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完祖,孩子們便嚷嚷著要去打糞堆,鐘薈听了很是詫異,原先在鐘家是沒有此種風俗的,想來是不夠風雅的緣故,姜家眾人卻是一臉習以為常。三娘子雖不情願地皺著張小臉,也還是認命地從三老太太手中接過綁了錢串的竹竿,跟著阿兄阿姊們走到院後的豬圈前,繞著糞堆邊轉圈邊投打,口呼︰“如願,如願......”
後來每每回顧這一歲發生的事情,鐘薈總是情不自禁地想,究竟是姜家祖宗看在大豬頭的份上保佑子孫,還是這糞堆收了錢大顯神通呢?
作者有話要說︰ 姜家先過年了∼來幾章平和的過渡一下,為搞大事做準備∼
第73章
正月初七人日, 姜家老少正聚在一起食七彩羹, 宮中有內侍來報信,姜婕妤于昨夜誕下一位小皇子, 為這陰雲密布的新歲增添了一絲喜意。
天子在病中听聞麟兒降生, 喜不自禁, 當即下旨晉姜婕妤為夫人, 位比三公,把姜萬兒本人都唬了一跳︰這天子莫不是病糊涂了?
自然有言官上疏勸諫,據說天子勃然大怒︰“怎麼,你們就見不得寡人高興?”在病榻邊為天子讀折子的裴中郎慘遭殃及,叫陛下扔出的唾盂砸了一臉。
姜萬兒就是天子的一片逆鱗, 無人再敢置喙封夫人之事。
姜大郎上回吃了老母親的教訓,這回沒敢再理狐朋狗友的攛掇,一家人關起門來慶祝了一回。姜大郎雖有些渾,卻也懂得樹大招風的道理, 阿弟才立功封將軍不久,阿妹又晉為夫人,姜家這陣子也太順當了些。
熱鬧到正月十五, 姜家祖孫幾個便開始籌備莊園之行。
姜老太太十多年未出過城,雖說只是去趟城郊, 也有數不清的雜事。
雖說天子在賜下園子之前已著人修繕整頓過,可房舍中的器用擺設乃至一帷一帳,都得重新添置、施設起來,加之雪時斷時續地下了月余, 園中積雪怕有尺來厚,也須耗費時間清理,順便將枯枝朽葉掃除干淨。
姜老太太不過是上下嘴皮子一踫的事兒,大小事情都落在兒媳曾氏的肩上,得虧她自小跟著世家出身的母親楊氏學習理家,井井有條地將一干采買、清掃、布置的事務分派下去,又點了個能干的僕人充當園中管事,令他早早帶了一眾僕婦先往莊園去料理諸事。
如此也是腳不沾地忙到了二月中旬,曾氏累得眼下烏青,顯見瘦了一大圈,這才事靡巨細都安排妥當了。
出門一趟不容易,既然免不了旅途勞頓,姜老太太便打定了主意要好好住上十天半個月。
曾氏要管家,府里少不了她,自然是去不了的。姜大郎雖說位卑職輕,幾乎稱得上可有可無,日常到底要去官府點個卯,也去不成,何況他也放不下嬌妾美婢,自從蒲桃有了身孕,這一向里叫她獨霸的雨露總算可以分出些惠及旁人。
只是一群老弱婦孺出遠門總教人不放心,雖說有奴僕護院,畢竟不是家人。素來凡事不上心的姜大郎這一遭也不知吃錯了什麼仙丹妙藥,竟與老母商量,叫二兒姜悔陪同前往。
姜老太太對這個孫子心底里始終是疙疙瘩瘩的,沉吟半晌,從鼻子里百轉千回地“哼”了一聲,算是默許了。
三老太太對姜阿豚這個晚輩還是頗為疼愛的,待他走了之後,忍不住欣慰道︰“大郎到底是個孝順孩子。”
老太太翻了個白眼道︰“你啊,就別替他彌縫了,我生的孩兒我不知道?這要是他自個兒的主意啊,我把這拐棍當甘蔗嚼下去。”
鐘薈听聞庶兄要同行,意外之余很是歡欣,想到他院子里捉襟見肘的情形,收拾行裝時特地將許多用具多備了一份,又叫人送了二十斤上好的房子綿並一件灰兔皮裘衣,是阿棗用二娘子上年穿過一兩回的裘衣改的,能御寒,穿著也不打眼。
闔府都知道二娘子與庶兄關系融洽,初時也有人側目,隨著姜悔在老太太和郎君夫人跟前露臉多了,那些不懷好意的風言風語也逐漸偃息下來。
姜悔大大方方地收了嫡妹的禮,轉頭叫人送了一大壇乳母譚氏制的蜜漬香櫞過去,譚氏祖上是南人,家里親戚原在吳郡經營腌菜蜜餞鋪子,這方子與北地的很有些不同。
鐘薈嘗過覺得滋味甚好,分了些與大娘子。廊下二花適時喚起“衛十一郎”來,鐘薈便想起那回在皇後宮中衛 仗義解圍的事,遂大方地勻出兩罐子來,修書一封,叫人送去衛府與十二娘。
她與在公主莊園相識,端午又在宮中重逢,七夕還一塊兒外出游玩了一回,也算是投契,時不時有書信往來。衛家人都知道十一郎喜食蜜餞果脯,十二娘與他又親近,收到好吃的總不會短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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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五,天朗氣清,風和日麗,姜老太太領著孫子孫女們浩浩蕩蕩地出發了。
