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明衍與她只隔幾步之遠,目光在她雪白的臉上凝聚。
二人相顧無言。
氣氛凝滯壓抑,深秋的涼風吹拂,更添幾分蒼涼。
蘭陽靜默片刻,清泠泠的目光落在他的清雋的容顏上,下頷長的青茬,凸顯幾分頹然。嘴角微揚,輕聲說道︰“恭喜啊。”
褚明衍眯起眼,眼中閃過一抹不明之色。
“真好,你現在不躲我了。”蘭陽手指絞擰在一起,臉上的笑容帶著幾分寂寥,故作輕快︰“過幾日我要成親了,你莫要來參加婚禮,現在給我道聲賀便好。”
蘭陽的聲音在秋風中顯得飄忽不定,卻令他一雙黑眸寒光乍現,讓人不寒而栗。
“婚姻大事,不可草率。”褚明衍垂目看著她雪白的容顏,淡淡含笑,透著攝人心魂的絕艷之色,目光收斂,看向別處。
“你愛她?”這幾個字從她嘴里輕輕吐出,心口似被鋒利的匕首插進去翻攪,撕心裂肺的痛。目及之處,仿佛都被籠罩陰霾。臉色愈發的白了幾分,似怕他嘴里的話,令她難以承受,微微淺笑道︰“他很好,至少不會讓我痛苦。”語調里,並無艱澀、勉強,可見她真的打算放棄過往一切,開始接納柳自清。
褚明衍垂眸,無聲地嘆息,仿佛想要說什麼,卻終究只是嘆了一口氣。
蘭陽唇邊掠過一道苦笑,她還能期盼著他說什麼?勸她不要成親,與他在一起麼?
這一切不過是她自作多情。
他若會說這句話,又何至于處處相逼,令她心生絕望的斬斷與他之間的情緣?
蘭陽幽幽地說道︰“你什麼都不要說,我都明白。”
他不愛她,所以不能娶她。
今日里,與她相見,不過是奉勸她不要因為一時失意,而任性妄為的隨意擇選夫婿。
原來,在他心中,她是如此胡鬧之人?
沉默,在兩個人之間蔓延。
良久,他的袍擺微動,漸行遠去。
秋風吹刮著枝葉沙沙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蘭陽靜靜的佇立著,任由泛著涼意的風拂面,陣陣寒意涌上心頭,帶著隱隱的刺痛。
謝橋站在門口,看著她單薄的身影紋絲不動,仿佛一尊木雕。
蘭陽閉上眼,一雙極美的鳳目里蘊含著無盡痛楚,再睜開眼,望向他離開的方向,只見謝橋面帶憂愁的望著她。
“郡主在等我麼?”一道清冷的嗓音自身後傳來,卻宛如霹靂,在她心中炸響,全身僵直。
蘭陽猛然轉身,只見柳自清一襲白衣廣袖,清雋的面容宛若冰霧霜雪,那淡淡的神情里,卻仿佛隱藏著一絲溫和。心頭微微一緊,不知她方才與褚明衍之間的對話,他听去多少,看去多少?亦或者是,一切不過是巧合罷了!
柳自清滿以為她會點頭,或者會笑著說一句話,這是以往根據她的脾性判斷出來,可卻是沒有料想會是沉默不語,怔愣的望著他。
薄唇微勾,流瀉出一抹笑容,宛如一朵琉璃剔透的花在冬夜飛雪中悄然綻放,緩步朝她走來。似乎忘記蘭陽對他的抗拒,溫熱的手握著她冰冷的手指,清潤道︰“秋深風涼,莫要受寒了。”話落,他沉靜宛若深潭的眸中閃過一絲意味難明的流光,映入蘭陽的眼中,讓她禁不住渾身一顫。腦中思緒萬千,唯一清晰的是他定是都听見了!
