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節

    “真的。”常山王點頭,“不然,兒就去和皇後說。”
    “傻孩子,在宮廷內,你和皇後是要避嫌的。”常山太妃垂下頭,其實不管真相如何,恆州的那個人只能是個假的。
    當初她將人送走,又看著他送死。
    她也後悔過的……這麼多年來她信道不信佛,出宮之後也常常去探望他。這孩子怎麼就這麼糊涂呢……
    想起清則,太妃又悔又急,或許她將人留在平城是個錯誤,哪怕是遠遠的送到齊州甚至是淮北,都不會有這樣的事。
    說起來是她害了他。
    她竟然是害了他兩回了。
    “阿娘好好休息。明日兒帶阿娘入宮。”常山王說完,就讓外面的侍女進來幫著太妃整理。
    常山太妃點點頭,神色呆滯,她看著常山王走遠,默默的垂下頭來,這件事恐怕已經瞞不住了。事關先帝子嗣,天子勢必會一查到底,她和娘家沒辦法和天家作對,同樣的也沒有辦法再將這件事瞞下去。
    到時候她會怎麼樣呢,她的孩子又會怎麼樣?她費力的思考著。
    侍女進來服侍她洗漱,太妃洗漱換衣之後,躺在床榻上,一雙眼睜大盯著帳頂的繁復繡紋。看得久了,眼前的繡紋漸漸的扭曲起來,那些祥紋扭在一團,一張女人的臉浮現了出來。
    太妃嚇了一大跳,她認出了那個女人是誰,那分明就是先帝的生母李貴人!
    “你好毒的心,為了自己能活命,就將我推了出去!”李貴人雙目泣血,骨爪向她伸出來,“明明你的兒子才是長子不是嗎!!”
    太妃知道當年太皇太後賜死李貴人的時候,李貴人哭泣良久,還是被中官押著將毒酒給灌下去的。
    明面上說李貴人是自己赴死,其實她是死在中官的手上。
    李貴人死之後,她居住的宮內陰風陣陣,哪怕是在夏日都是透骨的冷。
    “不是我,不是我!”常山太妃眼瞧著那一雙白骨已經到了眼前,掐住了她的脖子,她放聲尖叫,“你以為宮里就我一個人這麼做嗎?!那些女人做了甚麼?私底下把自己兒子掐死墮胎,甚麼事都做的出來,我不過也是為了自保,當年你要是夠聰明,一碗墮胎藥喝下去,就甚麼事都沒有,和我就甚麼關系?要找就找蕭氏那個賤人去!是她害死你的!”
    “是她害死你的,找她去,別找我,我只是想活命,有甚麼錯!!”帷帳內傳來太妃的狀若痴狂的厲聲尖叫。
    今日太妃心情不好,特意命令侍女離得遠一點,所以那些侍女們也是听到室內發出咚的一聲響,才發覺里頭出事了。
    “太妃,太妃?!”
    侍女們听到斷斷續續的呻*吟,嚇得頭上的冷汗都要出來了。幾個侍女繞過屏風,發現常山太妃已經從眠榻滾落到地下,面色蒼白雙目緊閉,額頭上是都打的汗珠,她的一雙手正掐在自己的脖子上。
    “太妃,太妃!”侍女見著太妃這樣七手八腳的將人給扶起來,將人給喚醒,“太妃您醒醒!”
    太妃胸口劇烈起伏,她睜開眼楮後還帶著驚懼,看向四周都是在自己身邊服侍久了的侍女。
    方才那個向自己索命的李貴人完全不見蹤影,原來只是一場夢麼?
    她想著,腰部痛了起來。
    “瘍醫,快要瘍醫過來!”痛楚襲來,太妃捂住自己的腰。
    頓時侍女們們忙亂成一團。
    ☆、148|一戰
    常山太妃晚上睡覺結果把自己的腰給扭了,眼下躺在榻上完全起不來。何妃瞧見婆母是真的不能入宮了,只能自己撐著剛養好的身體進宮拜見皇後。
    皇後是小君,就算常山太妃論輩分是長輩,但是這長輩的身份在國事勉強就有些不夠用了。
    何妃到了長秋宮,在皇後面前將婆母生病受傷的事說了,而且還小心翼翼的瞅著皇後的臉色。按道理其實她不該來的。這一次尚書右僕射謀反,而且還是首惡,何家也是賀蘭家的姻親之一,其實這會她應該好好的在王府里哪里都別去。
    “這件事我知道了。原本我也只是想請太妃過來詢問兩句罷了。”蕭妙音從昨日使者的回稟中就知道羅太妃的這件事一定有貓膩,不過這又怎麼樣呢?
