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幼的宮人一听這名字便打起顫,驚恐地失聲痛哭起來。
“進去吧,別叫那小娘子等,”年長的宮人拍拍妹妹的背,“你且仔細謹慎地當你的差,什麼事都別往身上攬,明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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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薈將兩個棋罐置于左右兩邊,左手執黑,右手執白,先將一粒白子落在天元上,然後憑著方才的記憶自己同自己對弈起來,走上十幾手便閉上眼冥想片刻,她一閉上眼楮,那三名宮人就一臉憂懼地面面相覷。
她前世不止一次覆過盤,然而都是自己下的棋局,方才旁觀時她走了幾次神,有幾步便走得猶疑,好在司徒錚幾乎每一步都在模仿衛 ,棋局幾乎全然對稱,覆起來簡單了許多,她落下最後一顆子,掏出帕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拍拍手道︰“好了。”
那幾個宮人對著半滿的棋盤端詳了半晌。將鐘薈帶來的那名小宮人道︰“這就好了?”
那姊姊也狐疑道︰“奴婢看著怎麼不太像......”
鐘薈氣得腦袋直冒煙,吃席吃到一半叫人拉了來,到了就被驅使著白干活,連杯潤口的涼水都沒得喝,竟然還挑三揀四︰“我可不敢保證無誤。”
年幼的宮人這才回過神來,拉著她阿姊往地上一跪,叩了個頭道︰“女公子大恩大德,奴婢沒齒難忘......”
鐘薈估摸著自己離席也有小半個時辰了,也不知道司徒錚會否留意,忙將她沒完沒了的謝恩打斷︰“舉手之勞不必介懷,請姊姊帶我回元武觀吧。”她還有好幾道菜肴沒吃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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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路無言快步往回趕,走到距元武觀幾十步的薔薇花叢附近,迎面遇上了三皇子。
“你先退下吧,我和姜家這位小娘子說幾句話。”司徒錚一臉和煦地瞟了那小宮人一眼,看著她驚兔一般倉皇離去,然後悠悠地回過頭來,微微側著腦袋,對如臨大敵的姜二娘道,“表妹怕我,為什麼?”
鐘薈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後背抵到了花枝,叫上面的刺扎了一下,不由自主地一縮。
司徒錚不慌不忙地上前一步,他醉酒不上面,臉比平時更蒼白些,眼楮里血絲密布,灼熱的目光中仿佛住著一頭凶獸。
他兜著袖子靜靜地望著她,似乎在欣賞她的畏懼。
鐘薈覺得嗓子眼發干,她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一開口仍有些嘶啞︰“殿下說的話奴听不懂。”
司徒錚又往前逼近兩步。
鐘薈已經能聞見他身上的酒氣混合著白檀的氣息,不由皺了皺眉頭,下意識地想避讓,然而退無可退。也許是叫這氣味激起了怒意,鐘薈反而不怕了,仰起頭淡淡地看著他︰“殿下醉了。”
她話音剛落,司徒錚還來不及作答,便听身後一個清澈干淨的聲音道︰“還請殿下自重。”
“阿 ?”司徒錚退後一步,轉過身,一臉無辜地撫了撫額道,“我在逗小表妹玩呢,你想到哪兒去了?”
衛 臉一紅,是他小人知心了麼?也是,姜二娘不過是個孩童,三皇子這麼一說,倒顯得他心思齷齪了。
司徒錚見衛十一郎面露愧色,心里一哂,又轉過身來,冷不防伸手捏了捏鐘薈的丫髻,逗小孩似地對她道︰“做什麼老躲著表兄?難不成表兄會吃了你麼?”
