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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話-海蕾娜的木吉他

    我依約抵達大安森林公園時,海蕾娜已經鋪了一席野餐墊等我了。
    此時是十二月初,秋陽配上涼爽的風,正適合野餐。
    我放下包包席墊而坐,望著我倆之間的三明治擺盤,氣氛一整個輕松寫意。
    「抱歉!公園有點大,我找了一下才找到這里……」
    我邊說著,邊打量眼前的大姐姐。
    她穿著秋季大衣,放下了手中的廉價咖啡。卸去大衣的底下,那是一身很有氣質的灰色凸歐縭昭偎苛 氯梗 榛 唚謔且豢橛忠豢檠u工精細的大葉片,裙下露出的細小腿穿了雙淺米色的絨面短筒休間鞋。
    「沒關S!這里很好,我找的!」她回應,藍眼閃耀。
    只見她一身些微曬成小麥色的皮膚,配上無瑕的金長發別有一番風味。不變的是那燦爛千陽般牙齒潔白的笑容,正能量與羅慕筠有得比。我帶著些微虛榮心望向跟我們有一段距離的另一個野餐墊,那是一個外國家庭,紅發小妹妹正大辣辣地盯著海蕾娜猛瞧。
    「hi!很久不見!你的頭發變得好長!」
    「你的皮膚變得很黑!」
    「哈哈哈哈哈!schwarz?no、no、no!braun!健康?」
    「健康!」我雙手豎起大拇指回應。
    我們一邊吃著三明治,一邊喝著我帶來的柳橙汁,相談甚歡。
    海蕾娜不斷講著這兩個多月來發生的趣事,從新竹的新月沙灣到苗栗山里的向天湖、從台中的彩虹村到嘉義的故宮南院;我望著她智慧型手機相簿一張又一張的照片,在觀夕平台拿著手搖杯的照片、在楓港吃生魚片的照片、在佳鵝公路旁草原看海景的照片、在金天主堂前拿著雞排的照片、穿著洋裝在外澳沙灘與浪手們的合照……。這段時間,海蕾娜是真的把台灣繞了一圈,持續的尋找著她的想念。
    我不僅納悶,到底是什麼樣的想念值得她這樣游山玩水、而不蔚惱已埃 僑寺穡炕故且桓鱸か墓適攏苛磽 乙埠悶嬲廡├糜握掌 撬 鎪納愕模 牆趟形牡哪俏惶焓孤穡br />     「天使在台北……她要上學,沒有辦法一起旅行。」她點到為止。
    我發現她很習慣語帶保留。
    「拍照的人?tiger!」她接著說。
    老虎?
    這是什麼?德式幽默嗎?
    望著滿臉問號的我,海蕾娜縱聲大笑。
    「你說,你要回去德國?」等她笑完,我提起。
    「對。很快。」她收起笑容。
    「不找了嗎?」
    她沉默了一下。
    「maybe……我……不應該繼續找下去。」
    「你離開家很久,家人應該會擔心你吧?」我隨口。
    沒有回應。
    殊不知我這簡單的關心,讓海蕾娜擺出了一種復雜的表情。
    那表情我實在是看不懂。只知道似乎觸及到她的心事。我們維持了一陣沉默,唯一剩下的一塊三明治吸引了長排螞蟻接龍著,貪婪的前僕後繼。
    最後還是由我先開口。
    「你……帶了吉他?」我指向她的身後。
    她頓了一下,打開了臉上的表情。
    「richtig!」她轉過身,抓起一把吉他湊到身前。
    那是一把非常漂亮的古典吉他,吉他身上的的紋路細、閃精精的六根銀弦十分亮眼;我留意到吉他的面板上刻了一段德文「leo」。這把吉他時常在海蕾娜的旅游照片中出現。
    此刻海蕾娜正用充滿憐愛的眼神輕撫著吉他的各個部位,嘴上說著。
    「germanspruce、africanebony、hondurascedar、brazilianrosewood……」她像是介紹好朋友般的向我展示著︰「它是我的寶貝。」
    我伸手接過吉他。
    感受著它的重量,以及在我朋友心中的份量。輕手翻轉審視,然後低頭聞了一下,有一股細微淡淡的樹脂香味。
    我還給海蕾娜她的寶貝。
    「很棒的吉他!」
    「ofcourse!」她笑著回應。
    「perform?」我期待。
    我們對望了一下。
    她抬起了木吉他,緊閉雙眼、把額頭貼在琴頭上,然後……深深吸氣。當她再次張開眼楮時,整個人有一點點變得不一樣。
    「good......」她說,但似乎不是講給我听。
    只見她雙眼再度閉起。
    我感受到對面一股氣場正在發揚,我們周遭的聲音逐漸淡逝。
    一陣涼風吹過,她的金長發纏繞在頸部晃動,海蕾娜開始甩動手臂。
    修長的手指不可思議般的靈活。
    youtube:lenka-theshow(newversion)(officialvideo)
    「i'mjustalittlebitcaughtinthemiddle
    lifeisamazeandloveisariddle
    idon'tknowwheretogo
    can'tdoitalone
    i'vetried
    andidon'tknowwhy」
    別有腔調的嗓音唱出的英文歌曲,在公園草地各個角落漫延開來。唱得很純。
    我坐在她前方,望著那在弦上彈跳的熟練手指,張大了嘴巴。
    「slowitdown
    makeitstop
