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她以為杜弘會挖苦她兩句,然而他只是垂下睫毛,轉過臉看著前方,什麼也沒說。
    “你大概是不挖苦我,就不知道怎麼跟我說話了吧?”苗小青苦笑著說。
    “是,”杜弘漠然地說,“不打擊你,不挖苦你,不把你說得很糟糕,很差勁,我確實不知道還能跟你說什麼。”
    “你!——”苗小青氣悶,“以後很難見到了,你就連好好告別都不會?”
    “苗小青!”杜弘突然叫她的名字,讓苗小青狠狠一愣。他接著說,“程然以前說我跟你很像。我這個人,不會想把什麼都抓在手里,遇到兩個選擇,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放棄一個。你是不是也這樣?”
    苗小青認真地想了想,點頭說道︰“我是。”
    隨即她心里納悶,程然還說過這個?她跟這個小瘋子哪里像了?
    她兀自想著,又听到杜弘的聲音響起,像山谷吹來的風,輕柔中夾雜著一絲寒涼,“如果有一天,兩個選擇擺在你面前,我希望你放棄的不是自己。”
    “什麼意思?”苗小青被他這番話說得摸不著頭腦。
    杜弘沒回答她,只是低著頭默默地喝酒。
    過一會兒,苗小青突然說道︰“我好像還沒報答你的,繼續欠著嗎?”
    杜弘把啤酒罐放到腳邊,拿了一罐新的打開。
    他的每個動作都很慢,似乎是心不在焉,又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他喝了一口啤酒,才緩緩說道︰“那個報答受限條件太多,作廢了吧。”
    苗小青難過得說不出話,琢磨不明白他話里的意思。當初說起報答,她當時怎麼說來著?
    誰知道你會叫我做什麼?趙敏還叫張無忌逃婚來著。
    他後來怎麼說的,大概是不殺人不放火,不違背道德……還有什麼,苗小青卻怎麼想不起來了。
    她也沒再多想,也許當初只是句戲言,杜弘這樣的性格,根本不會放在心上。
    他們沒再說話,兩個人寂靜無聲的喝著啤酒。
    不知道過了多久,天上那輪月亮被厚厚的雲層遮住,體育場的燈全熄了。
    苗小青眼前一黑,條件反射般地站起來。
    “不是要好好告別麼?”杜弘也站了起來,身體轉過來面對她。
    突然的黑暗,讓苗小青極力地張開眼楮。她看到杜弘跨前一步,身高完全籠罩住她,他身上的酒味撲入鼻尖。
    他抱了她。
    苗小青的身體驀地一僵,她的眼楮因為驚訝,在黑暗中睜到最大,還沒做出反應,杜弘已經松開她,後退了一步。
    “苗小青,保重!”
    他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苗小青怔怔在原地站了很久,杜弘身上的酒味在她的鼻尖一點點地淡去,淡到仿佛剛剛發生的事只是一個不真實的夢境。
    可她的頭腦卻清醒地記著,十點鐘,體育場準時熄燈。
    許多年後,苗小青依舊記得杜弘跟她正式告別是十點鐘。
    那是他們見的最後一面。
    同在強關聯領域,他們原本有很多踫面的機會。
    學術會議,交流,訪問……無數可以見面的理由。
    可在那之後,苗小青再也沒有見過這個小她兩歲的師兄——
    那個高傲,嘴欠,青澀如少年的天才。
    作者有話要說︰
    杜弘這孩子,心太小,太專一,容不下太多的東西,所以也不禍害別人。
    第65章
    程然只來了幾天,就趕著回家辦手續。
    這次他的活動軌跡也落滿灰塵後,苗小青把房子轉租出去,自己搬回了宿舍。
    最後一年,她和徐浚經常性地被老板叫去辦公室,商量著他們博後的去處。
    徐浚的科研實力不錯,老板推薦他去了港大交流了一個月,回來他就決定了去港大,剩下的時間安安心心地做科研。
