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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節

    楊瓚站起身,因距離遠,看不清朱厚照的表情。但想也知道,這小屁孩絕對是雙眼月彎,嘴角上翹。
    三位閣老站在前列,心中皆有疑惑。
    關于鎮守太監的去留,天子和群臣僵持整整一月,不見半點讓步。幾番當殿發怒,起身走人,將文武百官晾在西角門。
    今天早朝,劉健已準備好奏疏。
    如果天子依舊故我,劉閣老絕不會善罷甘休。不在奉天殿落天子顏面,退朝之後,諷諫奏疏也會送入乾清宮。
    未料想,不等他行動,天子連下兩道詔書,干脆利落將事情解決。
    金口玉言,誰能反對?
    縱然是反對,又有什麼立場,用什麼理由?
    百官彈劾鎮守太監不法,天子同意召還數人,並下令嚴懲。黃絹上加蓋寶印,沒有半分虛假。足見天子下定決心,絕不是敷衍了事。
    按照群臣最初的想法,循序漸進,先拿下幾個根基不深的太監,再對老資格動手。
    不是不想動,而是不敢動,也不能動。
    以韋經為例,其是成化帝委派,得弘治帝信任,在兩廣之地盤踞多年,手握實權,對朝廷多有貢獻。在兩廣鎮守面前,三司衙門都要退一射之地,土官番司更以得見為榮。
    想動他,六部都要仔細掂量。
    再者,宦官和朝臣屬于兩個系統,沒有天子下令,刑部大理寺也不敢隨意拿人,否則就是越權。
    誰能想到,一夜之間,天子忽然改變想法,不再和群臣僵持,直接向鎮守太監下刀,第一個挨刀之人就是兩廣總鎮太監!
    仔細揣摩這道聖旨,無論文武都感到心驚。
    兩廣,江西,薊州,山東,陝西。
    不是邊疆重地,也是豐產糧稅之所,要麼就是水路輸送關要。
    各處鎮守太監深受皇恩,皆同韋經類似,在當地盤根錯節,根基之深難以想象。結果天子一道旨意,根本用不著多費口舌,全部押解還京。未被召還者,也是遣人申斥,革三年祿米。
    冷光閃過,鮮血飛濺,殺雞儆猴!
    只不過,雞雖殞命,這被儆的瘊,到底是哪個?
    其余鎮守太監,還是和天子對著干的朝官?
    不是眾人多想,更不是杞人憂天。
    詔獄里關押著不下二十名京官,相比前朝,數量的確不多,問題是抓捕下獄的時間!
    一月之內鋃鐺入獄,還不夠警醒眾人?
    能立身朝堂的都不是傻子。
    仔細思量,天子無疑在向群臣證明,雖繼位不過半載,僅是舞象之年,一旦燃起怒火,對踩線之人不會有半分手軟。
    無論是誰,一律嚴懲不貸。
    甭管朝臣還是內官,甭管資格有多老,通通不給面子!
    懷揣種種猜測,群臣皆局不安,結舌杜口。即便注意到“別選太監代之”,也沒有心思反駁。
    天子貌似讓步,實則提著染血的刀,明晃晃警告眾人︰朕已經做到這個份上,誰敢不識相,得寸進尺,後果自負!
    面對威脅,沒誰會腦袋發抽,繼續和天子糾纏。更何況,也沒有立場。
    鎮守太監早已存在,幾十年屹立不搖。天子能夠下令徹查,狠心懲處,已給足朝臣顏面。
    想要一鍋端,將所有鎮守太監打入塵埃,別說是宦海沉浮的老油條,便是新入官場的進士,一樣知曉不可能。
    天子一意孤行,尚有立場直諫。
    天子幡然醒悟,秉正執法,繼續緊抓不放,絕對是腦袋被驢踢了。
    兩個字︰愚蠢。
    比起鎮守太監,嚴查選婚太監一事更讓朝臣側目。
    上疏彈劾此事,本非多數人所願。
    一則,天子月底將要大婚,這個關節彈劾選婚太監,得罪的可不只是宦官集團。
    若出身北直隸的女子登上後位,雖不致干涉朝政動搖國本,枕頭風吹起來,也足夠讓人喝上一壺。
    其次,單查選婚太監尚好,觀天子之意,是要連各地布政使司,府州縣衙門一並徹查。
    局限于刑部大理寺,眾人還不會這般擔心,錦衣衛和東廠牽扯進來,有過無過,老底都會被掀開。
    到時候,沒罪也會變成有罪。區別只在于,是到刑部大牢暫居,還是到詔獄單間長住。
    身在朝堂,便脫不開各方關系。
    同榜同年,同族同鄉,翁婿姻親,如蛛絲般結成大網。人在其中,彼此牽連,休想輕易脫身。
    平時不顯,一旦事有不對,必定是拔起蘿卜帶出泥。
    罪名輕尚罷,如是重罪,網中之人要麼斷尾求生,要麼跟著一起倒霉。
    楊瓚能想到這點,眾人亦然,
    楊侍讀舉起棍子,攪亂渾水,拍打蛛網。他人身在網中,滿身水漬,難下決斷。
    究竟是斷然揮刀,棄卒保帥;還是聯合起來,以求翻身?