說著伸出舌尖輕輕舔了舔嘴唇,從袖子里掏出個香囊,換上副一本正經的神情,只有那血紅的眼楮中依然有幾分癲狂︰“那日在碧海邊踫巧拾到令妹的玉佩,就此完璧歸趙了。”
鐘薈忍著心底的寒意去接那香囊,司徒錚一伸手,若有意似無意地觸了觸她的手指,鐘薈腦袋里像叫人灌了把火藥,劈手將那香囊奪了過來,飛快地打開袋口,將三娘子的五色縷取出來,回身把香囊掛在樹枝上,然後斂容對司徒錚行了個禮︰“多謝殿下。”
“不必如此多禮,殿下來殿下去的多生分,”司徒錚以一種兄長般的口吻道︰“你們是五弟的表妹,便也是我的表妹,都是一家人,合該時常走動走動。”
鐘薈虛應了一聲,不過任誰都能從她臉上的神情看出來,她是一點也不想與這拐了彎的表兄走動。
司徒錚不以為忤,轉而和顏悅色地對衛 道︰“阿 你怎麼也出來了?”
衛十一郎正反省自己的為人,突然叫他這麼一問,不知該如何回答,臉更紅了。
他與姜二娘偶遇過兩回,在這宮中見到覺得很親切,難免多留意一些,方才見她和司徒錚一前一後離席,好半晌沒回來,不免有些擔心,故而才出來看一看。然而無論是提防三皇子還是操心別家小娘子,這些心思都不好叫旁人知道。
他沉默半晌不發一言,臉色越來越尷尬,簡直在心里坐實了自己就是個猥瑣小人。
鐘薈瞎話張口就來,見這孩子連現編個借口都不會,好心替他解圍︰“衛公子是出來走走消食麼?”
衛十一郎點點頭含糊地應了聲。
司徒錚笑道︰“也不知他們那些醉鬼鬧成什麼樣了,咱們也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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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常山公主等人酒醒得差不多,眾人又去飛鸞台消磨了兩個時辰。
那局棋到底還是輸了,不過他臉上沒什麼失落和懊惱的神色,清河公主見了不由對二皇子道︰“衛家公子真是好涵養。”
二皇子不作答,反而意味深長地盯著妹妹的雙眼看了好半晌,直看得她臉上飛起紅霞,羞赧地低下頭去。
二皇子在心里嘆了口氣,如何看不出妹妹芳心暗許,不由頭大起來,怎麼偏偏又是衛家。當年他三姊心悅衛六郎,整個洛京城都知道,若是衛家有意叫子弟尚主,怎會毫無表示?衛六郎到底還是與鐘家娘子定下了親事。
此事若是兩情相悅還能計較一下,可衛十一郎分明對他四妹妹無意,莫說另眼相待,連看都沒看在眼里,只望他四妹妹只是一時的小女兒心思,否則也像常山公主一樣蹉跎成個老姑娘可如何是好。
夕陽西斜時,客人們陸續起身向三皇子辭別,司徒錚照例殷勤挽留了一番無果,只得將他們送至萬春宮門外,約定得空再聚。
五皇子和姜氏姊妹最後離去,司徒錚望著兩輛羊車慢慢遠去,逐漸沒了影蹤,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若有所思地撫了撫唇,忍俊不禁地勾起嘴角,一甩袖子轉身向宮門走去,對邁著碎步跟在他身後的黃門扔下一句︰“帶今日那兩個宮女來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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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春宮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只有其中的宮人才知道,除非天子在,楊皇後從不與三皇子一同用膳。
今日也不例外,楊皇後叫宮人將食案擺在院中的藤蘿花架下,此時天邊的晚霞逐漸褪成淺紅,微風送來陣陣涼意,時不時有一兩朵白色的藤花墜落下來,發出聲嘆息般的輕響。
楊皇後獨自一人坐在院中,覺得十分舒適愜意,眉間的豎紋也淺淡得幾乎看不出了,可就在這時候,她看院門口站著個人。
“你怎麼來了?”楊皇後擱下青玉箸,疲憊地捏了捏眉心,毫不掩飾話音里的不悅。
“阿娘這里兒子來不得麼?”三皇子笑著走進來,規矩地行了個禮。
楊皇後直截了當地道︰“別與我拐彎抹角,有什麼事直說。”
司徒錚不以為意地笑道︰“遵命,兒子欲娶姜二娘為側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