    苗小青一門心思地想去美國,手里雖然握著黎若谷的推薦信,她倒沒像劉浩那樣不要臉地跟藤校的老板們聯系,大都找的世界排名50名開外的大學,當投去馬里蘭,賓州州立,猶他,普渡等大學的簡歷無一例外的拒絕後,她把範圍又放寬到北美。
    加拿大的麥吉爾大學、pi(圓周理論物理研究所)和滑鐵盧大學的iqc(量子計算研究所)她也聯系過,只有iqc的一個做計算的教授大概正好有錢,又對她感興趣,邀請她五月份去訪問一個月。
    滑鐵盧離多倫多機場一個小時車程,多倫多距波士頓一個半小時航程。
    程然立即安排了去pi的訪問行程,跟她約在多倫多踫頭。
    苗小青興奮地辦了簽證和國際駕照,自香港機場起飛,十五個小時到達多倫多,先租了車。在多倫多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在機場接到程然,才開車去了滑鐵盧。
    程然去了pi報到,而苗小青去了iqc找她未來的老板趙教授。
    趙教授是華人,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博士畢業于復旦,斯坦福的博後,為人相當nice。苗小青雖然卡在簽證上,必須按時入境出境。聊完以後,趙教授還是給她了三天假,讓她自由活動,順便倒時差。
    滑鐵盧是加東一個十多萬人的小城市,離得近的景點是尼亞加拉大瀑布和野生動物園。
    苗小青覺得近的景點隨時可以去,她更想去的是去北美的千島湖,看看那個故事很悲傷的heart island,兩人敲定了渥太華到金斯頓的自駕游路線。
    在渥太華他們只停留了一天,游覽了國會山就直奔金斯頓住宿。
    當晚他們入住在千島湖碼頭的一個民宿,房間很整潔,設施雖然舊,使用卻沒什麼問題。
    時差十二小時,苗小青一到中午就困得睜不開眼,被鬧鐘強制叫醒後,往往頭疼欲裂。而到了夜里,睡到凌晨兩三點必然醒過來,再睡不著了。
    苗小青醒來時看了眼時間,凌晨5點,比前兩晚三點醒來好多了。
    她翻了個身,透過黑暗看著睡得正熟的程然,想去摸摸他的眉眼,又想到白天都是程然開車,怕吵醒他,只握住他的手,靜靜地听著他的呼吸聲,似睡非睡的,一直到天亮。
    程然睡醒後,兩個人下樓吃完早餐,去碼頭買了船票。
    游船行駛在湛藍的湖面上,大約半個多小時就進入了美國境內。苗小青覺得風景也沒有比家鄉的千島湖好,唯一讓她吃驚的是,很多島都被私人買下,建了房子,房前都插著星條旗。
    “美國人的國家榮譽感真強啊!”苗小青感慨,“我想到之前有人說,美國沒有愛國主義教育,你看看這星條旗飄得,這樣下去,美帝國主義什麼時候才能被打倒?”
    “美國人不愛國?”程然像是听到什麼笑話,“這世上最以自己國家為榮的人就是美國人了。”
    “資本主義國家怎麼樣?”苗小青問,“你待得舒服嗎?”
    “沒那麼差,也沒那麼好,好壞都跟我沒關系,”程然說,“如果你在北美找不到位子,我做完兩屆博後也就回國了。”
    船在水面上晃晃悠悠地行駛,艙內什麼膚色的人種都有,鄰座穿金戴銀的印度婦女帶著三個打鬧的小孩,一時間嘈雜無比。
    苗小青沉默了會兒,說道︰“你別急著回來——”她剛說到一半,船艙內聲音就被一陣歡呼吵鬧聲蓋了過去。
    她和程然都以為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大事,好多人趴在窗口拼命揮手。他們也朝窗外看去,原來不過是經過了一個小島嶼,島上的人站在自己房子前沖船上的人揮手,而船上的人也激動地揮手吶喊。
    那陣勢那熱情,跟世界杯進球了一樣。
    幼稚的老外!苗小青在心里吐槽,耐心地等他們平靜下來,就听到程然問︰“你剛說什麼?”