    無論選擇哪種,將蓋子揭開的劉御史,下場都不會太好。命能保住,職業生涯也將畫上句號。
    有朝官出列,想在聖旨抄送各地前努力一下。不能讓天子收回成命,至少將徹查地點限制在北直隸各府。
    理由有些牽強,倒也說得過去。
    “彈劾北直隸選婚太監不法,同南京中都等地何干?還請陛下三思。”
    “如不加以區分,一概而論,恐令無辜者蒙冤。”
    朱厚照沒有發怒,也沒有駁斥,而是一擺手,“朕意已決,諸卿不必多言。”
    就這麼辦,誰說也沒用。
    “陛下!”
    勸說不住,眾人心里的滋味實在難以表述。
    為今之計,只能絞盡腦汁,各想辦法。
    不想被牽連進去,必須自打嘴巴,設法證明“不法之事”子烏須有。證明不了,也得將“犯罪人數”縮減最小範圍。
    小卒同樣惜命。
    大佬們揮揮袖,撢撢衣擺,不用費太大的力氣,自可輕易脫身。
    下邊的人不甘心,總要想方設法脫罪。
    實在沒辦法,只能推出幾人頂罪。
    作為“犧牲品”和“替罪羊”,認命便罷,自然是我不好換大家好,等著坐牢流放。不認命,後果只能是我不好,大家都別想跑,死了也要拉幾個墊背。
    後一種情況,必定導致互相攀咬。
    用不著朱厚照操心,幾方勢力就會撕扯不休。
    下邊的人擼袖子開揍,大佬還能穩坐釣魚台?
    明顯不可能。
    斷尾求生固然重要,砍的次數太多,長短超過底線,不致要了人命也會眾叛親離。
    不想撕得昏天黑地,來幾場群體斗毆,只能將上疏彈劾的御史推出去,言其誣告。
    如此一來,都察院必不會善罷甘休。
    別說證據確鑿,確有其事,就是道听途說,也沒有將言官定為“誣告”的道理。
    天子行廷杖,將人攆回老家種田,還能在史書上留幾筆,說不得會被春秋一下,成為“諍臣”。被朝臣推出去頂罪,扣上污名,今生今世都不得翻身。
    身為御史,負監察百官、糾察不法之責。
    一人背上誣告的罪名,整個都察院都會被牽連。
    姓劉的能誣告,證明言官也有私心,並非百分百的清廉公正。以此推斷,其他御史乃至副都御使,左右都御使,都變得十分可疑。
    同為言官的六科給事中,也不能獨善其身。
    大家屬于同一體系,平時可以掐,必要時必須站在同一陣線!
    和武官撕,和文官撕,和天子撕!
    撕到不能再撕!
    總之,絕不能被同僚上言“誣告”!
    楊瓚上請之時,只想著將水攪渾,萬萬沒能想到,力度有點大,渾水變成泥潭。
    朱厚照想到了。
    身在皇家,接受的是帝王教育,政治嗅覺遠比楊瓚敏銳,缺少的不過是經驗。
    看到群臣的表現,設想到可能的後果,朱厚照心情更好,借衣袖遮掩,又吞下兩塊豆糕。
    當日早朝,結束在一片肅殺的氣氛當中。
    或許是心情好的緣故,退朝之前,朱厚照突發奇想,決定恢復上元節休假,只是從十日縮短到五日。
    “上元節當日,朕與萬民同樂。”
    丟下這句話,朱厚照起身走人。
    奉天殿內陷入長久的沉默。
    縱然是內閣三人,也不得不正視天子的變化。
    輕飄飄兩道聖旨,攪亂整個朝堂。偏偏不能說天子有錯,畢竟麻煩的源頭不在龍椅之上。歸根結底,無論倒霉到什麼地步,都是自找。
    “李相公,你看天子是什麼意思?”
    三人之中,李東陽最是平易近人。心懷忐忑的官員不敢攔劉健謝遷的路,只能壯起膽子,到李東陽面前踫踫運氣。
    未料想,李東陽沒說話,前方的劉健忽然駐足,轉過身,厲聲喝道︰“天子剛正,下旨嚴查不法,爾等有何異議?”
    “不敢,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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