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司先睜開的眼,視線短時間內沒有聚焦,眼前是一片模糊的光亮。他像是早上賴床一樣躺了一會兒,意識回籠之後,疼痛也席卷而來。
“呃……”他很費力的慢慢坐起來,活動活動四肢,確定自己骨頭沒斷。可他摔的太慘,動一下都仿佛要了命一樣。
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還好中途有許多植物做緩沖,但沒死也真實命大了。
“一羲……”鷹司摸了摸身邊的人,時一羲沒反應,他就用力拍了拍時一羲的臉,時一羲緩緩睜開雙眼,目光呆滯地望著鷹司。
“傻了啊?”鷹司說,“失憶了?”
“鷹司……”時一羲虛弱地說,“今天不上課。”
“你去死吧!”鷹司氣急敗壞地說,“上什麼課!馬上就沒課可上了!媽的趙清禾那個傻逼是真的想殺了我們!”
時一羲的大腦緩沖了片刻,才回憶起來之前的事情。鷹司把時一羲扶了起來,時一羲的傷勢比鷹司嚴重,坐著都很費勁,于是鷹司又叫時一羲平躺了回去,替時一羲檢查身體。當他摸到時一羲的腿上的時候,時一羲愣愣地說︰“疼。”
“你的腿好像折了。”鷹司說。
“怎麼辦?”時一羲問。
鷹司泄了口氣,說道︰“我被趙清禾擊中了,已經退出考試了。你現在這個狀況應該也不行了,為了別變成瘸子,還是退賽叫醫生來吧。”
“叫醫生只能退賽麼?”時一羲問。
“嗯。”鷹司說,“考試進行中,隊友都未必幫得了。”
“隊友……”時一羲默默念道。
鷹司垂著頭沉默了許久,十分不情願地說︰“雖然我也一直覺得那個姓楊的是個大傻逼,但是……他說的沒錯。”
“什麼?”時一羲問。
“在絕命關頭,去相信任何人都沒有用,能保護你的人只有你自己。”鷹司嘲諷地“哼”了一聲,“當時我們三個人合力擊殺了那個高年級的學生,我以為……哎,不說了。”
這時,周圍又響起了通報廣播。
鷹司抬頭看看天空,說道︰“看來考試還沒結束,我們沒昏迷上三天三夜。我是沒希望了,一羲,你想通過考試麼?”
時一羲迷茫地看著鷹司。
“你沒有被趙清禾擊中,也沒有被判定出局,你還有機會。”鷹司說,“只要我們抵達終點。”
考試後期人數減少,學生們為了避免被擊殺往往會躲起來,所以規定每個人都要在考試結束之前到報名點報道,這樣剩下的人就有很大的相遇概率,除非你比別人快。
通往報名點的路只有一條,是一條山谷小路,被學生們稱為“死亡終點”。
“走,我們去終點。”鷹司把時一羲背了起來。時一羲無法動彈,壓在鷹司的背上說︰“你應該回去的,你不用為了我這樣,而且你身上也有傷。”
“我們不能被那個姓趙的臭傻逼看扁。”鷹司堅持著往前踱步,“那個殺人犯,我要弄死他!還有那個姓楊的,死哪兒去了!”
時一羲的下巴輕輕埋在鷹司的頸窩中,說︰“鷹司,我覺得楊老師的話不對。”
“怎麼話?”鷹司反問。
“我永遠都會相信你。”時一羲平靜地說,“無論是什麼危急時刻,我都會相信你。”
鷹司沉默,馱了馱時一羲,悶著頭艱難前行。
考試時間結束,楊禁在終點看到了趙清禾。那個小鬼滿身狼狽,還在臨近報道點的位置擊殺了一個人。
趙清禾也看見了楊禁,一掃疲憊陰霾,興高采烈地過來找他。楊禁卻問︰“那兩個呢?”
