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玄跟在他身後,就見那山坳中的山石草木都被皚皚白雪覆蓋,看不出有何物。楚玄納悶地轉頭看了姬淵一眼,姬淵笑了一聲,打個了胡哨,又擊了三聲掌。
三聲響落,楚玄看見兩側山壁居然動了,有幾塊壁石上的白雪撲漱漱地抖落,然後那幾處各開了一個大口子,從里面鑽出三個人來,一見姬淵就笑著抱怨道,“班主,你終于來了。我們在這裝了這麼多天石頭,你再不來,不凍死也要悶死。”
“還不快見過成王。”姬淵向他們笑道。
“參見成王。”那三人頓時面色一肅,立刻過來向著楚玄行禮。楚玄揮揮手示意免禮,他們便恭恭敬敬地立于一旁。
“你在這藏了什麼東西?”楚玄下了馬,好奇地走上前,才發現這山坳兩邊的山壁都經過了偽裝,用草木加厚了一層,像個簡陋的庫倉。因為是依山而建所以當被白雪完全覆蓋時根本看不出來。他往其中一個洞口看了一眼,就見里面滿滿堆著戎狄人常穿的衣服,還有他們慣使的彎刀,數量之多武裝個幾千人都沒有問題。他吃驚又疑惑地轉頭看向姬淵,“這是?”
“我在一個月前听說王爺屢攻燕州城不下時,就開始做準備,然後逐漸分批將東西掩人耳目地運來。”姬淵也下了馬走到那個洞口邊,看著里面所藏之物道,“行軍打戰,我是一竅不通,不過耍些陰謀詭計,我還是有成算。王爺攻不進這燕州城,何不騙他們出來。”
楚玄一怔又瞬間露出喜色,就見姬淵轉頭笑看著他,問道,“不知我這份禮物,王爺用不用得上?”
“姬淵啊姬淵!”楚玄已然撫掌失笑,“我身邊果然是不能沒有你,原本我只有六成勝算,如今有了你便又多了兩成。”
“那我再幫王爺多加一成如何。”姬淵又擊了擊掌,他那三名手下立刻有兩人鑽進洞中拿出一件制作得非常精致的鎧甲來,這鎧甲上的每一片甲都打磨得光滑 亮,頭盔上還配著一塊銀制面具,倘若穿在戰場上一定非常醒目。
“你這又是何意?”楚玄皺著眉頭看著那件鎧甲。
姬淵將鎧甲接過來,對著楚玄比了比,然後笑,“這是我送給王爺的禮物,不知道王爺是否喜歡?”
“你送的,我自然喜歡。”楚玄淡淡道。
“既是如此,那王爺便穿著這身鎧甲上戰場吧。”姬淵笑道,“這才不枉費了我的一番心意。”
***
因金陵城中如今有兩個墨府,且兩府同出一源,為了以示區別,眾人提及墨家長房時漸漸開始稱之為大墨府,而稱墨家二房為小墨府。
大墨府里的眾人這半個月來都覺得他們的二小姐墨紫冉變得有些奇怪,從前囂張跋扈的墨紫冉不知為何突然間就轉了性子,整個人都變得有些沉默寡言起來。更奇怪的是,她居然每日都很殷勤地到福壽院去伺候墨老夫人,又是端茶遞水,又是捶肩按背,簡直是把她這十七年來未敬的孝心一次性全孝敬完了。
要知道,從前墨紫冉除了問安和墨老夫人有事傳她,是很少主動踏足福壽院,更別提像如今這般殷勤體貼地伺候墨老夫人。
墨老夫人也十分驚奇墨紫冉的突然改變,忍不住問墨紫冉莫不是有什麼事要求她。
墨紫冉卻是笑著回答說,她就快出嫁了,如今回想起從前發覺自己竟未對墨老夫人好好盡過一日孝心,深感愧疚。自是要趁現在好好彌補。
墨老夫人不由得就欣慰地感嘆,墨紫冉總算是懂事起來,也知道孝順她了。而且墨紫冉的按摩手法竟是一點都不比蔣蘭青差,每日都將她伺候得極為舒坦。她近來總覺得頭疼,大夫都說是上了年紀的老年病,每次只有蔣蘭青來替她按摩時,她能感覺稍好一些。可蔣蘭青已是嫁出去的人,且身份又不怎麼光彩,總不好日日傳她回來。幸好如今又有了一個墨紫冉。這麼想著,墨老夫人倒是有些舍不得墨紫冉這麼快就嫁去秦王、府。
可是又過了沒幾日,就在墨紫冉臨出嫁七天前,墨老夫人竟是突然暈倒,醒來之後整個人都癱瘓在床上,口角歪斜,既不能動,也說不出話。
墨越青得到消息時,嚇了一跳,墨紫冉大婚在即,墨老夫人若是這時候得了急病死了如何了得。那樣止是墨紫冉嫁不成楚烈,他還要被迫丁憂。他立刻派人從御醫署請了一名御醫來看墨老夫人。
待御醫替墨老夫人把完脈後,墨越青特意將人請到了福壽院的小花廳外問話,“我母親的病情如何?可有性命之危?”
