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節

    過去她小,不懂得察言觀色,不知道大人們可以心口不一到什麼程度。為此,不知徒流過多少淚,傷過多少次不該傷的心。
    杜滸輕輕撫著她的後背,給她拉平腰帶間的褶皺,點點頭,聲音有些哽咽︰“我喜歡你伴著我。我在這世上沒有親人了,有時候半夜醒來,心頭淒涼,但轉而听到你在隔壁睡得安穩,心里就感到平安喜樂。總算有個讓我牽掛的人,日子過的,便有意義了。”
    奉書低聲道︰“我也是……這些話,你要是早些告訴我,多好……”說不得幾個字,便被煙火嗆得小聲咳嗽。地牢里稀薄的空氣,她舍不得大口呼吸,只想留給他盡可能多的。但那麼一方小小的空間,能堅持多久,能不能讓她,把想說的都說完?
    她咬咬嘴唇,猶豫著,問︰“你說,要是我倆一起到了陰曹地府,在那邊,有沒有資格,繼續過以前那樣的日子?那里的鐵面閻王爺,會不會說,我倆是、是……目無禮數、顛倒倫常……你是我師父……嗚……”
    她說不下去,大口大口的抽泣,淚水滾過灼熱的面頰,劃出片刻清涼。
    杜滸一下下的親她,笑道︰“你是我明媒正娶的發妻,誰敢把你從我身邊搶走,我把他的地府砸個稀巴爛。”
    奉書竭力收淚,跟著他笑,迎合他的唇,深深吻他。干燥的唇,帶著隱隱的血的咸味。喘不過氣了,全身滾燙得幾乎要死掉。
    突然微光涌現,杜滸的臉重新出現在她眼前。緊接著背後一聲大喝︰“喂喂,光天化日的親嘴,還要不要臉?”
    奉書啊的一聲驚叫,趕緊縮回來。回頭一看,五大三粗紅臉膛。石二牛正直直地盯著她呢。地牢門口堵著的那些重物,不知怎的竟讓他用蠻力扒開了。
    悲痛迅速變成了一肚子氣。這年頭,想殉情都有人來搗亂!她一把抹掉淚,深深呼吸幾口,指著地牢門口,喊道︰“叫你回去,沒听見?來這兒干什麼?”
    石二牛一臉無辜,“我,我以為這兒躲著狗官呢,誰讓你老往這兒跑,入口又堵得那麼嚴實。”總算他不算眼瞎,又看見杜滸被鎖在石壁上,模樣挺狼狽,樂得哈哈大笑。
    “喲呵呵,出不來了?”
    杜滸方才掙扎用力,已經疲憊之極,朝他笑笑,算是打招呼。
    奉書沒好氣,道︰“沒鑰匙,難道你有?沒有就趕緊走人!”
    石二牛卻反而湊上前去,認認真真地將那鋼鎖看了好一陣,摸著雙下巴,來了一句︰“我有這個。”
    說畢,手往背後一抽,竟抽出一柄精鋼大板斧,不知道哪兒掏摸來的。板斧加上他的蠻力,成了小小地牢里殺傷力最大的東西。
    奉書嚇了一跳,叫道︰“別拿那東西對著我!”
    杜滸卻眼楮一亮,低聲道︰“兄弟,這斧子給我看看。”
    石二牛得意洋洋地把板斧湊到他眼皮底下,故意鋒刃朝上,掂了一掂,想嚇他一嚇。
    杜滸卻面不改色,將那斧子粗略摸了摸,沉聲道︰“是個好物件兒。”抬頭朝手腕上一努嘴,“給我試試。”
    石二牛逞夠了豪杰,倒有些畏縮了,收了斧子,搖搖頭道︰“這,這縫兒太小,我一個手抖,就把你整個手砍下來啦。不干,不干。”
    杜滸立刻道︰“砍下手來,不怪你。”
    石二牛眼楮瞪得銅鈴大︰“你當真?”
    杜滸笑笑︰“砍下手來,我也就能出去了,是不是?”
    石二牛大喜,板斧一掄,“那不如直接把你的手砍了,這個容易,我會!”
    奉書氣得要踢他︰“不許砍他手!你敢砍一個試試,我砍你一雙手!”
    石二牛怒道︰“小娘們,敢威脅爺爺!”
