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半晌，最終，薛鋒垂下了眸子，低聲說道，“郡主放心，今日之事我會親自去和陽城侯解釋，必不會叫他誤會的。”
蕭明皎一愣，臉色終于稍稍好了一些。她低頭看著身上裹著這青年的衣裳，臉蛋正不正常發紅的姐姐，忍著眼淚問道︰“我阿姐怎麼了？她……她有沒有事？”
薛鋒順著她的目光看去，耳朵不著痕跡紅了一下的同時心里也叫無法言說的悵然填滿了。他克制地收回視線，沒什麼表情地答道︰“郡主沒事，就是有些發燒。”
蕭明皎稍稍松了口氣，趕緊扶著蕭明嫣趴上行鴿的背，帶著她回家了。臨走前，她看向薛鋒，繃著小臉蛋難得嚴肅地說道︰“多謝你救了我阿姐，另外，勞煩世子一定要和趙承安解釋清楚今天的事情。”
雖然趙承安和康華郡主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還沒有查清楚，但既然阿姐喜歡趙承安，她就絕對不會讓他有機會負她。
***
蕭明嫣燒了整整兩天一夜才醒來。
她身子一向比較弱，雖然掉下山崖的時候有薛鋒護著，沒有受太嚴重的皮外傷，但先是受了驚嚇，後來又挨了一宿的凍，自然受不住。
蕭明皎倒是無礙，雖然也跟著眾人在山林里跑了一晚上，凍得夠嗆，但她身體底子好，回來喝了碗姜湯，睡了幾個時辰就又活蹦亂跳了。
不過因為擔心，小姑娘的情緒不是很好，一直蔫蔫兒地趴在姐姐的床邊不肯離開，腦子里什麼別的事兒都想不起來了。
隱約中她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麼什麼事兒，然而一看見蕭明嫣，她就又沒工夫去細想了。
就這麼守了兩天，蕭明嫣終于退了燒醒來了。
一醒來就看到妹妹耷拉著的小腦袋，少女有些迷糊地眨了眨眼，半晌才慢慢想起了昏迷之前發生的事情。
心里先是一沉，後想到不管怎麼樣自己都已經安全回家了，她又輕輕舒出了一口氣。然後，蕭明嫣有些費力地抬起虛軟無力的手，在正發著呆的妹妹手背上輕撓了一下。
“嗯？”蕭明皎回神看她，隨即整個人從椅子上彈了起來，“阿姐！你醒了！要不要喝水？餓不餓？還有沒有哪里不舒……”
蕭明嫣眼神一柔，心底的稜角盡數化去。她微微啟唇，從干澀刺痛的喉嚨里擠出一個字︰“水。”
“好！”蕭明皎趕忙去倒了杯水喂她喝下。
喝了水之後蕭明嫣恢復了些力氣，說話也不那麼費勁了，她看著神色憔悴的妹妹，有些心疼地捏了捏她的手︰“我睡了一覺，你就變丑了。”
“瞎說！”蕭明皎抬起下巴哼哼，“我才不會變丑呢，父王說我永遠都是最漂亮的，就是到了八十歲，都肯定還是咱們府里一枝花！”
“咱們府里一枝花……”蕭明嫣忍不住笑了出聲，“那個時候你早就出嫁了。”
她醒了，蕭明皎也就不發蔫了，挺了挺小胸脯道︰“不嫁不嫁，就是為了保住這一枝花的地位，我也不帶嫁人的！”
“真的不嫁？遇到世上最好的郎君也不嫁？”
“不嫁！”
姐妹倆正說笑著，福王來了。一看大閨女已經醒來，這美胖美胖的中年頓時歡天喜地地張羅了起來︰“來人啊，趕緊去做點雞絲粥來，嫣嫣喜歡吃這個！還有熱水，準備熱水，躺了這麼久，身上肯定不舒服……”
跟他一起來的小胖崽也是蹬蹬蹬地跑到床邊，踮著腳尖湊過去親了親蕭明嫣的臉蛋，奶聲奶氣地說道︰“大姑姑你可算是醒了，舟舟可擔心你，擔心得小肉干都吃不下了！”
蕭明嫣眼底笑意更濃，拉著他軟軟的小胖手柔聲說道︰“那現在大姑姑醒了，舟兒就可以放心地吃了，一會兒我叫廚房給你多拿幾塊好不好？”
小胖崽眼楮一亮，又湊上去親了她兩口︰“大姑姑最好了！舟舟最愛大姑姑！”
