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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案本 第173節

    “我在你眼里,就是這麼無情的人嗎?”賀予開口,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謝清呈頓了一下︰“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想了想,又說︰“對不起,我只是不想欠你什麼。”
    “……”賀予心口悶得厲害,臉色漸漸地有些陰郁,他簡直不知道該惱恨自己還是惱恨對方,最後咬著牙道,“謝清呈。你為什麼非得和我算的那麼清楚。”
    謝清呈沉靜又理智地道出一個事實︰“因為現在我們之間,什麼關系也沒有了。”
    賀予猶如被當頭擊了一棍,眼前都在冒星,他心里的那頭巨獸都在咆哮了,他發覺這一切真是荒謬又可笑,兜兜轉轉這麼久,到了今天,謝清呈還是依然可以說出他十四歲那年同樣決絕的語句。
    ——那一年他說,我們只是雇佣關系。
    雇佣關系結束了,我們之間就什麼也沒有了。
    如今這個和他上過太多次床的男人又說,我們之間的爛賬就此揭過。
    現在什麼關系都不是了。
    賀予在沉默之中,眼楮漸漸地就有些泛紅,那種紅像是沾著恨血,染著情毒,無聲里帶著憤怒與不甘,又盡數被他自己消化。
    他沉著臉輕聲說︰“我希望你能記得,謝清呈。”
    “——我們倆是一類人。”
    “rn13的事,不僅僅與你有關,也與我有關。”
    “在這件事上,就算你不求我,我自己也會想要去做。”
    他說完這句話,就倏地起身了。
    盡管過去那些日子,他日夜希望著能與謝清呈獨處,可當他真正見了謝清呈,聞到他身上迷人的煙草味和清爽的消毒水氣息,看到他那雙骨骼勻修的手就在咫尺遠的地方把玩著火機,賀予就會想,自己以前分明可以抱他,吻他,糾纏他,甚至和他造愛。
    現在卻只能听著謝清呈把每個字都說的冰冷決絕,戮他的心。他心里那頭剛剛被賜名的異獸疼得流血,在他心里哀嚎,賀予卻只能和它說,不許叫,你給我閉嘴。
    謝清呈從前是能鎮定他的藥。
    現在卻成了刺激他精神的毒。
    賀予覺得自己再這樣被謝清呈折磨下去,不知道會不會突然失控,做出什麼傷害到對方的事情。
    于是他冷著臉,頓了片刻,最後無甚好氣地對謝清呈說︰“我走了。”
    謝清呈︰“等一下。”
    賀予板著臉回過頭來,但心里竟暗暗有些期待。
    謝清呈說︰“我的煙。”
    賀予僵了幾秒,黑眉怒豎,當著謝清呈的面把那包剛剛被他收走的煙拿出來,然後直接團巴團巴握皺捏扁了,越過謝清呈就是一個精準投籃,丟到了垃圾桶里。
    “抽抽抽,死煙鬼,就知道抽,我看你還有什麼好抽的!”
    謝清呈︰“……”
    賀予回家之後就吃了一堆藥,把自己的情緒壓了壓,不再去回想謝清呈和他說過的那些話。
    等情緒舒緩一點了,他才開始打開筆記本,梳理謝雪這件事的調查脈絡。
    他一開始還覺得這事兒查起來也許沒那麼難,但等他把幾條線都在紙面上捋順後,他發覺謝清呈之前確實陷入了一種非常困頓的局面。幾乎所有線索都是斷的。
    首先,謝雪被灌藥,這件事發生在成康病院,從江蘭佩口中可以得知,這種藥是特殊的,是梁繼成專門麻痹她的精神,給她服用的。
    從這些話當中,可以提取的有效信息很明確——
    第一,這藥成康病院的其他正常病人應該不會接觸到。
    第二,藥物很可能由梁繼成直接管理。
    可是現在梁繼成已經死了,成康病院化為了一片焦土,無論是要找人,還是找物,都已經再無機會。
    除此之外,賀予還打開電腦,查了一下成康病院的詳細情況。
    結果不出他所料,梁繼成的兒子,妻子,成康精神病院的所有高級合伙人,要麼在江蘭佩事件發生時死于火災,要麼在火災發生後不久被謀殺或離奇死亡。沒有一個活口。
    在這種情況下,只能通過調查梁繼成的社交紐帶,來尋找幕後黑手。
    賀予這邊商圈交際多,謝清呈則可以找陳慢與鄭敬風幫忙,但不知不覺一個多月過去了,他們倆竟然也依舊沒有得到任何結果。
    對方和梁繼成明顯不是直接接觸,而且非常注重關系切割,在梁繼成的社交網絡里,並沒有任何一支是存在問題的。
    直到有一天,賀予打听到一個人。
    沙宏。
    沙宏是個勞改犯,今年五十歲了,目前正在滬州第一監被羈押。二十年前,他曾是梁繼成的司機,後來因為品行不端被梁繼成辭退。從梁那邊離職後,沙宏混入了黑社會組織,因走私販毒被抓獲入獄,被判處無期徒刑。
    賀予搜到這個人的時候很有些興奮。
    那個幕後黑手無疑是個非常謹慎的人,與梁繼成相關的高層人員,他們殺的一個活口也不留。但從廣電塔事件來看,那個黑手有個很明顯的特點——
    狂傲。
    一雙狂妄囂張的眼楮,往往只能看見身份地位較高的目標。
    至于司機,保姆,清潔工,這些人這樣的眼楮里,或許根本就算不上是“人”。
