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夙一劍砍翻了敢在他眼皮子底下犯賤的魔族,一手把雞崽子拎了回去,這次蕭傲笙大抵是被他出劍英姿震懾住了,不僅沒有再逃,直接掬了一把黃土下跪拜師,見風使舵得堪稱靈族敗類,讓蕭夙嘆為觀止,深感此子與自己有緣。
每個人的道不一樣,當年無為子沒有限制過蕭夙,他自然也不可能約束蕭傲笙,在重開《奇門天兵冊》後,性情偏向守成的蕭傲笙沒有選擇三神劍鑄法,而是入了與昔日無為子一樣的無為鑄法。
應有所為亦無為。
蕭夙砸吧著嘴琢磨了一會兒,乍看此道比三神劍鑄法簡單不少,實際上也不好走,沒有煉人成兵的堅毅,卻考驗心頭一把尺稱是否偏頗失衡,稍不留意就要入妄。
他嘴笨,不會說什麼大道理,只能告訴蕭傲笙——莫負初心。
這亦是他修心多年,最終回到的地方。
(八)
光陰流轉匆匆過,蕭夙到底是沒能在山里打一輩子鐵。
魔禍已成燎原之勢,散亂的各方勢力開始試圖聯手,北極境的靈族在三寶師主持之下建立重玄宮,淨思憑借冷靜銳利的大局觀和強大實力擔任宮主之位,向他拋出了劍閣主位的橄欖枝。
蕭夙欣然應之,然而在他進入重玄宮的第一日,天法師常念不知是要給下馬威還是真心不會說話,直接給他卜了一卦,然後用一種赤腳大夫看絕癥病人的語氣說道︰“劍道通神,人修第一,奈何命數不長,難過一百九十歲大劫。”
蕭夙“哦”了一聲,心想去你娘的。
淨思听了這話沒什麼反應,轉身就帶這一大一小走了,不知是不是錯覺,蕭夙听到背後的常念在嘆氣。
蕭夙知道這不是因為戰力需要和兩人交情,作為靈族本代魁首的蕭傲笙值此多事之秋必須回去盡責,而他一個人遠在俗世,待兵火焚燒天下,一人一劍能勝一世,卻不可勝一世。
他做她劍掃天下的兵刃,她為他鎮壓八方明槍暗箭。
事實也的確如此。
隨著世態愈發嚴峻,魔族已經從侵略者一躍成為玄羅之首,這種殘暴的統治猶如烏雲罩頂,壓得五境四族都喘不過氣來,唯一還能算淨土的地方便是有重玄宮鎮守的北極境,無數求生者爭先恐後向此遷徙,途中折損不知凡幾,仍如飛蛾撲火甘之如飴。
淨思的話越來越少,蕭夙不會也知道她不需要勸慰,便做好自己的本分,仗劍出鋒橫掃群魔,靈涯真人的名頭威震玄羅五境,以前看不起他的人都怕了,敢跟他說話的也少了。
其實蕭夙有些憋悶,他是個愛笑又多話的人,這下子別人把他當劍聖半仙,恨不得燒香供著,叫他連個安心吃餅的地兒都沒了。好在徒弟不是個白眼狼,每天都在閑暇之余來找師父賣蠢,甚至在某個夜里偷偷摸摸地將蕭夙叫出來,貼著耳朵嘀嘀咕咕,話里話外都是詢問什麼時候把地法師娶回來做師娘的意思。
要說蕭夙沒有這心思,那是騙鬼的。
可是這心思雖然還在,卻已經跟以前不同了。
修行無歲月,他跟淨思認識的加起來也就百來年,對于壽命漫長的靈族不算什麼,卻幾乎傾注了人族一生的時光。蕭夙認識淨思在幼時,自然沒有什麼一見鐘情的戲碼,而是在這百年光陰里一點點將感情累積變質——她是他天真幼時的前輩長者,年少慕艾的魂牽夢縈,成人後的知己摯交,到現在並肩同行的戰友。
她是夜下一抹白月練,纏住他一生的珍重。
蕭傲笙對他的說法目瞪口呆,少年曾以為這是兩個強者惺惺相惜到相愛就差捅破窗戶紙的美談,到現在才發現這其實是個砌牆磚頭後來居上還把摘星樓當藏寶閣的故事,一時間備受打擊地走了。
可這番談話也挑起了蕭夙的回憶,他心里五味陳雜,生平頭一次不想打鐵練劍,而是坐在地上扎花燈,可惜雖然等來了淨思,卻沒能把她留下欣賞。
淨思很忙,連休憩的時間都少,這一回匆匆趕來連句賀生的客套話都懶得說,劈手扔來一本法訣催他閉關,便走了。
蕭夙翻開一看,是《浩虛功》。
這功法他沒見過,字跡卻是淨思一筆一劃書就的,看似是平心靜氣的內修功法,卻有離魂分神之用,暗含三神劍鑄法最後一重的意味。蕭夙看得眉頭一皺,立刻將它收起來,晚上仔仔細細看了一夜,終于確定這是一本脫胎于《奇門天玄冊》、《奇門天武冊》和《奇門天兵冊》三卷精髓的新功法,只是比起錘鍛肉身,更加注重元神。
他忽然想起當年常念卜卦的事情,如今自己已經一百四十歲了。
為了保持戰力,蕭夙這些年放棄了對元神的溫養,將三神劍與魂靈相融,達成人劍合一的境界,這樣一來劍靈即為元神,強橫無匹,但也在一次又一次的戰斗中被沖撞創傷,哪怕事後療養,這種損耗卻是不可逆的。
人族本就壽命短暫,長此以往,他也許連一百九十歲都活不到。
淨思身懷《奇門天玄冊》,與自己又相交莫逆,但是已經銷聲匿跡多年的《奇門天武冊》她從哪里得到?蕭夙想不明白又不能過問,只能摸著那些白紙黑字,坐了一整晚,心里有澀也有甜。
她是遵循天命的地法師,卻不想命數已定的他就這樣死去。
可是要練習此法,蕭夙必須閉關,不管成與不成都得耗費數十甚至過百的年歲,現在魔禍將啟,他怎麼能獨善其身?
他難得猶豫了兩天,只得作弄徒弟聊以調解心情,放狗攆得蕭傲笙上躥下跳,自己坐在大樹上一邊嗑瓜子,一邊放空腦子想事,冷不丁對上拾級而上的白衣女子那漠然眼神,驚得一頭栽下大樹,瓜子也灑了滿地。
狗這玩意兒仗人勢也欺善怕惡,見到淨思後唯恐自己變成一鍋狗肉,便夾起尾巴跑了,蕭傲笙仗著身量還沒張開,高呼一聲“宮主”,撲過去便想要抱她腰身,哭訴無良師父以煉體為名封自己修為,還放野狗追得他滿山跑。
可惜被他寄予厚望的淨思對這些控訴無動于衷,只將目光看向蕭夙,道︰“為何不去閉關?”
“啊,本來打算去的。”蕭夙笑得有點傻,實話實說,“這不是看現在世道越來越緊張,怕戰事會在這兩年爆發,就想暫緩幾年也好幫幫你嘛。”
“現在各方牽制,無人能推算戰機,空等只會得不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