    蕭妙音自然是不會為了一個早就有了定論的事和常山王一家過不去,貓兒和她一塊長大,就憑這個,她還要給他將這事給抹平了。
    “也不是多大的事。”蕭妙音看的出來何妃面色不好,她轉頭看了看女官,女官立即讓人給何妃端上一碗紅棗茶。
    何妃小產的消息,她從樂平王妃,也就是她的一母同胞的親妹妹妙善那里知道了。常山王家里是個什麼情形,蕭妙音沒有去打听,也不會打听。這樣的事她做不出來。
    紅棗的甜香從青瓷的茶盞中逸出,何妃看著皇後是真的沒有半點動怒的模樣,在嗓子的心才稍稍的放回肚子里。
    她拿著茶托,將上面的茶盞捧起來小心的喝了一口。在長秋宮里,誰都可以不小心,唯獨她不可以,最近外面有了皇後和皇太後不合的風言風語。何妃聯想起那個因為賀蘭氏造反而被下了大獄的嫡妹。
    想起這個妹妹,何妃就覺得腦袋疼,皇太後對這個妹妹向來是當做親生女兒一樣疼愛的,和皇後不合,八層就是為了她。
    何妃想著,不禁慶幸自己那位嫡母到了這會都沒有找上門來要她入宮和皇後說情。律法擺在那里,謀反的人,第一親族那都是要掉腦袋的,妻女之類,或許能夠不死,但都要入宮闈到掖庭去做奴婢去。
    要是皇帝真的生氣,用秦漢的那一套,連妻女都一塊兒殺了,也挑不出錯。畢竟皇帝眼下用的漢化改革都是用的秦漢的前例。
    “多謝殿下。”何妃垂著臉,將心里的諸多心思都隱藏在低垂的睫毛下。
    “這事又有甚麼好謝的?”蕭妙音嗤笑道,她身體也開始沉了,這幾個月事情不斷,先是拓跋演出征,然後又是恆州鬧造反,眼下這一件有關皇室子嗣的事。
    “常山王這段時間可還安好?”蕭妙音想起了貓兒,她自從回宮之後就再也沒有和他見面了。貓兒對她來說就是兒時的玩伴,而且在她難過的時候也曾經伸手幫忙。
    “大王身體安康,多謝殿下關心。”何妃听說過皇後是從小就在宮廷里長大的,和天子和常山王也一說在一起從小玩到大。
    她抬起眼看到皇後的肚子,眼里流露出些許羨慕來,而後很快的低下了頭。
    何妃沒有在宮廷里多呆,她和皇後原本也不熟悉,也不是蕭家女。她出宮回到府上之後,太妃就火燒火燎的把她叫過去。
    太妃腰還在痛,整個人起來都要侍女在一旁扶著,但是這會她一雙眼楮都亮的嚇人,“皇後怎麼說?”
    “皇後說,請阿家入宮也不過是想要和阿家說幾句話而已,既然阿家身體不適就算了。”何妃道。
    羅太妃听到媳婦的這一句,渾身上下都輕松了,她靠在隱囊上松口氣,但她心情輕快沒有多久,她立刻想到自己的長子還被莫那縷攥在手里。
    清則和她沒有多少交往。甚至兩人見面都是無話可說,但他的性子也不是那種想要把自己失去的東西給要回來的人,尤其他就算要了又怎麼樣?天子開口他就是用心險惡的騙子,到時候他能得到甚麼?而且羅太妃也不覺得尚書右僕射會贏。
    她原本有些高興的心情一下子有萎頓下來,她靠在隱囊上,臉上露出疲憊來,“我知道了,你從宮里回來也累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何妃知道自己不得阿家的喜歡,也巴不得婆母趕緊的說這句話,她垂首依言離開。
    等到何妃走了之後,太妃看著手下的錦被,咧開嘴唇笑了笑,她最近也不敢睡覺,一入睡,睡夢中李貴人就來找她索命。
    李貴人死了這麼多年,還不忘記來找她,還真的是怨氣重。羅太妃在府上養了好幾日,她也想過要不她干脆就咬咬牙自盡,也算是給天家一個交代了。‘
    可是再回過頭來一想,萬一她要是死了,這件事就真的坐定了,就算帝後到時候將這件事定為反賊污蔑,可是她這個人都沒了,旁人就不會投來好奇的目光,進而猜測是不是真的有甚麼?
    這人心若真的毒起來,那是相當的齒冷。與其指望別人的良心過活,羅太妃決定哪怕李貴人夜夜里頭來找她,她都要好好的活下去。
    她當年做的事固然不對,但她的命就不是命了?尤其如今她兒子看著是蒸蒸日上,說不定就得皇帝重用,她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拖了後腿。
    羅太妃咬破了舌尖,血腥味在口腔里彌漫開來,她只能對不起清則了。
    當年她為了活命拋棄了他,現在她為了保全自己的榮華富貴和貓兒的前途又拋棄了她。但是……她也是無法可想啊!但凡有一條生路她都是要試一試,可這被反賊拿捏在手上,推薦為新任天子這叫她怎麼辦?
    和謀反兩個字只要是扯上了半點關系,就算是不死,也要脫掉一層皮。
    不能,她不能啊。
    她讓侍女將自己身後的隱囊拿出來,躺了下去,頭靠在軟枕上,過了許久,她才察覺到自己臉頰邊一片濕潤。
    羅太妃伸手將自己臉頰邊的淚水抹去。
    里頭的侍女听到些許動靜,隔著一層帷幄問,“太妃可有吩咐?”