    說話間,熱浪已經一陣陣的襲來。地牢里的空氣重新和外面流通,愈發熱得難以忍受。三人均是汗如雨下。奉書摸了摸杜滸手腕上的鋼鎖,已經微微的溫了。
    杜滸用眼神安撫她,讓她別說話,又對石二牛說︰“兄弟,把你的本事使出來。成不成,在我的命。你只管放手一搏,就當積德了!”
    石二牛點點頭,鼓起勇氣,將那板斧在褲子上擦了擦,吐兩口唾沫在手心,馬步扎穩,掄起架勢。
    奉書嚇得不敢看。杜滸的手,血肉之軀,和那鋼鎖緊緊貼著。他就那麼放心?
    杜滸微笑︰“來吧。”
    說畢,左手立刻捂住奉書的眼楮。奉書只听得石二牛大喝一聲,接著是當的一聲鐵器交響,杜滸一聲悶哼,奉書一聲尖叫。
    她自己倒不敢睜眼楮了,生怕看到血肉橫飛的慘狀。直到感覺一只手撫上自己的臉,然後,另一邊臉蛋也一熱,被整個捧了起來。兩只粗糙的拇指,一齊擦掉她眼角的淚。
    身後一聲不滿的大喝︰“要膩歪出去膩歪,老子快熱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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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奉書側頭微笑,問道︰“師父,你熱不熱?”杜滸道︰“還好。”奉書道︰“你不熱,為什麼額頭這許多汗?”杜滸笑著伸袖子抹了抹汗。一名宮女捧進一只五彩大瓦缸來,說道︰“這是孟府供奉的冰鎮酸梅湯,請小姐消暑消渴。”奉書喜道︰“好,裝一碗我嘗嘗。”一名宮女取過一只碎瓷青花碗,斟了酸梅湯,捧到奉書面前。奉書取匙羹喝了幾口,吁了口氣,說道︰“難為他小小鄭州府,也藏得有冰。”酸梅湯中清甜的桂花香氣彌漫室中,小小冰塊和匙羹撞擊之聲,杜滸和錢馬二人不禁垂涎欲滴。奉書道︰“大家熱得很了,每人斟一大碗給他們。”片刻之間,三人都喝得干干淨淨。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昏昏沉沉中似乎大雨淋頭,侍欲睜眼,又是一場大雨淋了下來,過得片刻,腦子稍覺清醒,只覺身上冰涼,忽听得格的一笑,睜開眼楮,只見奉書笑嘻嘻的望著自己。杜滸“啊”的一聲,發覺自己躺在地下,忙想支撐起身,哪知手足都已被綁住,大吃一驚,掙扎幾下,竟絲毫動彈不得。但見自己已移身在奉書臥房之中,全身*的都是水,突然之間,發覺身上衣服已被脫得精光,赤條條□□,這一下更是嚇得昏天黑地,叫道︰“怎麼啦?”一轉念間,已猜到酸梅湯中給她作了手腳,問道︰“酸梅湯中有蒙汗藥?”
    奉書嘻嘻一笑,道︰“你真聰明,就可惜聰明得遲了些。”杜滸道︰“這蒙汗藥……你向侍衛們要來的?”自己釋放留夢炎等人之時,曾向侍衛要蒙汗藥。後來這包蒙汗藥在迷倒桑結等喇嘛時用完了,這次回京,立即又要張康年再找一大包來,放在行囊之中,“匕首、寶衣、蒙汗藥”,乃杜滸攻守兼備的三*寶。奉書平時向眾侍衛討教武功,和他們談論江湖上的奇事軼聞,向他們要些蒙汗藥來玩玩,自是半點不奇。奉書笑道︰“你什麼都知道,就不知道酸梅湯中有蒙汗藥。”杜滸道︰“奉兒比小的聰明百倍,你要擺布我,小的縛手縛腳,毫無辦法。”口頭敷衍,心下籌思脫身之策。奉書冷笑道︰“你賊眼骨溜溜的亂轉,打什麼鬼主意啊。”提起他那匕首揚了揚,道︰“你只消叫一聲,我就在你肚上戳上十八個窟窿。你說那時候你是死師父呢,還是活師父?”
