全薛良月。這麼多年都關系不錯,更明白各自處境,也更清楚各自難處。她們盡力爭取自己想要的,並不相干。
    “太後娘娘若是打定了心思,你我糾結也無益。”阿好只作並不懂薛良月更多的心思,輕松地將她的話撇了過去。
    薛良月便嘆氣,說,“我或許是不成了,陛下……”她又笑了笑,“那日陛下來了,太後娘娘命我煮了茶,陛下道我茶藝普通。有些泄氣。”
    阿好本不知道這一茬,听薛良月說起,對她當下的心思又更清明。阿好臉上同樣帶著笑,不著痕跡地勸了兩句,“但陛下亦曾夸獎過你的刺繡是其他人望塵莫及的啊,還有你的書法與琴藝,也都被稱贊過。”
    薛良月被阿好點醒,為自己先前小心眼的想法感到臉紅。她假作看了看天色,接著便道,“已經很晚了,我先回去休息了,明天早點來替你。”
    阿好點了點頭,送了薛良月兩步,而後折回殿內守著。
    •
    宴席到後半夜才散,章煜乘御輦回到宣執殿,一路無話。他臉上沒什麼情緒,進了殿內便閉眼懶怠地斜倒在龍榻上,等宮人備下熱水。
    呂川悄無聲息走了進來,一面與龍榻上的人行禮,一面喊了聲,“陛下。”章煜便半睜了眼,語氣懶懶的,問,“弄清楚了?”
    “是。”呂川應話,見章煜抬了抬下巴,便左右掃了幾眼。待到其他宮人都識趣地退下,他才繼續恭聲說道,“趙世子當時出去了,沒有要宮人跟著。尋到宋姑姑後,只問更衣往何處去。”
    “宋姑姑听言便與趙世子指了路,世子又問宋姑姑可否幫忙引路。恰好宮女蘭芳從長寧宮取到了東西,宋姑姑便要蘭芳帶世子過去了。”
    呂川如實回稟,章煜听罷臉上卻是顯出個笑,仿佛這是件極有趣的事情。他手指在床榻上點了點,評價三個字,“有意思。”
    之後倒沒有其他的話了。呂川沒頭沒腦,沒有完全領回到這其中樂趣,過了半晌,復听見章煜問他說,“你們宋姑姑,過去就與趙世子有交情嗎?”
    “回陛下的話,以奴才所知,並沒有。卻不是奴才偏頗,但宋姑姑在這些事上,向來是拎得請的。”
    章煜心道,豈止是拎得請。他多問這樣一句,不過是再確認一遍罷了。得到預想的答案,章煜心情即刻好上不少,他便展眉坐了起來。
    呂川眼瞅他坐著兀自沉思片刻,難得臉上笑意更濃,心里更奇怪。憶起近日種種傳聞,又覺尋到了門道,但未作他想。直到听得宮人在外稟報熱水已經備下,章煜方下了龍榻,去往偏殿沐浴梳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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