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每個人的心里都有一團火,路過的人只看到煙。
    ——梵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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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平和安寧的夜晚總是難得的。
    不想走了。從起床開始簡橋腦海里就一直繞著這樣的念頭,埋在被子里抱著顧郁不撒手。
    “簡橋橋,該起床了,”顧郁撐起身來,隔著棉被拍了拍他的後背,“我送你去機場。”
    簡橋有些反常地緊緊摟住他不撒手,顧郁無奈地揉了揉他的頭發,“撒嬌也沒有用啊。等你回去了要好好發展,想我了就畫畫。以後你青史留名的時候,軍功章還能有我的一半。”
    簡橋仍舊不言不語,顧郁于是問道︰“你復出的那幅畫是不是挺貴的?”
    “還沒賣,你要是喜歡就送給你。”簡橋終于開了口,埋在他懷里聲音悶悶的。
    “你的一切我都喜歡,那你什麼都別賣?”顧郁笑了。簡橋默然片刻,松開手穿上衣服。扣著紐扣問道︰“你什麼時候回國?”
    “最多幾個月吧,我得先處理好這邊的工作,”顧郁也開始穿衣服,熹微的晨光透過窗簾輕飄飄地灑在他們身上,“可能就暑假的時候,也好多陪陪樂樂。”
    他穿好衣服,拉開了窗簾,今天沒有飄雪,外面晴朗一片。莫斯科的冬天總是格外漫長,此時在國內已是草長鶯飛。
    顧郁一直送他進站,簡橋頓了頓腳步,突然回頭看。
    顧郁笑起來,對他招了招手,陽光正從玻璃外透進來,灑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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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酷愛泡枸杞︰登機了嗎?【天線寶寶抱抱表情包】
    辰沙與果灰︰嗯。【親親emoji】
    辰沙與果灰︰你這改的什麼破網名啊。
    酷愛泡枸杞︰你還能不懂麼。【顧來福邪魅一笑表情包】
    抱住春蟲蟲︰你好討厭哦。
    酷愛泡枸杞︰嘻。
    酷愛泡枸杞︰?你改的什麼破網名啊。
    抱住春蟲蟲︰【貓咪偷笑表情包】我該關機了。
    酷愛泡枸杞︰到了記得給我打電話。
    簡橋離開之後,在這座大城市,又只剩下了顧郁。但這一次,他覺得心里滿滿當當,回國之前在這里度過的幾個月,一切都變得可愛,再也沒有往常的寂寥。
    在這里他度過了五年,從大學剛畢業時的青澀懵懂,到現在已經能夠出入生意場,被人喚作“老大”。說來說去,總歸有些舍不得,但和急切的歸心相比,卻顯得不那麼傷感了。
    莫斯科的時間和北京時間相差五個小時,顧郁入睡的時候怕打擾簡橋,一般不太給他發消息。簡橋也從來不告訴他自己什麼時候睡覺,除了白天偶爾和他說些日常,基本上沒什麼早安晚安的黏人信息。
    這樣也好,畢竟顧郁心里還執著地想要簡橋改變一些東西,他覺得也許自己說多了不管用,這段相隔兩地的時間里,得要簡橋自己想明白了才好。
    他們工作室在莫斯科的職員大多也想要回國發展,也有暫時走不了的。顧郁和陳方旭這兩個盼著見情人,更是歸心似箭。然而關小梨卻不急,打算留在這里,等到過渡的時間過去,再另做打算。
    離開之前,顧郁坐在副駕駛上,拍了拍車窗框,感慨道︰“你辛苦了。”
    “嗯?”關小梨十分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什麼?”
    “你的車已經承受太多同齡車不該有的勞累,”顧郁撫摸著車門,“我走了之後會想你的。”
    關小梨笑了,“那你把它托運回去算了。”
    顧郁懶得理他。關小梨突然打開儲物箱,拿出一張機票仍在顧郁身上,繼續氣定神閑地開車。
    “這什麼,你給我訂機票了?”顧郁晃眼一看,待拿起來仔細看時,才發現不尋常,“為什麼去那兒啊?”