    orelsemyheartisgoingtopop
    causeit'stoomuch,yehit'salot
    tobesomethingi'mnot」
    涼風停了。她的金發垂下,披在肩上隨手臂震動。
    眉頭微皺。
    似乎在與遙遠的回憶對話。
    「i'mafool,outoflove
    causeijustcan'tgetenough……」
    這一段唱完。
    她的雙手停了下來,歌曲中斷。
    眼楮仍然閉著,她揚起了頭,似乎在等待下一陣風吹來。我痴痴的望著她,望著她緊閉的雙唇與完美的頸部曲線。
    上一刻的吉他聲與歌聲逐漸消逝在空氣里。
    取而代之的是森林公園回的人聲。我貼在褲子上的雙手抓緊著皺折處。
    但是沒有。
    海蕾娜並沒有等到那陣風。
    她張開眼楮,望向我。
    「我,已經走得好遠了。」
    「?」
    「但我仍然找不到。這里好像沒有。」
    她露出疲倦的笑容,將吉他放下。
    「我要回去了。不找了。」
    「還會再來?」
    她低頭沉思了一會兒,搖了搖頭。
    「不知道。我也沒有再來的原因了。」
    沉默半晌,我開口。
    「待到聖誕節吧!」不知為何,一股動讓我想爭取她留下。
    那怕只是多留一段時間也好。
    「你在找的東西,我不知道是什麼……但不希望你輕言放棄。另外,如果要離開台灣的話,希望你別錯過鐵觀音茶節。」
    「鐵觀音……茶節?」海蕾娜一臉問號的咀嚼字眼。
    「那是我們學校校慶,有園游會,很有意思的!」我極力推薦。
    她想了想。
    點頭,微笑。
    -
    與海蕾娜共吃三明治的隔天下午。
    我中午下課吃完飯後,直接回到了c-803。客廳空無一人靜悄悄的,我看了一眼空蕩蕩的陽台,走向夏火與杜子凌的房門前。
    敲了敲。
    沒有回應。
    我輕手打開了房間的門,踏了進去。那是個牆壁被隔音棉填滿的房間,空間幾乎與客廳一樣大。里面除了床與書桌櫃子以外,還有電子琴跟木鋼琴、幾把吉他、夸張的高級音響、接著杜子凌桌電的直播用錄音麥克風。這簡直可以算是小型工作室等級了。
    除了那些跟音樂有關的東西以外,杜子凌學長的書桌充滿時尚雜志以及散亂的保養品與香水,雙人床頭的壁面貼滿韓國藝人團體(主要是bangtansonyeondan)以及edsheeran的海報,另一側壁面則貼滿整面牆的雜志拼貼,這些雜志拼貼是從各種雜志頁面或廣告單上剪下來的,而圖片內的主角正是杜子凌本人,有男性牛仔褲的廣告、發膠發臘的廣告、頭發染色劑的廣告、男性化妝水保養品的廣告等等;杜子凌在其中各種造型,甚至有一張還是整頭紅發。
    延著雜志拼貼再望過去,是許許多多的雙人合照陣列。就看整整齊齊八張八張的合照一排一排往上延伸;我算了一下,有十一排之多。細細的檢視那一張張,會看見杜子凌每張的穿著與打伴幾乎都不太一樣(帥度不減),重點是身邊的女伴沒有一個是重復的,有長發的、短發的、戴著眼鏡的、穿盛裝禮服的、濃妝抹的、清純型的、有虎牙的、抱著小提琴的、穿著嘻哈的、有舌環的……,各類品種都有,共通點就是長得都很漂亮。
    這整面牆展現著杜子凌學長私生活的多采多姿,而且顯然比我上次見到時又多了幾張照片。
    相比之下火哥那邊就簡單多了,單人床頭貼了nanamouskouri與久石讓的海報,典雅的書桌,一整排的(我完全不認識)古典音樂cd、幾本外文書、一個柚木相框。再沒其他東西了。
    那相框中的是一張上了年紀的家庭照片,一名英俊高鼻子的金發高白外國男子手搭著華裔女子的肩膀微笑,女子穿著中華旗袍坐在一張歐式古典扶手椅上;雙手交疊于膝上、坐得直挺挺的,頭發直長而漆黑,笑容也十分燦爛。
    華裔女子手上抱著顯然年紀非常小的孩子,他在照片中正安然沉睡著,他繼承了母親的柔順的黑頭發。
    我幾乎整個身子貼上去的觀察著那張照片的每一個細節。
    專注到房門口站了一個人我也渾然不覺。
    咚!
    拳頭捶在房門上的聲音。
    我幾乎跳了起來。
    「參觀夠了沒?」
    「學……學長……」
    「希望你有足夠的理由踏進我的房間。」杜子凌冷眼望著我。
    我留意到他很介意私人空間受到侵犯。
    「我是來找你的。」
    「喔?」
    「我想要學吉他。」
    我說謊了。
    其實我想找的吉他老師是夏火,因為感覺杜子凌沒那間功夫理會我。
    「學吉他?那來的想法?要參加校慶歌唱大賽的話,現在才學也晚了吧?」
    「呃……就是想學。」
    「沒空!沒空!我要開直播了!勞駕你移動一下。」
    果然。
    我匆忙離開他的房間,並听到身後房門踫一聲的關起。
    不太順利啊……
    我摸摸鼻子走向自己的房間,轉頭看了一眼張楓的房門。
    張楓的房間,房門永遠是深鎖著的。
    沒有人打開過他的房門。
    沒有人知道,張楓的房間,長什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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