“老太太是大厥之癥,也稱之中風。”御醫長長地嘆了口氣,“就目前脈象來看,暫無性命之憂,我可為她開些藥調理,但想要治好怕是很難。不過許是下官醫術不精,閣老可另請高明試試。”
“有勞了。”墨越青听見沒有性命之憂,頓時松了口氣。他向著御醫行了禮,又派人送他出去。
“老爺,你快想想法子救救老太太,就算御醫沒辦法,可天下間名醫那麼多——”劉媽媽從小花廳的那扇木雕大插屏後轉了出來,急急對墨越青道,“哦,對了,二房不是有個丫頭醫術極好麼!老爺不如派人去求求雲飛少爺和紫幽小姐。”
劉媽媽分明是偷听了墨越青方才與那御醫的談話。她憂心墨老夫人,說話就有些不顧身份。
墨越青背著手轉過身看她,劉媽媽比墨老夫人小了十歲,可她那蒼老的面相卻看起來同墨老夫人差不多。算起來劉媽媽也跟了墨老夫人近二十年,一直忠心耿耿。
看著眼前這張蒼老的臉,墨越青忽然就回想起去年分家的那日,墨老夫人手握佛珠坐在榻上微笑的模樣。
那慈眉善目間隱藏的殘忍,他每一次回想起來都會不寒而栗。
“老爺?”見墨越青盯著自己不說話,劉媽媽忍不住喚了一聲。
“將劉媽媽送到莊子上去,福壽院里的下人通通換掉發賣,連老太太都伺候不好,留著何用!”墨越青冷冷對身邊的從人吩咐道。
“是。”立刻就有兩名侍從上前要抓劉媽媽。
“老爺!你這是要做什麼!”劉媽媽大驚失色。
“堵住她的嘴!”墨越青又道。
那兩名侍從立刻堵了劉媽媽的嘴,劉媽媽不停地牢卣踉 牛 歡 鞘潛緩斂晃蘗羥櫚贗狹順鋈ャ br />
看著劉媽媽被拖出老遠,墨越青才轉身轉過花廳里那木雕大插屏,向著墨老夫人的屋子走去。
福壽院正屋的西次間里,墨老夫人渾身僵直地躺在床上,她沒有想到自己昨日還好好同墨紫冉聊著她的婚禮,結果晨起時就突然昏厥,醒來就成了這副模樣。她很想听一听御醫是如何解釋她的病癥,是否是有人對她下了毒。
忽然,她似乎听見劉媽媽在外面驚叫了一聲,又歸于平靜。她心中涌起一陣驚慌,對未知恐懼的驚慌。
片刻之後,她看見墨越青走了進她的寢室,走近她的床邊,低頭俯視著她沉默不語。她努力想張口問問他,她的病能否治好,可卻是怎麼也張不開口,只能發出分辨不清意義的含糊聲音。
墨越青站在墨老夫人床邊,俯視了她許久,看見她那歪斜的口角不停有涎津溢出,弄濕了枕頭和她已花白的頭發。
這樣的墨老夫人多麼無力,多麼易于掌控。
“母親。”墨越青終于緩緩開口,“御醫說你的病癥是中風,很難治好,但暫無性命之危,可先調養著。”
中風?墨老夫人一楞,她還以為自己是受人暗害,卻沒想到居然是中風。她曾見過中風癱瘓在場的人的模樣,眼歪口斜,便溺失禁,渾身永遠都是一股惡臭,每日被蠅蚊圍繞,無人願意近身。
難道,她後半輩子就會是那副模樣?
如今她的長子位極人臣,她是二品誥命夫人,十幾年前除掉了蕭夫人,現在又好不容易除掉了封夫人,她的清福還沒享夠,怎麼能癱在床上。
她不甘心!
她一直都是貪婪的,她年輕時候吃過太多的苦,總想著要在現在補償回來。這富貴榮華的生活,這首輔之母的尊貴,她如何舍得放手。
況且,她還沒替墨越青物色好續弦的人選。墨越青雖早過不惑,可他是當朝首輔,身份尊貴,再娶一門門第不錯的嬌妻完全沒有問題,早有大把的人家排著隊在等著他挑選。她還想著這一次無論如何她都要挑一個可以讓她牢牢控制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