    機票的起始地是莫斯科,終點是一個他從未到過,但無數次在腦海里想過的地方,是簡橋的那個有風雪有烈日的家鄉。
    “我就是建議你去看一看,”關小梨說道,“你知不知道,簡橋是他家里唯一的孩子。”
    “不是,”顧郁立即反駁他,“他還有一個很好的姐姐。”
    關小梨只好被迫糾正,“他現在是家里唯一的孩子。”
    顧郁點點頭。
    “他媽媽在他姐姐失蹤之後,精神就不太好,常年在治療,你知道吧?”關小梨又問。
    顧郁又點了點頭。
    關小梨接著說道︰“你們當年分手之後……”
    “我和他沒分手。”顧郁打斷他。
    “你閉嘴。你們當年分開之後,他家里人都很反對他封筆這件事情。知道他是為了你之後,更反對了,根本不贊成你們的感情。”
    顧郁皺眉,倏然愣住了,“……這樣嗎。”
    “他姐姐已經沒了,他媽媽又常年生病,要他結婚生孩子,”關小梨在顧郁的公寓樓下停了車,接著說,“前年齊子瑞跳樓了,簡橋親眼看著的。”
    “什麼?”顧郁在震驚之中沒緩過神來,“誰?”
    “齊子瑞,自殺了,還沒滿二十四歲。據診斷他好像很小的時候就經常失控,每一次都是簡橋攔著他。”
    “所以,去年沒攔住……?”顧郁低下頭,覺得胸口悶得慌,一時有些難以接受。
    “嗯,齊子瑞去世之後,簡橋好像病了一段時間。其它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
    “這……不是真的吧?你怎麼知道的,會不會是听錯了?”
    關小梨輕笑一聲,熄了火,往椅背上靠,凝視著車玻璃前的方寸世界,喃喃自語,低聲說︰“你怎麼從來不想一想,我為什麼會知道。”
    顧郁沒太明白他這話什麼意思,關小梨轉過身來看著他,“你說要讓簡橋改變,沒那麼容易,真的。我跟你說過,你等得起,但他可能耗不過你。也許他在改變之前,就已經受不了了。”
    這話題挺沉重的,印象里關小梨好像從來不會這麼嚴肅地討論什麼事情。顧郁握著那張機票,沉默良久。
    所以,關小梨給他這張機票是什麼意思?比起讓簡橋自己主動改變,是不是應該他先做點兒什麼,先走上前拉他一把?
    顧郁輕嘆一聲,把機票放進了兜里,突然問道︰“小梨,你真的不跟大家一起回去嗎?”
    “回去干嘛,看你倆膩歪麼?”關小梨伸手,扯開了顧郁的安全帶,“先管好你自己和你的小情郎吧。下車。”
    “小梨……”
    還未等他說下去,關小梨就急躁地拍了拍方向盤,“快滾啊。”
    顧郁只好打開車門下了車,對著車窗里的人招了招手,回到了公寓。
    東西漸漸搬空了,沒有和眾人一起回國,顧郁只身一人到了中國北方,來到這座陌生的城市,走過那些他年少的愛人曾走過的路。
    好久沒听到滿大街的人都在說漢語了,雖然不是他最熟悉的南方口音,但一入耳還是感到了親切。
    他精心挑選了兩手滿滿的禮物,忐忑不安地走到一戶人家門口。顧郁整理好衣衫,在腦子里過了最後一遍應該說的話。
    顧郁抬起手,正要敲到門上時,兜里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南方,簡橋出席完活動,身心俱疲地回到家里。