“小沒良心的，早上才剛說最愛小姑姑呢！”蕭明皎不滿地轉過頭去撓他的癢癢肉，逗得小胖崽咯咯大笑，口中一會兒大叫“小姑姑壞壞”，一會兒又喊著“小姑姑最好”。
沉悶了幾天的府里又恢復了往日的歡聲笑語。福王看著這個，又看看那個，一雙眼楮笑得眯成了縫兒，半點看不出前幾天哭得紅腫的模樣。他張了張嘴，剛要說什麼，外頭突然有丫鬟前來稟報，說是嘉柔公主來了。
蕭明嫣有些訝異︰“嘉柔妹妹？她怎麼來了？”
隆德帝一共有六子五女，這嘉柔公主是他的第四個女兒，為宮中葉淑妃所出。葉淑妃早已失寵多年，所以連帶著嘉柔也不特別受帝王喜愛。不過因著葉淑妃出身高貴，本身又稱得上安分，因此母女倆在宮中的地位還算是穩固。
嘉柔公主高傲嬌蠻，與同樣是小霸王性子的蕭明皎不合，也一向不喜歡比她這個正經帝姬還要得寵的蕭明嫣，平時基本不與姐妹倆往來，今兒突然上門，蕭明嫣自然覺得奇怪。
但更叫她奇怪的，卻是福王和蕭明皎听到這話後，竟齊齊眉毛倒豎，臉上露出了憤怒之色。
“發生什麼事了？”她問得輕柔，心里卻因莫名生出的不安而猛地沉了一下。
第11章
蕭明嫣清白受損于薛鋒的事情到底還是傳開了。
當日看到他倆衣衫不整抱在一起的人太多，雖然隆德帝第一時間就下了聖旨欲壓下此事，可流言這種東西是一但傳開就沒法斷絕的——畢竟法不責眾。再加上說的人也不過是上下嘴皮子一踫，留不下什麼證據，所以就算福王恨得咬牙切齒，蕭明皎氣得幾欲殺人，這個消息還是如燎原的野火般在京城里肆意蔓延了開來。
其實正常的情況下，這件事情解決起來並不難，只要男方迎娶女方過門，全了她的名聲就行——事出有因，又是為了救人，這麼做不僅能消除不好的流言，還能成就一段傳世佳話，再好不過。
可問題是，蕭明嫣已經定親了。
她和陽城侯趙承安指腹為婚的事情人盡皆知。她為了等趙承安出孝，生生把自己蹉跎成了十九歲的老姑娘，這事兒大家也都看在眼里。如今兩人成親在即，卻意外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圍觀群眾們或同情或幸災樂禍之余，自然也都很好奇這婚事還能不能成。
按說尋常男子遇到這種情況，一般都會選擇退婚，畢竟人言可畏，誰能受得了別人用看綠王八的眼神看自己呢？而女方因為理虧，通常也都會接受男方這個決定，轉而嫁給那個壞了自己清白的男子。
可眼下這件事的情況卻不同，一來蕭明嫣身份高貴，頗受聖寵，並非一般人；二來她苦等趙承安四年，情意深重；三來那薛鋒雖是永安伯世子，也因這幾年屢建軍功而頗受隆德帝看重，可他面帶刀疤，長相凶煞，尋常人看上一眼都要不自覺地抖上三抖，如何能與斯文俊朗，風度翩翩的趙承安相比？
——更別說永安伯府早已沒落多年，如今不過是個空殼子，窮得叮當響不說，在眾人心里的地位也是連稍微得寵一點的官宦人家都比不上的。
哦對了，還有永安伯和他的夫人陳氏，一個懦弱無能，一個粗俗潑辣，名聲都不是一般的差——要不那薛鋒也不至于都二十四高齡了還連個媳婦兒都娶不上。
所以，蕭明嫣能甘心放棄趙承安去嫁給薛鋒嗎？如果她不願意退婚，趙承安又該怎麼辦呢？如果趙承安堅持退婚，行事向來張狂的福王府又會怎麼做？還有，那黑衣人是什麼人？為什麼要抓蕭明嫣？這里頭是不是還有什麼別的隱情？
種種好奇之下，各種不負責任的流言俞傳俞烈，而大家看熱鬧之余也都有些心疼趙承安——眼瞅著就要成親了卻飛來橫禍不說，還被迫陷入了這種“退婚也不是人，不退婚也不是人”的尷尬境地，簡直叫人想要為他抹一把心酸淚。
不過，對于那些愛慕他的女子們來說，這卻是一個再好不過的消息——以前有蕭明嫣這座大山在前頭擋著，她們只能暗中思慕這京城第一公子，什麼都不能做，如今蕭明嫣意外出事，她們的機會可不就來了麼？