接連幾日氣候晴暖,城中已是冰消雪融的景象,殘雪覆不住的地方便露出青黑的屋瓦來,樹枝上的雪水低落下來,隱隱有嫩黃的草芽探出頭來,倒比天地同色蒼茫一片時更有畫意。
入了山道路濕滑泥濘,輿人不敢掉以輕心,控著韁繩緩緩前行,一直到夕陽西斜才到達姜家莊園。
這座園子位于涵月峰的半山腰,因地勢高,仍是冰天雪地的冬景。
姜家祖孫下了車,劉氏攙扶老太太上了肩輿,因他們下榻的院落不遠,其余人便步行緊隨其後。
鐘薈在落日余暉中打量這個園子。此地的氣派規模與常山公主的莊園自然難以一較,不過勝在山水秀麗,兼之構園之人心思巧妙,亭台樓閣錯落有致,石路崎嶇似雍復通,可謂移步換景,園中有澄澈小湖名鏡,此時還結著厚厚的冰,湖畔有一株老梅峭然孑立,迎霜傲雪,老枝橫斜疏瘦,可堪入畫。
“當年天上一飄大雪就發愁,一會兒怕凍壞了雞啊鵝啊,一會兒又怕余糧撐不過年關,沒想到我老婆子半截埋進黃土里的人,倒學起富貴人家大冬天的看景來了。”姜老太太唏噓感嘆道。
“多虧了婕妤娘娘和老太太的福,我這老婆子也跟著來開開眼界,”三老太太恭維道,“這神仙住的地界怕也不過如此了。”
三娘子一哂,暗笑這兩個老太太沒見過世面,她原先對這莊園抱了很高的期待,不成想到了實地一看,卻比姜府的後花園也大不了多少,小便小一些罷,還散發著一股子破落寒酸味兒。莫說雕梁畫棟了,稍好些的在梁柱上涂了層青色的漆,有些干脆就露著舊舊的木頭原色。房頂上覆了雪看不大出來,可瞅一眼低矮的檐頭便知道宏麗不到哪兒去。
三娘子心中很是失望,用鹿皮小胡靴的鞋頭在雪地上蹭出個小窩來,對著二姊嘟囔道︰“趕了這麼遠的路就為這麼個地方,莫如待在家里呢。”
她料想見識過常山公主莊園盛況的二娘子理當與她同仇敵愾,沒想到這好賴不分的草包卻道︰“我覺著挺好啊。”
姜明霜看得眼都直了,聞言也點頭附和︰“真個好看得緊。”
三娘子qi了一聲道︰“那是你沒去過三公主殿下的園子,少說也有十個那麼大,那才叫天上宮闕一般呢。咱們家這個和那一比就跟個麻雀窩似的。
鐘薈深覺多說無益,沒好氣地隔著兜帽往她頭頂上抓了一把,三娘子抗議了兩聲,不再抱怨了。
園子里房舍不多,三姊妹便同住一個院子,老太太和三老太太一個院子,姜悔則獨住一座小些的庭院,每個院子都帶了溫泉池子。
姜老太太累了一天早已疲累不堪,稍許用了幾口白膏粥和菜脯就安置了。
姊妹幾個卻是歇息片刻便興致勃勃地相約去洗溫泉浴。
鐘家的莊園里也有溫泉眼,鐘夫人生育她後沒修養好,落下了病根,是以每年秋冬都會去山中的莊園里調養,鐘薈早些年身子還算旺健時總是隨行,可謂輕車熟路。
其余兩人是有生以來第一遭,既好奇又躊躇,兩人見了冰天雪地里冒熱氣的水潭子都嘆為觀止,連姜明淅這見過大世面的小娘子都沒說出什麼不屑一顧的酸來。
三人由各自的婢子伺候著脫了外衣,只著中衣下了水,久違的舒適感受席卷了鐘薈全身,大娘子舒坦得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三娘子也欲蓋彌彰地道︰“呼,和在浴桶中也就是仿佛嘛!”可她臉上的神情卻全然不是這麼回事。
如何會仿佛呢?這一夜月明星稀,銀光遍灑在遠近起伏的山巒上,近處的草木銀裝素裹,在月下暈著冷冷微光,遠處松林影影綽綽,四周萬籟俱寂,唯聞聲聲雪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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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言道歡時易過,十來日的光陰眨眼間便從指縫中溜走,到了啟程回家的日子,家中派出的牛車星夜趕路,一早就到了莊園門外。
僕婦們前一夜已將行裝準備停當。阿棗眼看著天色快大亮了,她家小娘子的床榻上還毫無動靜,只得輕輕撩開帳幔道︰“小娘子,該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