    苗小青說︰“都邀請我來訪問了,這種情況應該不會有什麼變化。多倫多到波士頓也不算遠,比國內異地還近點。”
    程然想想也對,“你先在這里待著,我還有一年博後,畢業後可以來pi工作,到時候就又在一起了。”
    苗小青想到pi雖然不如普林斯頓ias,但也是世界前列的高水平理論物理研究機構,不禁微笑著說︰“趙教授說,pi跟滑鐵盧大學就緊挨著的。”
    程然的神色也有些開心,“那天我報到以後,走了一趟iqc,也就5分鐘的路程。”
    “真的嗎?”苗小青興奮地握住他的手,“那不是又跟在同一所學校一樣了。”
    “嗯。”程然反手握緊,眼里滿是柔情地凝視著她,低低地說道,“這一年,我太想你了!”
    他的話被艙內又一陣歡呼吶喊蓋了過去,他皺了皺眉,看到苗小青的口型像是在問他說了什麼?
    他微笑著搖了搖頭。
    沒什麼,反正很快就會團聚了。
    他抬起手,替苗小青把一縷掉下來的頭發夾到耳後,手掌緩緩往下,輕柔地撫著她的臉頰,目光飽含深情地看著她。
    船艙內的英文廣播響起,是關于heart island的解說,提醒持有美國簽證的游客可以下船登島。
    程然問她︰“你要去島上嗎?”
    苗小青搖搖頭,“我用的公務護照,沒有申請美國簽證。”她又問程然,“你去嗎?”
    程然失笑,“你不去我去干嘛?想去看的人又不是我。”
    船在碼頭停靠,一大半的人下了船。
    游船繼續往前行駛。
    苗小青看到那個巨大的島嶼緩慢地退離,島上20世紀初便快要竣工的歐洲古堡嚴肅地屹立著。一個世紀過去,島上的時間就停在了女主人去世的那一刻,島上的一切仍保持著一個世紀前的原貌。
    這是個比小說還淒美,卻真實存在的愛情故事。
    20世紀初,美國酒店大亨娶了歐洲落魄貴族的女兒,買下了這座愛心形狀的島嶼,斥巨資在島上修建古堡,要讓妻子再一次享受到歐洲貴族生活。然而在古堡即將建成時,妻子因病去世。酒店大亨下令停工,並將島嶼以一美元一年的價格租給美國政府,只提出了一個要求——島上要一直保持停工時的原貌,只能維護,不能再修建開發。
    苗小青覺得這個故事肯定有美化的成分,然而妻子去世後,19世紀初花費2500萬美元的古堡說停工就停工,說捐贈就捐贈,這樣悲傷的結局卻是真的。
    她的心情莫名的低落。
    船開始返航,經過了無數的島嶼,大的島嶼可能屬于某個超級富豪,小的島嶼也許屬于是華爾街某個投機分子。
    “資本主義真是有錢人的天堂。”苗小青下船時再一次感慨。
    他們在金斯頓的民宿又住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吃完早餐就啟程回了滑鐵盧。
    程然的訪問行程是一周,pi和iqc都提供了公寓,程然住到了苗小青的公寓里。
    第三天早上,兩人在pi樓前分手。苗小青往前走了幾分鐘,進入滑鐵盧大學,去了趙教授的辦公室。
    趙教授正值中年,除了頭發有點少,幾乎沒有缺點。他說話幽默風趣,跟苗小青聊了一會兒物理後,冷不丁地丟出一個關鍵信息,就像把一個點燃的炮仗拋給了苗小青。
    “有件事我要跟你說一下,”趙教授說,“香港中文大學聘請我做講席教授,我接受了這個offer,九月我就入職了。”
    苗小青一時沒能消化他話里的意思,呆愣愣地望著他。
    這意思是,如果做他的博後,就要跟他轉去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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