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酒烈,不是你在公主府喝的那些!”裴遠伸過手,邊拍她後背邊道。
她咳了半天,才抬頭道︰“裴遠,那天林宴能趕來救我,是不是因為你?”
裴遠慢慢收回了手︰“是。十一姬是個心狠手辣的人,你試探曾氏引起他們的警覺,所以他們下了殺手。”便沒有他那句話,十一姬也不會放過宋星遙,“林宴也在查這件事,那時就在附近,我脫身不得,故爾通知了他。”
沒想到的是,兜兜轉轉,三人要查的東西,都撞到了一起。
“你若見到林宴,替我和他說一聲,他派出的細作被十一姬發現了,不死不行。我那一箭很利落,那人死得……應該沒太痛苦。”裴遠又給自己斟了杯酒。
宋星遙靜默片刻,只道了一個字︰“好。”
離去之時,宋星遙將帶來的東西贈予裴遠。
“從公主府拿的好藥,你收著,希望不會有機會用到。”因覺細作任務太危險,她從公主府拿了兩瓶上好傷藥給他以備不時之需,那時她也不知對方是何人,沒想到竟是裴遠。
“多謝。你也小心。”裴遠道過謝收藥。
宋星遙復將帷帽戴上,踏出房門,消失在裴遠視線範圍內。
走到宅門外時,樓上傳來一曲琴音,不知是誰在彈奏。宋星遙牽馬回頭,遙遙望去。
這一世,有太多的意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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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夢馳的婚事過後,緊隨而來的就是年關。
又是一年將近。
狸館的雜務已經不必宋星遙再費神了,她名義上掛著狸館主事的身份,不過在狸賽時出現應個卯而已。遙想當初為了得到進入公主府的機會,自己曾在狸館步步為營,只過了三年而已,已如隔世。
宋星遙十八歲了,重生邁入第三個年頭。
宋家的新年因為方悠的加入而格外熱鬧,出了元夕節,宋家又添兩樁喜事。一是方悠被診出喜脈,一是宋岳文的新軍械研制成功,名為青雲十五弩,威力巨大。
雙喜臨門之際,宋家又迎第三喜。
趙睿安向聖人請婚,宮里賜婚宋星遙與趙睿安,婚期定在三月。
“在想什麼?聖人賜婚,你不高興嗎?”趙睿安抱著浮錦坐在亭里,有一下沒一下地擼著貓毛。
浮錦已然長成大貓,通體雪白雙眼有神,極為漂亮,就是性子傲,輕易不讓人摸,哪怕常給它喂食的趙睿安也不喜歡,眼下不過被他強抱著而已。
“我在想,你有沒事瞞著我。”宋星遙從他懷里抱回浮錦輕輕放到地上,浮錦一下子就跑得無影無蹤。
趙睿安坐到她身畔,漂亮的眼眸半落,眼中情深一片︰“瞞你?我能有何事瞞你?”
“我不喜歡隱瞞,但比起隱瞞,我更恨欺騙,趙睿安,你有沒騙過我?”宋星遙問他,又覺自己口吻過沉,于換上笑臉,“你從前可是全京城有名的浪蕩子,拈花惹草不知藏了多少鶯鶯燕燕,現在說了,我興許還能饒你一錯,若是婚後發現,我可不饒。”
“原來是呷醋了。你放心,我必是一心一意待你,絕無第二個女人。”趙睿安伸手捏捏她的下巴,萬般風流,反問她,“那你呢?你與林宴的事,還是不能同我說?”
宋星遙撇頭走開,甜道︰“我與林宴能有何事?你多心了。”
趙睿安挑挑眉,不置可否。
宋星遙亦轉頭望向遠處。
什麼時候開始,她與趙睿安之間的相處變得如此小心翼翼又針鋒相對了?她也不知。
虛虛實實,真真假假,不過一場較量。
第94章 大婚前夕
婚期既定, 宋星遙開始備婚,林宴卻在此時離京。
元夕已過,離三月只剩下兩個月不到的時間, 準備起來未免有些倉促。宋星遙怪趙睿安︰“怎定得如此之急?”
