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賭什麼?賭最後的勝負?”嚴瑜想不出,這打仗有什麼好賭的,他兩人總不能以勝負相賭吧,那可以關乎九邊安危的大事,豈能戲言?
    夏侯昭看他臉色冷峻起來,連忙搖手道︰“你肯定會贏,我怎麼會拿這個打賭。那日你不是听到了嗎?我倆賭你會用什麼計策來破敵。我說你一定會速戰速決,他卻覺得你平素總是持重,必然要與北軍回合後,方才出戰。”
    嚴瑜有些吃驚,他出京之前,夏侯昭並未和他商議過如何去打這一仗,但此時听來,她卻將他的心思說的一清二楚。他的胸中涌起幾分喜悅,幾分欣慰,問道︰“殿下如何知道我會速戰速決?萬一我沒有遇到李罟,無法發動奇襲呢?”
    “無論李罟是否出現,你都會快速地結束這場戰事的。”夏侯昭的兵法學得稀松,但她知道當時的情勢,早一日得勝,便對他們有利一分。若是拖到北軍拿下信州一戰的勝利,那他們所做的功夫,可就全白費了。嚴瑜自然也懂得這個道理,因此無論如何,他都不能讓戰局拖得更長。
    嚴瑜一時說不出其他話,室內安靜了下來。
    夏侯昭細細將名單看過一遍,方才心滿意足地交給外間候著的程俊。她又命風荷準備祭品,方才回到室內,展開地圖,準備和嚴瑜商議信州的防衛之事。卻見他凜然站在那里,目光澄澈,一字一句地道︰“多謝殿下的信托。”
    夏侯昭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道︰“大哥,我也多謝你,能夠平平安安回來。”
    李罡可沒想到自己的一個問題,讓嚴瑜的思緒飄了那麼遠。他等了半晌,嚴瑜只埋頭向前走,他不由得急了,道︰“校尉大人!”
    嚴瑜猛地從午後的那段回憶中回神。
    李罡剛剛那一聲已經引得夏侯昭和安秀回頭看了兩眼,他忙忙收斂了神色,低低道︰“你就讓段興去信州吧,有我看著,他掀不起什麼風浪。”
    李罡和墨雪衛的幾個小隊長關系都不錯,但能讓他幾次三番開口求情,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嚴瑜不打算知道段興是用什麼打動了李罡,他只知道,夏侯昭要將段興留在帝京,必定有她的深意。
    “段平不是還沒走嗎,段興得留下來處置他的事情。你若是覺得離了他,連信州都不敢去了,那我自和殿下商議,另行委派將領陪同安秀出發。”嚴瑜假做思考,道,“對了,昨日丘敦儒挪還和殿下說,他族中有幾個少年也到了出來歷練的年紀了,想求殿下撥到墨雪衛中,我看正好!”
    李罡听他越說越真了,連忙攔住,道︰“罷罷罷。那丘敦家的幾個小兒武藝不精,兵法不熟,怎麼能擔此重任。還是讓我去吧。”說罷也不等嚴瑜回應,急驅兩步趕上已經走到河邊的夏侯昭和安秀,與李罟一起擺起祭品來。
    帝京的夜已經降臨了,人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焚香奠祭。彎彎曲曲的河道兩側,燃起了明明滅滅的香燭,遠遠望去,仿佛與天際的銀漢相接,蔓延不絕。
    偶爾有低低的啜泣聲傳來,卻不知那思念的人,能否知曉。
    安秀接任信州城守將一職,雖是夏侯昭力薦,為她抵擋了大部分的非議,卻也有人嘲諷她不知禮數。且不論她女子的身份,便是這“父喪不滿三年”的大帽子,就扣得死緊。安秀雖然不曾與旁人談論過此事,內心其實多少有些淒然。若非父親陣亡,自己又何必要披甲上陣。
    而到了眼下這種情形,她回到河東結廬守孝,又有什麼意義?
    她微微嘆了一口氣,接了李罟遞來的香燭,闔起雙目,在心中禱告︰“父親,若是你在天有靈,請保佑女兒能將信州真正帶出這場危難。”青煙裊裊,飄向天際,倏忽間,便沒了蹤影。
    安秀又點了河燈放入水中。
    相傳中元這一夜,人間的河流會與冥界的河流相接。這河燈便會飄到逝者的身邊。千百盞河燈順水飄搖,那些已經離開的人,真的會等在冥河的岸邊嗎?
    逝者已矣,留下的生者唯有奮力向前,才不辜負過去的一切。
    過了一會兒,安秀便分辨不出那一盞河燈是自己親手放入水中的了。她慢慢站起了起來,朝一直默默站在自己身後的夏侯昭道︰“殿下,您放心,末將定然不辱使命!”