    賀予不一樣,賀予是那種可以看到一粒塵埃的性格,盡管他出身富貴,然而因為他罹患疾病,他深知被社會排擠的痛苦,他始終認為人和人都是平等的,所以那個幕後黑手注意不到的“砂礫”,他能注意到。
    並且他很清楚,司機這個職業意味著什麼。
    司機在日常接送老板的同時,很可能會听到一些內容,見到一些人,那些內容和人或許不重要,但順著那些“不重要”調查下去,很可能就會發現一些“重要”的線索。
    賀予當天就托關系安排了一次探監。
    在滬州第一監內,賀予見到了沙宏。
    這個男人頭發已經花白了,但眼楮里那種匪氣精光還在。
    賀予花了幾分鐘的時間打量他,判斷出這是個野性未馴的人,囹圄生活只困住了他的身體,卻沒能鎖住他的內心。
    賀予走進特別安排的探監室,沙宏抬頭看了看他,沒把他太放在眼里。
    這也不奇怪,賀予探監的說辭是“想要編導采風。”
    這年頭有很多非常無聊的創作者,作品尚未耐心雕琢出一件,毛病和架子卻學了一堆。動不動就要“挖掘”,“深訪”,在無端打擾和刺痛別人時,還要自我感動,美其名曰“我為藝術獻了身。”
    好像采訪個犯人或者去勞煩管教讓自己在監獄體驗兩天是他媽的天大的犧牲似的。
    沙宏顯然是把賀予當成這種人了。
    賀予在他面前坐下,敲出根煙,經過管教的允許遞給了他一根。
    然後自己抽了支,修長的手指執著煙,行雲流水地點上,溫雅地抽了一口。
    “小毛孩子怎麼學大人抽煙。”沙宏看不起他,齜著牙,笑得有些猙獰,顯然不打算配合這種可笑的“采風編導”。
    直到賀予漫不經心地將煙一撢。
    目光從煙灰上,移到沙宏臉上︰“我不是來采您的監獄生活的。我想要采的是,您當司機時的一些往事。”
    監獄犯人每晚七點準時收看新聞,因此成康的事,沙宏不是不知道。
    以他的個人直覺,他一下子就意識到來人話里有話,“采風”恐怕是對方不想引起獄警注意,因此給的一個由頭罷了。
    沙宏把賀予剛才遞給他的煙從桌上拾起來了,借了火,慢慢抽了一口。
    他第一次充滿興趣地,但又不動聲色地打量著賀予的臉。
    兩人都在彼此的眼楮里讀到了些隱晦的東西。
    最後沙宏笑笑︰“那又什麼好采的。”
    “好奇嘛。”賀予說,“我想做一期犯罪心理的節目,但不想找那種很早就開始走向這條路的人。您是後來走岔了這步棋,故事多,而且是見過大風浪,見過大人物的。我對您和您接觸過的那些風雲人物……緬甸毒梟,燕州毒王,澳門賭場的那個傳奇荷官,還有您最早服務過的梁院長,都很有興趣。”
    但賀予只有在說到梁院長時,拿指節悠悠地敲了敲桌角。
    這個動作,沙宏看到了,但獄警沒有注意到其中玄機。
    沙宏靜了一會兒,涎皮狗似的嗤笑︰“哦,我算是明白你的意思了。”
    賀予對沙宏的智商很滿意。
    這種暗語不是一般人能夠接上的。
    但沙宏走私販毒多年,數次靠著機警逃離抓捕,他確實有著高出常人的領悟力。
    “有什麼好處嗎?”沙宏笑笑,意有所指,“小伙子,我這兒也不是什麼新聞訓練營,你總得給我些東西,我才能給你提供些素材。”
    賀予又抽一口煙。
    然後把那煙蒂隨手一扔,卻沒扔進旁邊的煙灰缸,而是丟在了外面。
    “哎呀。”賀予淡淡的,“您看我這事兒弄的,這怎麼就,出來了呢。”
    說完最後“出來了呢”這四個字,他抬起眼,盯著沙宏的眼楮——
    從對方眼底驟然迸出的光亮中,賀予確定,這個男人,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男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了。只是礙著管教在,不能完全表現出來。
    他面部肌肉緊繃,片刻後,他勉強嗤笑道︰“您這本事也是高,統共那麼大煙灰缸,您能把煙給扔外面去?”
    賀予仔細著把手指腹的煙灰擦了。
    淡道︰“嗯。”
    而後又笑︰“不說煙了。咱們繞回來說正事吧,不知沙先生,您願不願意行行好,給我這點題材和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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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謝雪勸謝清呈戒煙︰“哥哥,不要抽煙啦,你再抽我就不理你啦。”
    陳慢勸謝清呈戒煙︰“哥,你不要抽了。你不能再抽了。”
    李若秋勸謝清呈戒煙︰“謝哥,別抽了,對身體不好……”
    賀予勸謝清呈戒煙︰“抽抽抽!你就一死煙鬼!抽死你算了!讓你抽!我讓你抽!”(直接憤怒地把煙盒扔掉)“抽啊!我看你現在還有什麼好抽的!”
    結果︰賀予被謝清呈抽了一巴掌。
    顯然,謝哥還有賀寶的臉好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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