    五年之前,他在離畫舟堂不算特別遙遠的城郊租了一棟農戶。這棟房子坐南朝北,按農家風水來說,並不是個好地方。
    但簡橋最開始就是看中了它朝向北方,時常坐在門檻上發呆。雖然指向北方的天空里,什麼故人也沒有出現。
    這里很安靜,可是太安靜了。
    每日清晨,其它農戶的雞叫響了起來。但簡橋住的這里,沒有養牲畜,也沒有掛苞谷,唯獨在後院種了一大片玫瑰花,這便是他唯一的慰藉。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他也有崩潰的時候。
    他也曾在暴雨天,玫瑰花瓣被豆大的雨點打得七零八落的時候,將自己的畫作扔進花叢里,隨著花瓣被大雨葬進泥土。
    他也曾失控地將花睫一根根地扯出來,被花刺傷得滿手是血地倒下去,躺在一片紅得刺眼的花瓣里,直到天色暗下去。
    五年的時光真的沒有那麼簡單就能熬過去,起碼對他來說是這樣。
    他在無數個難以入眠的夜晚一次次昏沉淺睡,夢見簡明月躲在角落哭,說她害怕;夢見齊子瑞坐在天台的圍牆上,向他求救說疼;他夢見自己從雲霄之上急速墜落,心頭有喘不上氣來的無助……他在一次次夢魘中渾身冷汗地醒來,心跳像是要崩塌一樣慌張忐忑。
    他很想好好生活,但他也常常不知道為什麼而活。
    他活著不是為了活著,他活著就必須有什麼支撐他活著。
    夜深了,昏暗的房間沒有一絲光亮,周遭安靜得毫無生氣,仿佛全世界已經從此刻消失。
    簡橋從床頭拿起手機,屏幕的光亮起的一瞬間,刺眼的光線劃破黑暗。屏幕上的一串數字安靜地躺著,等待著,但終究什麼也沒等到。指尖無措地動了動,猶豫徘徊,終究沒按下去。他關了手機,披上外衣,只身走進後院那片玫瑰花田里。
    清冷的月光灑在花瓣上,暗沉的猩紅添了朦朦朧朧的瑩白,仿佛陰天密閉失了魂。
    他不敢閉上眼楮,可是即使睜開,眼前還是一樣的昏沉。
    “子瑞,過來!”
    “簡橋,我疼,好疼……”
    齊子瑞坐在天台邊緣,直勾勾地看著他,眼中泛起波瀾,他赤腳蹬在圍牆上,腳踝上有污泥。從病號服里露出的半截手臂有血紅的抓痕,臉龐瘦削,雙目無神。
    他突然起身,在狹窄的圍牆上站了起來,裹著泥點的腳骨瘦如柴。
    “子瑞!”
    “人間很好,簡橋,”他嘴角含著笑,眼淚平靜地落下來,聲音微弱,開口道,“可我不想再來了。”
    ……
    又是一個無眠的夜晚,等到清晨來臨,曙光漸漸驅散昏暗和陰霾,不遠處的人家里,傳來高昂響亮的雞鳴。
    他只覺頭疼欲裂,眼前暈眩。腦海中一夜的侵襲和猩紅慢慢停歇。
    這一天沒有工作,如果有,只會覺得更加恍惚。他並不想走進公眾的視野,也並不想別人看見他究竟是誰,只要能欣賞一眼他的作品就夠了,就算沒那麼懂得他究竟在表達些什麼,也終究會停駐在那里,在某一天,被某個人懂得。
    早晨,他接到了顧郁的電話。
    “醒了嗎?”那頭溫和地問道。
    “嗯。”簡橋輕輕應了一聲。
    “有沒有想我?”