    夏侯昭點點頭,道︰“我信你。”縱使世間有許許多多的人在磨難面前選擇了屈服,也總有一些人挺直了腰桿,傲然迎接風雨。
    初懷公主殿下親自送新任信州城守將安秀出京的消息傳到王家時,王氏一族的女眷都齊聚在王家。
    秦王與王雪柳的婚事頗為順利,六禮已過大半,婚期定在了中秋。因此一過中元節,兩家便要過禮。自從高宗皇後去世後,王氏一族許久沒有與皇族聯姻了,族人都頗為重視,紛紛來王家相助。
    家人忙著清點嫁妝,王雪柳卻只能呆坐在自己的房內。自從定下婚事,天樞宮便派了宮使陪著她,莫說騎馬玩樂了,便是平日多笑幾聲,那宮使便板著臉“勸”她“守靜為要”。
    裴雲來探望她的時候,還偷偷地問︰“這宮使不會是公主殿下派來的吧?”
    她搖頭讓裴雲噤聲,莫要胡亂猜疑。但若說她心中真的全然相信初懷,卻也並非如此。等過了幾日,秦王殿下的信送來時,她才曉得,這個宮使竟是之前侍候過憫仁太子妃的宮女。秦王特地求了皇後,方才派了她到王家。
    也就是在那一刻,雪柳陡然明白了,為什麼當她說出“絕不後悔”四個字時,初懷會露出那樣的表情。
    初懷比她更早地預見了這一日。
    雪柳的心中不是不難過。但她總想著,等到十幾二十年之後,她與秦王在封地相守,初懷在帝京勵精圖治,大家皆有了兒女。這誤會自然就解開了。
    然而等到安秀進京,一日又一日傳來的消息都是她如何受到初懷公主的重用和維護。雪柳和莫納律氏進宮參拜皇後之時,本來初懷也會陪侍在皇後身邊,月姑姑卻說公主出宮去尋安秀了。
    她再也不是公主最親近的人了。
    第78章 亡故
    王氏的其他族人並不知道這其中的波折。在他們看來,王雪柳能夠得到皇後的親點被封為秦王妃,那是極大的恩典。
    更不用說前幾日雪柳去宮中謝恩時帶回家的賞賜︰堆滿了半間屋子的綾羅綢緞,琳瑯滿目的珠玉金銀……夫人們嘖嘖稱嘆,紛紛向雪柳母親道賀。
    與雪柳相比,一同進宮的莫納律氏只得了寥寥幾件賞賜,實在遠遠不及。
    光是這一點,就足以讓沉寂了許久的王氏一族興致高昂了。他們感念帝後的情誼,對秦王這樁婚事也更加滿意了。
    王氏乃是漢族血統,自從高宗王皇後故去後,整族都低調了許多。但此次與秦王聯姻,整族傾力而為,準備的嫁妝之數,幾乎直逼當年的憫仁太子妃崔容雨。
    剛剛從城門下了值,來尋兄長的王晉還沒走到書房,就遇到了四五隊抬著嫁妝箱子的僕從。等他到了書房,眼前的景象更加驚人。
    王志璜素喜讀書,因此他的書房存放了不少抄本典籍,牆上掛著幾幅他青年時游歷天下描摹的山川圖景,是一個十分雅致的所在。
    王晉雖然是個粗人,平日也甚是喜歡此處,即使王志璜不在家的時候,他也偶爾會來書房歇息一會兒。這一日他本就有些疲累,見到府內亂糟糟的更是煩悶,滿心想著到了大哥的書房小憩片刻。
    不料,他剛剛走進書房所在的院子,就被里面的聲浪給鎮住了。王晉仔細一看,原來書房內坐滿了王氏族中的耆老,想來都是專程從王氏祖鄉河津入京參加婚禮的。
    這些人大多已經五六十歲,早從朝堂歸隱,回家含飴弄孫了,但吵起來的時候,依然氣勢驚人。只是一起說話的人太多了,王晉一時之間竟然分辨不出他們到底在爭執什麼。他又看了一眼被十幾個長輩圍在中間的大哥,心道一聲“大哥,對不住”,連忙溜之大吉。
    要是被這幫人抓住了,單就他至今還未成婚這件事,就足夠他們輪番上陣絮叨個三五時辰了。
    前院是來來往往抬著箱子的僕從,書房是能把死人吵醒了的長輩……王晉想了想,干脆溜到了後院雪柳的房門外,左腳撮起地上一塊碎石,“砰”地一聲彈在了王雪柳的窗子上。
    一個年約四旬,面目古板的婦人推開了窗子,銳利的雙眼四下一掃。幸好方才王晉及時藏到了一株大樹之後,才躲過了她的目光。
    找不到聲音的來由,那婦人重新關上了窗子,屋內傳出她刻板的聲音︰“外面無人,或是鳥獸所為。”
    卻沒有听到王雪柳的回答,倒是一個侍女道︰“宮使大人,夫人請您去前面一趟。族內的長輩對婚儀的幾個地方仍有疑惑,望您不吝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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