    杜滸眼見匕首刃上寒光一閃一閃,心想︰“這死丫頭,瘟丫頭,行事無法無天,這把匕首隨便在我身上什麼地方輕輕一劃,老子非歸位不可,只有先嚇得她不敢殺我,再行想法脫身。”說道︰“那時候哪,我既不是死師父,也不是活師父,變成了吸血鬼,毒僵尸。”奉書提起腳來,在他肚子上重重一踹,罵道︰“死鬼,你又想嚇我!”杜滸痛得“啊”的一聲大叫。奉書罵道︰“死鬼,沒踏出來,好痛嗎?喂,你猜猜看,我踏得你幾腳,肚腸就出來了?猜中了,就放你。”杜滸道︰“小的一給人綁住,腦子就笨得很了,什麼事也猜不中。”奉書道︰“你猜不中,我就來試。一腳,二腳,三腳!”數一下,伸足在他肚子踹一腳。杜滸道︰“不行,不行,你再踏得幾腳,我肚子里的臭屎要給踏出來了。”奉書嚇了一跳,便不敢再踏,心想踏出肚腸來不打緊,踏出屎來,那可臭氣沖天,再也不好玩了。杜滸道︰“好奉兒,求求你快放了我,師父听你吩咐,跟你比武打架。”奉書搖頭道︰“我不愛打架,我愛打人!”刷的一聲,從床褥下抽出一條鞭子來,拍拍拍拍,在杜滸精光皮膚上連抽了十幾下,登時血痕斑斑。
    奉書一見到血,不由得眉花眼笑,俯下身去,伸手輕輕摸摸他的傷痕。杜滸只痛得全身猶似火炙,央求道︰“好奉兒,今天打得夠了,我可沒有得罪你啊。”奉書突然發怒,一腳踢在他鼻子上,登時鼻血長流,說道︰“你沒得罪我?皇帝哥哥要我去嫁胡麻這小子,全是你的鬼主意。”杜滸道︰“不,不。這是皇上自己的聖斷,跟我可沒干系。”奉書怒道︰“你還賴呢?太後向來疼我的,為什麼我遠嫁雲南,太後也不作聲?甚至我向太後辭行,太後也是不理不睬,她……她可是我的親娘哪!”說著掩面哭了起來。杜滸心道︰“太後早就掉了包,已掉成了真太後,她恨你入骨,自然不來睬你。不臭罵你一頓,已客氣得很了。這個秘密,可不能說。”奉書哭了一會,恨恨的道︰“都是你不好,都是你不好!”說著在他身上亂踢。
    杜滸靈機一動,說道︰“奉兒,你不肯嫁胡麻,何不早說?我自有辦法。”奉書睜眼道︰“騙人,你有什麼法子?這是皇帝哥哥的旨意,誰也不能違抗的。”杜滸道︰“人人都不能違抗皇上的旨意,那是不錯,可是有一個家伙,連皇上也拿他沒法子。”奉書奇道︰“那是誰?”杜滸道︰“閻羅王!”奉書尚未明白,問道︰“閻羅王又怎麼啦?”杜滸道︰“閻羅王來幫忙,把胡麻這小子捉了去,你就嫁不成了。”奉書一怔道︰“哪有這麼巧法?胡麻偏偏就會這時候死了?”杜滸笑道︰“他不去見閻羅王,咱們送他去見便是。”奉書道︰“你說把他害死?”杜滸搖頭道︰“不是害死,有些人忽然不明不白的死了,誰也不知道是什麼緣故。”奉書向他瞪視半晌,突然叫道︰“你叫我謀殺親夫?不成!你說胡麻這小子俊得不得了,天下的姑娘人人都想嫁他。你如害死了他,我可不能跟你干休。”說著提起鞭子,在他身上一頓抽擊。杜滸痛得大聲叫嚷。奉書笑道︰“很痛嗎?越痛越有趣!不過你叫得太響,給外面的人听見了,可有大英雄氣概。”杜滸道︰“我不是英雄,我是狗熊。”奉書罵道︰“你媽!原來你是狗熊。”
    這位金枝寶葉的天潢貴裔突然說出如此粗俗的話來,奉書道︰“小賊,你裝死?我在你肚子上戳三刀,如果你真的死了,就不會動。”杜滸心想這件事可試不得,急忙扭動掙扎。奉書哈哈大笑,提起鞭子又打,皮鞭抽在他精光的肌肉上,劈劈拍拍,聲音清脆。她打了十幾鞭,丟下鞭子,笑嘻嘻的道︰“諸葛亮又要火燒藤甲兵了。”杜滸大急︰“今日遇上這女瘋子,老子祖宗十八代都作了孽。”只听奉書自言自語︰“藤甲兵身上沒了藤甲,不大容易燒得著,得澆上些油才行。”說著轉身出門,想是去找油。