一定要趁機把這樁婚事攪散！
有這種想法的人不在少數，嘉柔公主就是其中最高調的一個——一听到消息就在外頭與友人大肆說道，認為蕭明嫣應該主動退婚以成全兩家情意什麼的，簡直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也是因此，蕭明皎和福王听到她上門才會那麼生氣——這顯然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來著！
只是雖然心里頭氣得厲害，可父女倆顧忌著蕭明嫣的身體，並沒有把這些事情全部告訴她，只含糊地說道︰“嘉柔昨兒在外頭說你壞話了。”
薛鋒脫衣服給蕭明嫣披上的時候，她已經意識昏沉，不省人事，所以這會兒只是微微一頓，並不意外地問道︰“因為我和永安伯世子一起落難的事兒？”
“她就是來看你笑話的，阿姐你好好休息，不用管她，我去前頭看看！”蕭明皎憤憤地說完就邁著小短腿跑了。
福王也趕緊牽著小胖孫子溜了。大閨女太聰明，他怕自己再說下去會不小心說漏嘴。
然而也正是他這一跑，讓蕭明嫣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嘉柔公主雖然一直都不喜歡她們姐妹，但有葉淑妃攔著，很少會主動上門挑釁。這次的事情雖有損自己的名聲，但畢竟不是什麼不能見人的丑事，按理說根本不值得她特意上門……
心里那絲不安越發地重了，蕭明嫣目光微沉，半晌閉上眼，淡淡地叫了候在外間的貼身丫鬟一聲︰“玉瀾，你進來。”
***
蕭明皎不知道蕭明嫣屋里發生的事情，她正拖著以探病為由非要硬闖花錦苑的嘉柔公主往外扔。
“蕭明皎你大膽！你……你這是以下犯上！放開我！你個瘋子，你快放開我！”嘉柔公主沒想到這死丫頭會這麼不客氣，見面之後竟是二話不說就一把提起了自己的領子往外頭拖去——是真的拖，整個人都快倒地上了那種。她驚怒之余忍不住放聲尖叫，“你們都是死人嗎？還不趕緊叫這小賤人停手！”
“小賤人叫誰呢！”蕭明皎抬手怒拽了一下她的頭發，“我告訴你，我今兒沒有揍你已經是看在淑妃娘娘的面子上了！識相的就趕緊給我滾蛋！”
嘉柔公主疼得差點哭出來，但她死命忍住了，只憤怒地瞪著蕭明皎叫道︰“我好心來探望安榮姐姐，你憑什麼趕我走！這就是你們福王府的待客之道嗎？！”
“少說這些虛的，你做了什麼你自己知道！我告訴你，只要我阿姐不樂意，趙承安這輩子就休想另娶他人，你最好早點對他死心！”
蕭明皎正惱她惱得厲害，說完就要開門把她扔出去，誰想才剛要動，就听嘉柔公主大叫道︰“你就不想知道那個抓走安榮姐姐的黑衣人是誰派去的？”
小姑娘猛地頓住，轉頭看她︰“你知道什麼？！”
“你先放開我！”
蕭明皎哼了一聲︰“你先說，不然我不僅不放，還揍你。”
嘉柔公主︰“……”什麼皇家郡主，這死丫頭分明就是個蠻不講理的土匪婆子！
“快點，我今兒心情不好，再不說真揍你了！”
嘉柔公主也是個吃不得委屈的，听了這話哪里能忍得了，當即便瞪著眼楮惱恨道︰“我現在不想說了，有本事你就打我啊！”
“你以為我不敢？我告訴你，今兒就是抽花你的臉，我也有本事叫皇伯父舍不得怪罪于我，你信不信？”
看著這捏著拳頭斜著眼，毫不留情往人家痛腳處踩，囂張得簡直沒眼看的小姑娘，一旁行鴿心里滄桑極了。
京城里想套這小破郡主麻袋，往死里揍她的人，排起隊來至少能繞城一圈了吧？
嘉柔公主最恨的就是自己身為帝姬卻還不如兩個親王之女得寵，可這會兒為了達成目的，她只能強按下心里的怒意，深吸了口氣道︰“你先讓我進去見見安榮姐姐！”
