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書文見到老許倒是挺驚訝的，老許說自己年後要帶一個新人，這會兒正是忙著的時候，沒想到會跑到《江城碼頭》這邊來探班。
他本來臉上還帶著笑意，想調侃老許幾句，但是看著老許繃著的臉，宋書文的笑意也漸漸褪去。
你過來探班，是有事要跟我說？
老許看來最近熬得挺狠，眼楮里都是蛛網般的血絲，精神也有點萎靡。
你和黎宇青在這邊拍得感覺咋樣？老許問道。
呃，怎麼說呢？宋書文想了想︰劇本挺好，給的片酬也不算低，而且導演也挺好的就，挺過癮唄
老許有些煩躁地撓了撓頭，又問︰那跟黎宇青的對手戲呢，怎麼樣？
忽然被問到黎宇青，宋書文莫名感到一種不自在，道︰就挺好的唄。
他說著話，用手比劃了一個高度︰雖然黎宇青只是個新人，但是他的表演天賦是真的高，我覺得他再找機會鍛煉幾部戲，演技打磨得也就差不多了。尤其是他現在和飛凰簽約了，以後肯定是前途無量啊。
你也覺得他以後肯定能發展的很好？老許問道。
那肯定的！宋書文提到黎宇青，情緒好了不少，話也明顯變多︰他還是舞蹈演員出身，不止跳舞特別厲害，那身材，長相都是一等一的，無論把他拎到什麼活動，都能秒殺一眾男星。而且他在表演時也很容易入戲，他剛才給我發消息，說他現在算是徹底體會到江路的角色特點，能完全用江路的語氣說話了
老許听完這話嘆了口氣，繞了個彎子︰《霸王別姬》，程蝶衣知道吧。
知道，怎麼了？宋書文一怔，問道。
老許沒直接回答，而是宋書文對他要講的事隱隱有了預感，遲重地點了點頭。
《江城碼頭》的內容我大概了解一點，尤其看了徐春樹和江路之間的關系。我知道周導為了過審，在這兩人關系的描述上用了點春秋筆法，但你們表演的過程中，肯定會有更深入的想法。
老許瞧了瞧他，輕輕嘆了口氣︰我在圈里待的時間肯定比你長，見過的事兒也比你多。拍了一部戲然後走不出來的演員太多了如果你倆都是上鏡念數字，台詞靠配音的演員，我也不擔心啥。但你和黎宇青又都是那種演戲時把自己代入角色，一瘋魔就人戲不分的主。黎宇青的經紀人在他配音的間隙帶他去別的戲里試鏡，發現他好像陷在江路的角色里出不來了，而且平時沒事兒的時候就在跟你發消息，尤其是一提到你，黎宇青的話明顯變多，張嘴就是我哥那演技才叫厲害。
他經紀人勸他，別真把自己當成了江路，連帶著把戲里的感情一起帶進現實里。所以在這我也得提醒你一句，別真把自己當成了徐春樹。咱公司不是飛凰，不可能給你大把的時間去慢慢調整，你得趕緊從戲里出來，我這邊已經給你安排好下一部戲了。
本來我應該等徹底殺青後再跟你說這些的，但我現在帶新人，實在忙不過來，只能這會兒提前跟你當面說了。還有，下一部戲試鏡的時間比較緊，為了能快點從戲里出來，你這段時間最好跟黎宇青少聯系。
老許是真的很忙，交代完這些話便匆匆離開了。
而就在這時，宋書文的手機終于把黎宇青的文件下載好，自動播放出了黎宇青清越的聲音，一字一句地念出了江路最後的獨白。
宋書文沉默不語。
宋書文，你情緒還是不大夠。
周源山有點無奈，宋書文的狀態總體上很穩定，和黎宇青搭戲的時候甚至大部分都是一條過，哪怕有些地方處理不好，給他放個小半天的假，他自己就能調整過來。
但今天宋書文卻跟霜打的茄子又遭了雹子一樣，始終打不起精神來。
宋書文不知道周源山正琢磨著怎麼把自己的情緒調動起來，他正忙著一個個地跟工作人員和那些臨時群演道歉。特別是那幾個臨時群演，每拍一次，他們就得跟著自己跑一次，這會都累得氣喘吁吁的。
眼見著宋書文作為主演還不跟他們擺架子，ng了還要跟他們道歉，這幫群演倒是對宋書文印象不錯，還有人在旁邊給他出主意︰要不，你喝點酒試試？
正好路過這邊的周源山一拍手︰我看行，正好我車里有酒！
這下輪到宋書文納悶了，他問道︰你拍戲怎麼還帶著酒？