趙睿安攥著她的手, 笑眼如月︰“急嗎?我還嫌慢呢,最好現在就娶, 也免得夜長夢多。”
“能有什麼夜長夢多, 怕不是你杞人憂天。”宋星遙推開他, 笑了。
“怕你叫人搶了。”趙睿安捏捏她的臉頰,享受指間彈潤觸感, “你放心, 宅子早就修妥,家具物什全是新的, 嫁娶儀仗婚服皆由宮中出, 不必你操一分一毫的心。岳母的嫁妝早就備好,你哥哥剛成婚,賓客名錄等等都是現成的, 我這頭有公主府幫襯,一個半月時間綽綽有余, 若非二月沒有吉日, 我還想再提早些呢。太史令替我算過,最近的吉日都要到三月。”
宋星遙拍開他的手,怨了句︰“別捏我臉。”
“捏你臉怎麼了?以後成了夫妻還要捏別處呢。”他嘴里說著諢話, 瞧著她臉色變紅, 愈發壞笑, 把人拉住, 只道, “六娘,春暖花開嫁我不好嗎?我趙睿安娶妻必不會委屈你,給你一場十里煙花送嫁如何?”
宋星遙听得將他那混賬話拋開,怔怔看他︰“十里煙花?”
那是公主出嫁方有的待遇,以漫天煙火送嫁,鋪就這段錦繡長路。
“是啊,十里煙花,從這里……到我家。”趙睿安笑了。
眼眸似星月交輝,多少繾綣的柔情蜜意沉潛其間,似真似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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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平世子的婚事很快傳遍全長安,聖人為了彌補多年對他的虧欠,特下旨所有儀仗皆等同親王,亦開恩同意趙睿安的十里煙花,一時間全城嘩然。聖人已多年不曾嫁女,如今十里煙花盛景再現,如何叫人不心動?
“就你這小子會取悅女人,到底叫你近水樓台,捷足先登了一步。”趙幼珍倚在貴妃榻上斜睨趙睿安,戲謔道。
當初她收下宋星遙,半是因為她這個人,半是因為林宴緣故,原想著這二人能湊成對,沒想到最後卻叫趙睿安娶走了。她瞧得出來林宴愛極宋星遙,對他有些歉疚,但趙睿安是自己親佷子,她也不可能為了林宴去做棒打鴛鴦的事,不止不能,還要大大的賞賜。
“姑母疼我。”趙睿安拉著宋星遙站在長公主面前,一臉笑嘻嘻的。
“拿去吧,東西已經備妥,一會叫婉嫣開庫。”趙幼珍揮揮手,身後的婉嫣奉來長長禮單交到宋星遙手中,“如此,也算對得起你父母當年囑托,只是他們不能親見你成婚了。”
趙睿安聞言只將眼簾半落,很快又笑開︰“有姑母也一樣。”
宋星遙捧著那禮單,看著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只覺像捧了塊巨石,沉甸甸又落在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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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宮中和長公主的幫忙,婚禮籌備得很順利。宋星遙無需自己縫嫁衣,他也沒有長輩在京需要孝敬,她只要做些他的貼身衣褲鞋襪便好,因想著那封沉湖的家書,宋星遙知道他牽掛母親,便又做了些女人的鞋襪抹額等物,打算讓趙睿安捎去東平,就當是她這個媳婦盡的孝心。
因為宮中儀仗繁瑣,再加上那十里煙火的鋪設,中間少不得兩家人來來回回商量溝通,趙睿安皆親力親為。宋岳文忙于公務,他便拉著宋夢馳商議,定下煙花地點,中間防止賓客踩踏受傷的圍屏,以及中間的觀景亭。
不過數日時間,圖紙已成,包括宋府與趙府及兩處間的這段路,除了路上的圍屏外,宋家更是搭起了一個臨時高台,用以宋星遙出閣之時登高觀煙火所用。
宋府“叮叮當當”又開始大興土木,日夜趕工,就為這最後的嫁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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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中旬時,宋星遙又在平康坊見了一次裴遠。
仍舊是一酒一人迎接她,裴遠倚著矮案懶懶側臥藤席,和先前並無特別。她到之時,那壇酒已經空了一半。
“听說你要和東平世子成親了?”他問她。
“嗯。”宋星遙笑笑點頭,她已經不恨他了,“婚期在下個月。”
“我知道,十里煙火送嫁,全城都在傳。”裴遠亦笑笑,斟滿杯酒敬她,“祝你們白頭偕老。”
語畢,仰頭飲盡。
“多謝。”宋星遙亦回敬了他一杯酒。
“言歸正傳。”裴遠倏爾收起笑,照舊從懷中取出薄冊推到她面前,“這是新的名錄,此外里面還有近日與他們交從過密的人員名單,我不能確定這些人的身份,但有一點,他們近期似乎正在密謀大事,我還未探得是何事,再給我一點時間。”
宋星遙收下薄冊,目光落在他手上︰“受傷了?”