平時與她阿姐從不往來，這會兒卻非要見她，顯然是別有目的。蕭明皎想叫她滾蛋，可想到那黑衣人已經死無對證，隆德帝派去的人也沒能查出什麼有效的線索，又生生忍住了。
阿姐會落到今天這樣狼狽的境地，都是那個黑衣人和背後指使他的人害的，黑衣人已經死了便罷了，那個幕後黑手，她一定要把他抓出來抽死丫的！
“你先說，不然我就去跟皇伯父說你欺負我，叫他罰你母妃。”
嘉柔公主︰“……”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無恥的人？！
心下氣得快吐血，可最終她還是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訴了蕭明皎。
原來，嘉柔公主身邊有個名叫白芷的丫鬟和康華郡主的身邊一個名叫紅柳的丫鬟是同鄉姐妹，兩人平時偶有往來。據白芷說，那個紅柳似乎有個在江湖上做過殺手的神秘表哥，身手頗是不凡——這本不是什麼大事，可就在蕭明嫣出事的第二天，那紅柳突然失足落水死了！而白芷出于道義曾偷偷去看過她，結果卻意外發現了一件事︰紅柳是被人殺害的，她根本沒有失足落水！
白芷雖然心里難過，但死個丫鬟什麼的在大家族里太常見了，所以一開始並沒有馬上把這兩件事聯系在一起。直到她听自家公主說起康華郡主也喜歡陽城侯的事情，才猛然想起了這些。
“我的直覺告訴我，那個‘神秘表哥’就是那天擄走安榮姐姐的黑衣人！這事兒就是康華指使的！”
看著斬釘截鐵的嘉柔公主，行鴿有些無言，心說你會有這麼強烈的直覺，難道不是因為康華郡主也喜歡陽城侯，且她還是除了大郡主之外，對你最有威脅的人嗎？
第12章
嘉柔公主有私心，蕭明皎也看出來了，但不管怎麼說這都是一條線索，她不敢大意，很快就派了人去永王府查探。
結果是︰康華郡主身邊確實有個叫紅柳的丫鬟在蕭明嫣出事的第二天意外落水死了。而她有個“神秘表哥”的事情，也在與她同住的另一個丫鬟口中得到了證實。只可惜那個丫鬟和白芷一樣，都是在紅柳不小心說漏嘴時意外知道的此事，並不了解其中具體的細節，也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那個“神秘表哥”確實是存在的。
蕭明皎因此很不開心，單憑這點子東西，她根本沒法確定康華郡主是不是就是背後算計她阿姐的人——雖然她心里已經把她當成了頭號嫌疑人。再一想這麼多天以來，那趙承安只在第一天走過場似的來看了姐姐一眼，之後陽城侯府再沒來過人，小姑娘心里就越發惱怒了。
王八羔子這是什麼意思？莫不是當真想退婚？！
“怎麼一早起來就一直撅個小嘴悶悶不樂的？說說，誰惹你不高興了？”
蕭明皎回神，看向床上剛吃完飯，臉色還是不怎麼好看的姐姐，猶豫了一下，到底是壓下了現在就把所有事情都告訴她的沖動，沒什麼勁兒地搖了搖頭︰“沒誰，就是昨晚沒睡好，有點困。”
蕭明嫣抬目看著她，長睫微閃，笑了一下︰“那現在去睡一會兒，補補精神，不然這般蔫頭耷腦的，看著一點兒都不像你。”
蕭明皎點頭，順口道︰“好吧，那你好好休息，休息好了才有力氣——”
看著說到一半突然頓住的小姑娘，蕭明嫣微微挑眉︰“嗯？”
處理外頭那些糟心事兒。蕭明皎咽下剩余這幾個字，干笑一聲轉移了話題︰“才有力氣去……永安伯府看望薛世子。他為救你受了不輕的傷，雖然說父王早早就請了陳老太醫去給他治傷，但你病好了之後，咱們還是得正式上門去跟人家道個謝吧……”
“應該的。”蕭明嫣微微一笑，垂目遮住眼底的復雜情緒，剛要再說什麼，突然覺得喉嚨有些發癢，忍不住偏頭咳嗽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