“呃……出局了。”趙清禾補充說,“我們遇到了高年級的。”
“倒霉。”楊禁說。
隨著考試結束的鈴聲響起,報道處的老師清算了結果,通過考試的學生加上出局的學生,還差兩個人沒到位。
“這個叫鷹司嵐的學生昨天晚上就考試結束了,他沒來報道麼?”老師們紛紛議論,眾人搖頭,沒有人看見鷹司。
“時一羲呢?他的考試沒有結束。”
這就更沒人知道了。
听到這兩個名字,楊禁眉頭鎖得更緊了,扭頭看身旁的趙清禾。趙清禾垂著頭,不與楊禁對視。
“奇怪。”老師納悶兒地說,“難道在里面迷路了?”
“老師你看!”有個學生叫了一聲。
就在那條通往終點的小路上出現了一個身影,他艱難地往前慢慢移動,輪廓逐漸清晰,是鷹司背著時一羲。
楊禁不自覺地往前踏了一步。
鷹司在最後幾米的位置終于支撐不住倒了下去,時一羲從他背上跌落下來。他踫了踫鷹司,鷹司無奈地朝他笑了笑,時一羲慢慢起身,拖著鷹司往前移動。
“楊老師你不能返回考場!”
人群中一陣騷動,有人攔住了楊禁。楊禁揮開他的手,說︰“你管我?”他平時吊兒郎當,可是此時一聲厲呵,竟是山呼海嘯般的氣勢,無人可擋。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楊禁大步進入考場。
他走到鷹司與時一羲面前,半蹲下來,低聲問道︰“發生了什麼?”
“老師……”時一羲說,“對不起。”
鷹司累到脫力,只能趴在地上哼一聲。
“嗯。”楊禁說,“沒關系,我在呢。”他伸手把時一羲抱了起來,要伸手拉鷹司,鷹司拍了一下他的手,說道︰“我自己可以。”
“起來吧小垃圾。”楊禁也扶著鷹司站起來。
三個人緩慢地抵達終點。
醫生圍了過來,把時一羲跟鷹司帶走去檢查,亂糟糟一片,楊禁一直看著他們離開,才在人群中找到了趙清禾。
趙清禾眉頭緊隨的盯著這邊。
期中考試結束之後,部分學生需要養傷,校方也會分析評定每一個學生的能力然後進行最終的評分。
等待的一周異常平靜。
鷹司的傷勢比時一羲輕很多,他只是太累了,睡了一覺之後立刻滿血復活。時一羲腿部骨折,醫生給他植入了增長液之後恢復得很快,其實可以立即下床的,但是考慮到剛剛結束考試,醫生勒令時一羲休息三天才可以離開。
鷹司天天過來看他,每次來都要痛罵趙清禾,時一羲听得耳朵都起繭子了。
中間,楊禁來過一次,這讓鷹司和時一羲都很意外。
“老師好。”時一羲說道。
“你來干嘛?”鷹司問道。
“我不能來?”楊禁反問,“這里你家開的?再說了,我又不是來看你的。”
“看我給錢!”鷹司伸手。
“滾吧!”楊禁踹了他一腳。
“哎……”時一羲插不上話,只在楊禁踹鷹司的時候叫了一聲,好像很關切鷹司的樣子。楊禁頗為不爽地對時一羲說︰“你不是感知很慢麼?怎麼我踹他一腳,你反應這麼快?”
“老師……”時一羲不知道說什麼是好。
楊禁看他無措的眼神,不打算再繼續調戲他了,便說︰“我只是來看看你的傷勢恢復的怎麼樣了,不用想太多。哦對了,考試的事情……你們有什麼要對我說的麼?”
“反正我倆都掛了。”鷹司插嘴說,“不過……”他想跟楊禁控訴趙清禾的所作所為,但是一想到如果他和時一羲都離開學校,而楊禁身邊只有一個趙清禾的話……似乎也不錯。兩個傻逼在一起的故事總是分外令人沉醉。
所以他在這一刻住嘴了,並不打算揭發趙清禾。
“不過什麼?”楊禁問。
“沒什麼,無論結果怎麼樣,我是有心理準備的。”鷹司問時一羲,“一羲,你呢?”