    奉書又已回進室來,笑嘻嘻的道︰“一時找不到豬油、牛油、菜油,咱們只好熬些狗熊油出來。你自己說,不是英雄,是狗熊,狗熊油怎生模樣,我倒沒見過。你見過沒有?”說著拿著桌上燭台,將燭火去燒杜滸胸口肌膚。杜滸劇痛之下,身子向後急縮。奉書左手揪住他頭發,不讓他移動,右手繼續用燭火燒他肌膚,片刻之間,已發出焦臭。
    臥房中鬧得天翻地覆,房外宮女太監們早已听見。但他們事先曾受奉書叮囑,不論房中發出什麼古怪聲音,不奉召喚,誰也不得入內,哪一顆腦袋伸進房來,便砍了這顆腦袋。眾人面面相覷,臉上神色極是古怪。奉書自幼便愛胡鬧,千希百奇的花樣層出不窮,
    杜滸當即掏出口中塞著的襪子,反身關上了窗,罵道︰“臭小娘,狐狸精油你見過沒有?我可沒有見過,咱們熬些出來瞧瞧。”向她身上踢了兩腳,抓住她雙手反到背後,扯下她一片裙子,將她雙手綁住了。奉書手足上關節被扭脫了骱,已痛得滿頭大汗,哪里還能反抗?杜滸抓住她胸口衣衫,用力一扯,嗤的一聲響,衣衫登時撕裂,她所穿的羅衫本薄,這一撕之下,露出胸口的一片雪白肌膚。杜滸心中恨極,拾起地下的燭台,點燃了燭火,便來燒她胸口,罵道︰“臭小娘,咱們眼前報,還得快。狐狸精油我也不要熬得太多,只熬酸梅湯這麼一碗,也就夠了。”奉書受痛,“啊”的一聲。杜滸道︰“是了,讓你也嘗嘗我臭襪子的滋味。”俯身拾起襪子,便要往她口中塞去。奉書忽然柔聲道︰“師父,你不用塞襪子,我不叫便是。”
    “師父”二字一入耳,杜滸登時一呆,此刻听她又這相昵聲相呼,不由得心中一陣蕩漾。只听得她又柔聲道︰“師父,你就饒了徒兒罷,你如心里不快活,就鞭打徒兒出一頓氣。”杜滸道︰“不狠狠打你一頓,也難消我心頭之恨。”放下燭台,提起鞭子便往她身上抽去。奉書輕聲呼叫︰“哎唷,哎唷!”媚眼如絲,櫻唇含笑,竟似說不出的舒服受用。杜滸罵道︰“賤貨,好開心嗎?”奉書柔聲道︰“我……徒兒是賤貨,請師父再打重些!哎唷!”杜滸鞭子一拋,道︰“我偏偏不打了!”轉身去找衣衫,卻不知給給她藏在何處,問道︰“我的衣服呢?”奉書道︰“求求你,給我接上了骱罷,讓……徒兒來服侍師父穿衣。”杜滸心想︰“這小娘雖然古怪,但皇上派我送她去雲南,總不成殺了她。”罵道︰“奶奶的,你這臭小娘。”心道︰“你媽媽是老子沒胃口。你奶奶雖然好不了,可是老子沒見過。”
    奉書笑問︰“好玩嗎?”杜滸怒道︰“你奶奶才她玩。”拿起她手臂,對準了骱骨用力兩下一湊,他不會接骨之術,接了好幾下才接上,奉書只痛得“哎唷,哎唷”的呼叫不止。待替她接續腿骨上關節時,奉書伏在他背上,兩人□□的肌膚相觸,杜滸只覺唇干舌燥,心中如有火燒,說道︰“你給我坐好些!這樣搞法,老子可要把你當老婆了。”奉書昵聲道︰“我正要你拿我當作老婆。”手臂緊緊摟住了他。
    杜滸輕輕一掙,想推開她,奉書扳過他身子,向他唇上吻去。杜滸登時頭暈眼花,此後飄飄蕩蕩,便如置雲霧之中,只覺眼前身畔這個狐狸精說不出的嬌美可愛,室中的紅燭一枝枝燃盡熄滅,他似醒似睡,渾不知身在何處。正自昏沉沉,迷迷糊糊之際,不听答應,兩片溫軟的嘴唇貼了上來,封住了口,再也叫不出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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