那樣輕柔微暖的笑,落在她的眼中,生生覺得透出幾分危險。
柳自清看著她瑩白得近乎透明的明媚容顏,晶瑩剔透的眸子里似乎有水光隱隱流動,抬手指腹抹去她眼角的潮濕,收手負手立在她的身前。
蘭陽望著眼前的柳自清,只覺得自己越發看不懂,參不透他。仿佛隔著一層輕薄的紗,朦朦朧朧,神情淡漠,清風下身姿飄逸如仙,恍若幻境之象,明明近在咫尺,卻宛如一攏煙霧,風吹即散,不可觸摸。
手指上面仿佛還殘留著他的余溫,漸漸升溫,燙得她緊了緊手指,嗓音幽微地說道︰“進去罷。”
柳自清信步跟在她的身後進屋。
謝橋早已在見到柳自清走近的時候,轉身回屋。
英姑剛剛安排好褚明衍,過來向謝橋稟報,見到提著包袱進來的兩個人,微微一怔,倒是沒有料到一時莊子上會聚集這麼多的人。“郡王妃,只剩下最後一間屋子。”
謝橋抬眸,目光在二人之間流轉。
蘭陽渾身透著疲倦,這兩個人都在莊子上,給她帶來不少的壓力。就怕三個人撞在一起,會有突發事件出現,“天色尚早,我便回去罷。”
“既然來了,沒有立即走的道理。”柳自清垂目,將她一臉倦色盡收眼底,對英姑說道︰“我們二人一間,勞煩了。”
蘭陽倏然看向柳自清,面色微微一變,即將要拒絕的話,在沖喉而出的瞬間,她生生遏止住。
他們立即要成親,住一間便一間罷。
英姑看向謝橋。
謝橋頷首。
英姑將二人帶去院子里,那個院子里一個有三間屋子,恰好,褚明衍便住在其中。
二人站在門口,恰好褚明衍自屋中出來。
蘭陽看他一眼,收回視線,朝屋子里走去。
柳自清頗有風度的朝他點頭致意。
褚明衍看著二人一前一後的進屋,眉頭微不可見的一皺。
原地站了片刻,褚明衍重新回屋子。
直到用晚膳,柳自清都不曾出來,褚明衍目光清淡的落在袖擺上的暗紋,燭火下,閃耀著光暈,似水光流動。一時,想起她那一雙氤氳著水霧的眸子……
褚明衍倏然起身,去往堂屋。
吱呀——
對面的屋子這時打開,只見柳自清率先走出屋子,腳步在門口停頓住,伸出自己的手遞向緊隨其後的蘭陽。
蘭陽一眼看見庭院里的褚明衍,目光垂落,望著眼前寬厚干燥的大掌,一時猶豫。
褚明衍收回視線,大步離開。
蘭陽眼中似有水汽凝聚,眨了眨眼,水汽散去,恢復清明,伸出手,放在那溫熱的手心。落下的一刻,便听到他清雅的嗓音想起︰“蘭陽,握住了,這一世,你休要再松開。”帶著他少有的強勢。
蘭陽指尖微微顫動,下了很大的決心,手落在他的手心。
下一刻,被他大力的握住。明月映照的清輝下,兩只交握的手仿佛珠聯璧合,極為契合。
蘭陽腦子里亂作一堆麻線,任由他牽引朝堂屋走去。
他們到的時候,已經都來齊了。
眾人視線落在相攜而來的柳自清與蘭陽身上。
褚明衍微微抬眸,目光在他們交握的手上一頓,不動聲色的收回。
謝橋看著褚明衍身邊的兩個空位,給身旁的姬瑜使眼色。
姬瑜身邊坐著鄭亦修,接到謝橋的示意,如蒙大赦,立即起身走到褚明衍旁邊的位置坐下。
柳自清將蘭陽放在謝橋身邊坐下,隨即,坐在褚明衍的身旁。
蘭陽的心瞬間提到嗓子眼,他要做什麼?
席間,氣氛微妙,眾人都知柳自清是蘭陽的未婚夫,而褚明衍是蘭陽的前未婚夫婿。
這兩個人坐在一起,不會有事吧?