“我也是。”時一羲雖然不知道鷹司在說什麼,但還是听話的應和。
“沒關系。”楊禁說,“你們已經做的很好了。”
怒風學院這種大型考試都是公開成績的,每個學生都逃不過。
如往常一樣,成績公示並發送給每個學生,無論此時此刻你在做什麼,都躲不開成績的制裁。
按照班級綜合成績排名,六班的成績是在不高,可是按照個人排名,趙清禾身為一個一年級新生能夠挺到最後並且有兩個擊殺已經非常不易。而且同班的兩個人,一個考試失敗,一個未完成考試,綜合打分之後再有一個統一的分數線卡下來,鷹司和時一羲的名字赫然出現在退學名單上。時一羲倒還好,大家議論著為什麼b級潛能的鷹司也會被退學。
不過這兩個人倒是毫不意外。
鷹司是覺得自己解脫了,他本就不想來上學。時一羲只是單純的毫無感覺,或者說,就算有,他也是覺得自己就應該被退學。
廢物沒有資格在怒風學院里生存。
被退學學生分批離開怒風學院,時一羲和鷹司是最早的班級。那天早上,兩個人收拾好了行李,穿著來時穿著的衣服,在校門口跟楊禁道別。
道別只是出于禮貌,鷹司甚至不想理楊禁,最煩人的是旁邊還跟著個趙清禾,好像一個勝利者在蔑視失敗者一樣。
小人得志的嘴臉。
“楊老師。”時一羲認真地說,“謝謝這段時間你對我的幫助,但是我實在無能,真是太對不起了。”
楊禁覺得要說抱歉的應該是自己才對。不管出于什麼目的,他確實對時一羲做過一些類似“幫助”的行為,但是適得其反。眼前的兩個少年互相攙扶著走完最後一段路的時候,他忽然間覺得小孩子也沒有那麼令人討厭了。他的抱歉也不單單是只對時一羲做過的事情,還有考試中途,如果他沒有一意孤行的話,也許結果也不會是這個樣子。
他總是試圖用他的習慣去對待別人,不喜歡闡述過程,只喜歡直接丟過去一個結論。但他總會忽略,其實他們還不具備直面法則的能力,也沒辦法跳過過程去接受一個結論。
“出去之後打算做什麼?”楊禁問道。
“想繼續讀書。”時一羲抓抓頭發,“不過我讀書也不太擅長,考試也很難,大概這對于天才來說都是很簡單的吧……但願學校的老師不要因為我太笨了而開除我。”
楊禁無奈地笑了笑,用手揉亂了時一羲的頭發,低聲說︰“時一羲,我不想騙你,你確實是個廢物。天才存在于任何地方,很多東西的入門門檻相當低,一加一等于二大家都會做,但是一些先算出來的人會誤以為自己是天才,其實不是的,這只是盲目的自信和自作多情而已。而即便是天才的群體,也總會有個排名,有排名,就會有墊底。你唯一的優點就是能夠認清自己的處境,也許……沒有理想和現實的差距,這會讓你好過一點。”
時一羲用力點點頭,說︰“老師,我懂了。”
“你懂什麼了?”楊禁問。
“我到哪里都是墊底。”時一羲認真回答。
他那麼誠懇,叫楊禁忽然有些不太忍心繼續說下去了,便探了口氣,說道︰“不過,你是個可愛的廢物。”
同樣,也很可悲。
“時間不早了,車還在門口等你們倆個。”楊戩分別拍了拍時一羲跟鷹司的肩膀,“走吧。”
“老師,很高興認識你。”時一羲揮了揮手,“再見。”
“不要再見了。”楊禁說,“再見到我,你可能是身處危險之中。回歸外面的和平世界吧,永遠在和平中快樂中生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當一個普通人,永遠都別見到我了。”
時一羲似懂非懂,點頭又搖頭。鷹司抬起手象征性的揮了揮,兩個人上了無人駕駛車。
在怒風學院的生活,就這麼結束了。很平靜,也很不值得一提的一個清晨。
“老師。”在旁邊一直沒吭聲的趙清禾終于說話了,“送走了他們,我們走吧。”他現在心情非常好,那兩個礙眼的人終于滾蛋了,他從廢物的泥沼中掙脫出來,而且以後楊老師只有他一個學生了,他一定會得到最好的教育。
“走吧。”楊禁轉身,兩人一路同行,楊禁輕飄飄地說,“心情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