周源山笑了︰今天的戲要是拍完了，咱就算正式殺青了，我特意讓人買的，就為了今晚慶祝的時候喝。
說完，周源山轉身就從車里摸了瓶白酒過來。
宋書文接過酒瓶開蓋，剛一打開就被酒氣沖得犯暈。
周源山拿來的酒絕對比自己在家跟黎宇青喝的那種度數還要高，他僅僅是聞著都覺得發暈，一口下肚之後更是感覺酒液像是一把燒紅的刀子，氣勢洶洶地沖進了自己的五髒六腑里。
他強行把酒壓了下去，然後又猛灌了幾口，腦袋立刻像是綁了鉛塊一樣發沉，一種那種熱騰騰的感覺更是在身體里橫沖直撞著。
開拍！
宋書文率先從船艙里跳了出來，然後是那些同伴們。他到了碼頭後頓了一下，而那些群演們也跟了上來，準備按照之前排好的走位奔跑。
誰知宋書文又動了。
開始是小步慢跑，接著越來越快，最後兩條長腿完全邁開步子，順著碼頭一路向前跑去。
從宋書文的動作開始，周源山的眼楮就瞪得老大，死死地盯著監視器，嘴里不自覺地在念叨︰
跑！
跑！
跑！
混雜著海水氣息的冰冷空氣被他大口大口地吸進肺葉里，跟胃里的烈酒，腦子里凌亂的念頭徹底混成一塊，在宋書文的身體里瘋狂翻涌著。
于是他身子微微後仰，仰頭張嘴肆意吶喊，想把這股翻涌痛痛快快地從自己的身體里釋放出來。
宋書文的聲音里帶著紛亂的喘息，接著又被一陣長長的輪船汽笛聲撕扯破碎。
很多年前的時候，徐春樹曾經和江路立下了約定，他們兩個生活在江邊的人，要一起去看海。
很多年後的今天，只有徐春樹一個人奔跑在入海口的碼頭上，追逐著自己短暫的夢想。
停！
當周源山喊停的時候，監視器後的他早已淚流滿面。
而宋書文則站在碼頭上怔怔出神，腦海里是黎宇青在江城碼頭的夜晚跳舞的情景，以及他配了五十多個版本才找到感覺的獨白
江城還是老樣子，碼頭這邊運貨的船來了又走，不停地搬啊運的。每次見到你坐過的船靠港，我都會停下，不過心里倒是很平靜。因為總覺得，每一條江都會匯入大海，你並沒有離我太遠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幾天忙著開題報告，現在總算是有時間回來繼續碼字了。
到這里，江城碼頭篇便完結了，而宋書文和黎宇青也分別被雙方的經紀人告知，不要過多聯系。
不過在這里俺鄭重聲明︰
這本書的感情線真的沒有刀！
真的沒有刀！
第9章 你與我之間（3）
《江城碼頭》拍完之後，周源山便開始了緊張的後期制作環節，目的就是趕在國內上映之前，先去國外參展，爭取蹭個獎回來。
雖說這幾年國內電影產業越發成熟，已經有了流程化的宣發模式。但是對于幾乎把錢都放在拍攝和後期制作上的周源山來說，想跟國內一種知名導演掰手腕，爭取影院的排片率，他還是只能走這種先參賽，再上映的老路子。
而且為了穩妥起見，他並沒有直接去大型電影節參賽，而是拉著主創成員去了里蒙特爾電影節。這個電影節雖然沒有小金人，也沒有金獅子或者金棕櫚，但勝在歷史悠久，尤其在國內文藝電影圈子里很有知名度。
宋書文這會兒已經接到了另一部戲，在某青春都市戲里演一個男配，自然是沒時間跟著《江城碼頭》劇組來國外參展。好在黎宇青時間還能安排過來，跟著周源山一起去了里蒙特爾。
這不是黎宇青第一次出國，但卻是他第一次參加電影節。
其實黎宇青也是踫到了好時候，里蒙特爾今年剛好拉到了一筆贊助，能夠進行展映的影廳增加到了三十四個，每個廳每天都能播放五六場電影，平均算下來之後《江城碼頭》至少可以播放三次，無論對于周源山還是黎宇青，都大大增加了曝光的機會。
開幕式播放的電影是一部典型的歐式文藝片，名字起得很隨意，干脆就叫《an unknown movie》，而黎宇青看完了全片之後只覺得這名字起得確實靠譜，因為他愣是沒看明白導演究竟拍的是什麼內容。
反倒是周源山看得津津有味的，在電影結束之後更是跟著起立鼓掌，嘴里不停念叨著實驗性電影、風格化這種讓人听不懂的名詞。