謝橋桌下的手擱在秦驀的大腿上,輕輕晃動,見他垂頭望來,輕輕說道︰“他們兩個之間,沒問題吧?”
秦驀勾唇,招了招手,示意人抬幾壇子上好的酒水放在他們二人身旁。
謝橋︰“……”
眾人︰“……”
謝橋扶額,他確定不是要搞事情?
蘭陽眉頭緊蹙,怒瞪秦驀一眼。
他這是報復!
秦驀神色坦然,緩緩說道︰“這是陳年佳釀,易醉。”
褚明衍執著酒壺,替柳自清斟一杯酒,又給自己滿上,隨意端起杯子,朝柳自清的杯子踫一下。目光一閃,正欲開口,卻見蘭陽站起身︰“自清不善飲酒,我替他喝了。”
柳自清修長如玉的手指撫弄著杯身,清冷如古井深幽無瀾的眸子遙遙望向蘭陽。忽而,莞爾一笑︰“褚世子這杯酒,如何我都要先干為敬。”說罷,滿飲一口,溫和的對蘭陽說道︰“別逞強,飲酒後,你會難受。”
極其尋常的一句話,卻觸進她心底最柔軟一處。
蘭陽眼角潮熱,不善飲酒的人,是她。
她方才說那一句話,只是怕褚明衍為難他。
褚明衍嘴角勾出一抹放蕩不羈的笑,再次給柳自清滿上,向蘭陽舉杯致賀道︰“你們喜事將近,蘭陽找到自己的良人,很為她高興。在此祝願你們兩個喜結連理,白頭偕老。”
蘭陽仿佛听見心口有什麼東西碎裂,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捏成拳,指骨泛白。
他總是……那麼輕而易舉,擊碎她脆弱不堪重負的心。
鄭亦修隱約可見一滴水珠墜在地上,目光微微一動,抬頭朝姬瑜望去。
他此行,正是為她而來,看著她高高綰起的婦人頭,呼吸似乎變得薄弱起來。
姬瑜始終低垂著頭,細嚼慢咽的用膳,周遭的一切,仿佛影響不到她。
柳自清手里端著酒杯,極有耐心,等著蘭陽整理好情緒,方才吩咐人給她斟一杯白水,微微笑道︰“我收下這份祝福。”
蘭陽臉色白的與手中瓷白的酒杯相呼應,固執的端起另一杯酒水,仰頭飲下去。斟一杯酒,微笑道︰“我祝願你與陸貞兒夫妻恩愛,白頭到老。”
褚明衍目光明明滅滅,令人分辨不清楚他此刻的情緒,只是含在嘴里的辛辣酒水,卻索然無味。
余光瞥向地上的幾壇子酒,興味索然。
蘭陽雙手撐在桌沿上,鳳目里氤氳著水霧,面色酡紅,隱有一絲醉態。
柳自清面色微變,快步至她的身旁,蘭陽搖搖欲墜的倒在他的懷中,一股清冽冷香入鼻,蘭陽呢喃道︰“我頭痛。”
柳自清捉住她亂動的手,將她緊緊束在懷中,歉疚的說道︰“她醉了,我帶她回去。”
快步回到屋子里,將她放在床榻上。
酒氣上頭,蘭陽身子蜷縮,“……我難受。”
柳自清站在床榻邊,並未听清楚她呢喃的是誰。看著她痛苦的蹙眉,心陡然一軟,蹲在旁邊,便見她睜開朦朧的雙眸,聲音嬌軟︰“自清,我難受。”
柳自清清淡的目光自她臉上掃過,起身倒一杯水,扶著她坐起來,喂她喝下去。
蘭陽喉嚨如火在燒,干渴得厲害,砸吧著嘴,“還要。”
卻不知她媚眼如絲,面色酡紅,唇瓣艷紅而瑩潤,一臉嬌憨的模樣,不知有多引人心動。
“我是誰?”
都說一醉解千愁,這話于一點酒量也無的蘭陽來說,倒是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