    “沒有。”里頭傳來太妃冷淡的嗓音。
    外面的侍女垂下頭來不敢再過多言語。
    **
    皇帝可以講人情,甚至對親近的人包容心更多,皇家的那些公主哪怕興起到只有皇帝和皇太後才能用的馳道上跑幾圈,也只會說幾句算了。
    朝堂上若是有臣子直接指明過錯,天子也會應下,然後去改。
    但皇帝終究是皇帝,天子一怒天下縞素流血千里。這話不是被秦王隨意說來好玩的,一旦皇帝真的發怒,幾個上百年的家族頃刻之間全部覆滅。
    哪怕北朝的皇帝是個索虜,是漢人士族看不起的胡人,那也是一樣。
    莫那縷已經是板上釘釘的謀反罪名了,拓跋演這一回派出任城王帶領十萬大軍北上,另外下令莫那縷留在洛陽的親眷全部下獄。
    秦漢之法,對于謀反者的妻女是不留半點情面的,哪怕是女子也要行斬首之刑,另外誅滅三族乃是常態。
    例如韓信,哪怕身上諸多軍功,一旦謀反了,不禁本人身死,更是被滅三族。
    拓跋演自從登基以來還是頭一次遇到莫那縷這種扯大旗的,所以對付起他來,拓跋演也格外的不留情面。
    洛陽抓起來的那一批親眷已經是坐定了的死罪了。
    莫那縷將人留在洛陽,也就沒有想過那些人的死活,他關心的不過是自己的事業罷了,那些人的死活和他又有甚麼干系?
    他雄心萬丈,甚至還和清則說,“陛下且等待一會,我們打下了平城,就能在平城的昭陽殿為您舉行登基儀式了。”
    清則听了這話面上只有冷笑,“你們殺了我師門上下,將我搶了出來,就是要我做你們的猴子?”
    清則想起當日的事,咬牙切齒,恨不得生生將眼前人的血肉給撕下來,眾人臨死之前的慘叫,滿地的鮮血。
    那一切深夜里夢見,他都會滿頭大汗的驚醒過來。
    “陛下,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幾條人命又算得了甚麼?若是讓那些道士活在世上,對陛下也是大大的不好。”莫那縷對漢人的性命完全不放在心上,“況且漢人的命也值不了幾個錢。”
    清則的瞳孔急速縮小,怒極而笑,“我也是用漢人的身份活了這麼多年,尚書右僕射道士不怕。”
    “何必怕?”莫那縷也只是拉著這個所謂皇長子當做噱頭罷了,事成之後這個皇帝若是真的和他合不來,那麼就干脆的殺了了事。
    “陛下乃是有我們鮮卑人的血,自然是信奉我們鮮卑人的一套。”
    “可是按照你們的說法,我的生母是漢人。”清則袖中的手握緊,“鮮卑人尊母,這個難道不要了?”
    “……”莫那縷一時啞然,他揮袖道,“多逞口舌之利!”
    “難得,這會右僕射終于是不稱呼貧道陛下了。”清則此刻已經不想活,只求死。養育自己二十年的道觀因為他被滅了滿門,他又有何臉面繼續活在世上?
    “……陛下就等著臣的好消息吧!”莫那縷是懶得和清則再說多了,直接就走了出去。
    清則坐在室內,看著那些下人送來的佛經和佛珠,再看看自己如今披頭散發的模樣,他苦笑幾聲。
    如今倒是成了個胡虜模樣,這樣子恐怕師父見著了會出言訓斥的吧,可惜他已經再也沒有可能听到他老人家的教誨了。
    師父師叔還有那些師兄弟們終究是因為他而死,想到這里清則終于是痛哭出聲,他高大的身軀慢慢俯下,頭朝著道觀所在的方向磕頭。
    頭重重的砸在地上砰砰作響,但這樣也不能緩解他心中的悔恨。
    室內的僕役見著他這樣,嚇了一大跳,生怕他磕頭磕出個好歹來,上來就將他抱住。清則終于是放聲大哭。
    在莫那縷看來,平城才是北朝應該有的都城,他在恆州起事,想必洛陽已經知道了消息,而南征途中的皇帝一定會下令讓就近的幾個郡縣抽調出軍隊來攻打他。
    所以趕緊回頭打下平城就顯得格外重要,莫那縷和恆州太守一商量,留下人在這里,拉著清則去平城。
    “元演這個小子,年紀不大,才二十來歲,但是脾氣不小,腦子里想著的都是怎麼把我們這些老人給搞下去!”莫那縷反都已經反了,說話來也是相當的不客氣,口里已經直呼皇帝的名諱了,“這話用漢人的話該怎麼罵來著,就是‘數典忘祖’!”莫那縷難得的拽了文,可惜這話用鮮卑話說出來,一群人又有听不懂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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