有了開幕式的經驗之後，黎宇青也學乖了，暫時離開了周源山和《江城碼頭》劇組的大部隊，看到有興趣的電影就進場觀看，或者就在里蒙特爾逛街吃東西。
他每次看到好玩的事情，就會掏出手機拍下來，愣是沒多久就把自己那部頂配的大容量手機儲存給塞滿了。
只是黎宇青雖然點開了社交軟件最頂端的置頂聯系人，卻沒將照片發過去。
飛凰那邊的經紀人，也非常委婉地跟他說了和老許給宋書文講的差不多的內容。
在黎宇青到達里蒙特爾的第二天，《江城碼頭》被通知將提前到明天開始展映。
里蒙特爾的主辦方專門為這部電影準備了一個影廳，在晚上觀影量最高的時候展映，而且隔一天後又會有一場放映。
周源山在接到通知的之後，把自己反鎖在房間里神神叨叨地研究了半天，甚至把其他參展影片的排片時間都列了出來一一比對，看到《江城碼頭》的展映臨時提前是件好事才松了口氣，感覺主辦方對《江城碼頭》還是比較看好的。
他對《江城碼頭》充滿了期待，一方面這是他長久以來的夢想。而另一方面他也將自己的全部身家都砸在了這上面。雖說他覺得哪怕真的賠得血本無歸也不會後悔，但是現在眼看有機會拿獎回本，他也跟著吊著一口氣。
而黎宇青對《江城碼頭》也充滿了期待，不過更多的則是好奇。
周源山在拍完之後就一直悶著做後期，即使是到現在也沒有將完整的成片給黎宇青看過。所以黎宇青是真的想知道，電影世界中的徐春樹和江路在熒幕上，究竟是什麼樣子。
里蒙特爾第三日，晴。
黎宇青幾乎大半晚都沒有睡著，等到凌晨的時候才勉強眯了一會。
他旁邊的房間就是周源山，而後者也沒好到哪去，在黎宇青睡著之前，他總能听見周源山以平均十五分鐘一次的頻率翻身的動靜。
因此到了早上，黎宇青本來想賴個床。但頂著兩個黑眼圈，一看就是一晚沒睡，精神卻異常亢奮的周源山卻強行敲開了他的房門，拉著他就要往影廳那邊走。
黎宇青被周源山的亢奮勁兒嚇了一跳，連忙道︰周導，咱們的電影不是晚上才展映嗎，這個點
周源山嘿笑起來︰我听說他們早上就會把電影海報貼出來，所以就想叫你出來看看。
黎宇青愣了一會兒，然後一路小跑著到了影廳。影廳外面的展示欄上貼著幾張海報，其中一幅復古風格的精致海報正是《江城碼頭》，他看著上面的宋書文發了會兒呆，然後掏出手機拍了張照。
周源山在影廳門口見到了一個看上去頗有些年紀的華人，聊了一會兒之後沖著黎宇青招了招手，介紹道︰
這位是白錦輝先生，國內最早一批文藝片導演，也是里蒙特爾電影節邀請的嘉賓。
黎宇青在來之前也做過一些功課，知道白錦輝在國內文藝片界的地位。
近幾年國內的電影工業發展得很好，時常涌現出大量不輸某萊塢的商業性大片。但在電影工業還沒發展起來之前，國內的電影想要在國際上打響名頭，靠的就是白錦輝這樣一批文藝片導演。
而在和白錦輝禮貌地打招呼的時候，黎宇青下意識地想到如果宋書文也在這，一定會很激動地跟他要一個簽名。
我雖然不參與獎項評審，但他們審片的時候，我也跟著看了《江城碼頭》，我很喜歡你的表演，希望有機會一起合作一下。
白錦輝雖然上了年紀，但笑起來時依然是很爽朗的樣子，臉上的黑框眼楮和胡子也跟著笑容一顫一顫的。
如今的白錦輝已經很少親自執導，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對新人導演和新人演員的挖掘上。雖然五十多歲的周源山在年齡上已經不算是一個新人，但畢竟執導電影還是第一次。而且白錦輝大概了解過周源山的事情，覺得他是在當今愈發浮躁的圈里，為數不多地願意踏踏實實講好一個故事的人。
幾個人接著聊天，黎宇青主要在旁听。
白錦輝和周源山兩人聊的大多是業內環境，而黎宇青卻是在等著白錦輝多夸夸《江城碼頭》的演員
他已經被白錦輝夸了一次，但還沒等到宋書文被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