衣袖里露出點包扎的白布,他垂頭看看,只道︰“皮肉小傷。”
“保重。”宋星遙並無多言。
離去之時,樓上又傳來琴聲,這次奏得是曲《鳳求凰》,清亮激昂之後卻是無盡余韻,一曲未終便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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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宋星遙拿出裴遠所給的薄冊,獨自在燈下翻閱,逐一細細看過,來來回回連翻三遍,也不知想到什麼,她忽又翻箱倒櫃將前些日曹清陽送來的密報找出,一左一右比對起來。
雖然要備婚,但正事並沒被她耽誤,曹清陽每隔幾天送來的密報和狸館的消息她都會花大量時間看,這二者幾乎等于整個長安的情報,能助她掌握長安動向,再與裴遠送來的消息對比……
蛛絲馬跡就藏在這雜亂無章,看似全無聯系的消息之間。
她漸漸揉皺紙頁,眉頭深鎖成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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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的下旬,滿城已都是關于東平世子與宋家六娘的婚事傳言,全城百姓都在等候這場十里煙花。茶館里的閑談全是與東平世子有關的內容,做為質子,趙睿安沉寂了十數年,卻因為一場婚禮而成了長安萬眾矚目的存在。
“要我說,嫁人就該嫁東平王世子這樣的,不能入朝為官又如何,疼愛妻女就夠了。他那一片深情,足令天下女人動容。”
“可不是,听說人長得還英俊,那宋家小娘子也不知哪里修來的福氣。”
酒肆中響起的,多是女子艷羨的聲音。
一時之間,“嫁人當嫁趙睿安”之言風靡長安,連帶宋星遙的名字再次傳于人口,比起上次臨危救駕,這回明顯添上幾分浪漫,更叫人心神向往。
“這些人真是閑得發慌。”方遇清抱怨一句,看著身邊摯友越發陰沉的臉色,默默嘆口氣。
一個多月,林宴終于歸京,滿身僕僕風塵未褪,就已听見宋星遙大婚的消息,方遇清覺得他要爆發,然而他終究什麼都沒說,只是起身牽馬。
馬蹄揚塵,絕跡而去。
當晚,他便命人給宋星遙送了一封密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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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春暖花開,萬物復甦。
婚期將至,宋星遙已有幾天沒有見到趙睿安了,按大安習俗,成婚前二人不能見面,這樣的分別要一直持續到大婚那日。該布置的都已布置妥當,煙火到位,只待最後盛放。
尚余五日之時,宋星遙忽然收到裴遠傳信邀見。
她與裴遠間的踫頭每月一次,固定的時間地點,如今他突然邀約,應是裴遠有急事,要麼是他有大進展,要麼是遇到棘手問題。
約見的地點不變,仍是平康坊那幢妓子宅院,那里頭住的女人姓孟。宋星遙穿戴妥當,窺了個空隙悄悄出門,直奔孟宅。
近日逢雨,天光陰沉,平康坊卻照樣人來人往。宋星遙抄僻靜小路,避過人群,小心翼翼到了孟宅外頭。出來開門的換了個人,不是孟氏身邊那個伶俐的小丫頭。這人年約十七、八歲,面貌平平,神情很是恭敬。
“桐花病了,所以近日由我服侍。娘子請。”她話說得客氣,側身讓宋星遙入宅。
桐花是孟氏先前的貼身丫頭。
宋星遙隱約覺得不太對勁,孟氏是個有些名氣的妓子,身邊的侍女跟進跟出,定不會找個年紀這麼大又模樣平平的女人。風里送來一縷腥味,像血的氣息,天生對危險的直覺讓她在門坎處停步,那侍女也看出她的警惕來,伸手來拉她,宋星遙避得快。
那人動作一大便露出裙下的腳,鞋子兩側與鞋面上都是干涸血跡。
宋星遙不及多想,轉身就跑,那人又來抓她,她回頭按下機括,手里的袖箭射出,雖未射中那人,卻也讓那人朝旁邊躲避,宋星遙便趁此機會逃出宅門,往人多的地方逃去。她心如擂鼓,奪路狂奔,手上鳴鏑隨之放出。
赤獅隊的人一直跟在附近,看到鳴鏑必會趕來。她已無法去思考到底出了何事,只求保命,可才跑出幾步,身後就有黑影掠撲而來要擒她,正是危急關頭,巷中忽然有人一腳踹出,將要抓她之人踹開,再一把攥住她的手,把她拉進暗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