    “……想,”簡橋握著手機,指尖微微顫抖,關節都握得發白,渾身冷得戰栗,聲音沉沉的,听不出情緒,“想你。”
    輕吟吟的笑聲穿了過來,連話語都透著笑意,“好。我這兩天就回去,你要等我。”
    簡橋點點頭,“嗯。”
    他很想等到顧郁回來。只要他一回來,一在自己身邊,就好像所有陰霾都會消散。天邊照進一束陽光,灑在顧郁身上,他要是足夠勇敢,就會伸手踫一踫。
    中午,簡橋接到了一個電話,不是顧郁打來的。
    “簡橋嗎?”那頭是一個沉靜的女聲。
    簡橋應了一聲。
    “我是陳淮靈生前的戀人,他曾經說過,走後要將你的那幅畫還給你,”那頭的聲音听上去沒什麼太大波瀾,聲音很小,很平淡,“他離開了,你想不想見見他。”
    簡橋手指顫抖,丟下手機,感覺胸口閉塞,喉間窒息,喘不上氣來。他閉上眼,一抹濕潤浸濕了睫毛,掛著晶瑩的水珠。
    電話那頭的聲音漸漸無力又落寞,軟了下去,說道︰“三天前是七月二十九號。你知道的,他今年三十七歲……你現在能過來嗎?”
    簡橋抑制住聲音的顫抖,嗓子喑啞,低低地開了口,“……好。”
    他不知道為什麼會是現在這樣。
    古靈子看上去很疲憊,或許就像此時此刻的他自己一樣。簡橋越走越近,看見那個靠在椅子上的,安詳的,無言的人。
    “前輩。”簡橋蹲下來,凝視著他的面孔,輕聲呼喚。
    空蕩的屋子沒有人回應,他平靜地離開了,沒有和任何人道別。又或者,他曾經的每一句話,其實都是道別。
    簡橋渾渾噩噩地出了門,一個人在午後的江邊游蕩。
    “你喜歡的是我的作品,還是我的沉默?”
    “也許人想要的不是出口,是釋懷,是解脫。”
    “你畫的東西,就連我也有點看不懂了啊。”
    “如果受不了,就別再想了。”
    “你想不想到時間之外看看?”
    江邊微風吹拂,流水滔滔,奔流向前,卷起一層又一層的泡沫。簡橋停下腳步,頭疼得厲害,一把抓住欄桿,低下頭劇烈地喘著氣。
    “簡橋,我疼,”齊子瑞的聲音在腦海里響起,哭喊著向他撲過來,“好疼,我撐不下去了……”
    他松開手,呼吸滯澀,頭暈目眩,仿佛全世界就要崩塌。
    手機突然在衣兜里震動起來,接通之後,電話那頭傳來急切的聲音。“簡橋,我剛剛接到電話,听說淮靈叔叔他……”
    簡橋沉默,臉色蒼白,嘴唇毫無血色,沒有應聲。
    “你還好嗎?我很快回去,你別太難過。簡橋?”
    听著電話里焦灼的呼喊,他仰頭凝視著天空,抬起手臂。陽光從指縫投過來,映入他眼里。他收攏指尖,只攥住黑暗。
    他眯起眼楮,突然出聲道︰“今天陽光真好。”
    簡橋關了機,一步步走向那片擁擠局促的居民樓,腦海里的聲音此起彼伏。他六神無主,失魂落魄,從午後走到黃昏,直到雙腿酸痛,全身都無力。
    已經將近兩年沒有來到這里,這個破舊衰敗的天台。
    “簡橋,你敢不敢看看世界之外的世界?”
    他走到了天台邊緣,听見自己混沌的呼吸聲,向下俯瞰。
    空曠衰殘的世界從這里鋪開,下面那蓋滿塵土的水泥地上,在一片血泊之中,齊子瑞突然睜開眼,站起了身,仰頭看過來,對他伸出了手。
    “簡橋,你想不想離開這里?”
    “簡橋,閉上眼楮,過來。”
    他輕闔雙眼,抬起腿,放在了圍牆之上。
    風在耳邊刮,除卻風聲,還有悉悉的細微聲響。
    卻在一瞬之間,什麼都退了下去,如同潮落浪平。
    世界沉睡在了無生氣的死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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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章好像有一點點嚇人哈,我也不知道效果咋樣。
    我查資料的時候點進一個網頁,猛然蹦出一張圖片,是一個帶著那種猙獰笑容鬼面具的人。
    我當時內心︰……老子去你……!!!
    這警示我們不能無端嚇人(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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