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滿滿的竹林間只劈出一條路,鋪滿白色石子,通向院中,走不遠,眼前開闢出的一塊平地里,一位白衣男子靜坐古琴前,閉著雙眼,輕輕撥弄琴弦。鄭嬋將食指抵在唇中,對沈朝元示意,四人無聲無息接近,在十步外停下。
    白衣男像是多長了一只眼般,敏銳地把雙眼睜開,看向沈朝元,他起身合袖,微微躬身,將攏起的袖子抬到額前,“見過大小姐,我是你的琴藝夫子詹唯勤。”
    沈朝元連忙還禮,“見過詹夫子。”
    青薇捧著帶來的琴,快步走進竹林里,鄭嬋低聲叮囑,這些東西夫子不會代為準備,但不必帶來帶去,把琴放在夫子這里,他會代為保管,等到上課時可以用。其余教具也一樣,每位夫子都有極大的教習空間,自住和存放教具,絕不會沒地方放,夫子也絕不會拒絕保管。
    和何呂施一樣,詹唯勤也很熱情,雖然他長著一張生人勿進的冷臉,還是很溫柔地請沈朝元把琴放下,教她撥弄琴弦,撥出不同弦不同力會是什麼聲音,又親自彈奏一首作示範,于是等他送沈朝元走的時候,她再次生出在馬場時的感受,依依不舍,回味無窮。
    學這些東西,似乎很好玩,上課好像也不是多辛苦嘛?
    離開竹林,沈朝元又換了一條新裙子,才去見棋藝夫子嚴山期和畫藝夫子徐繪花,這兩人都像之前兩位夫子一樣平易近人,沈朝元本認為上課一定是件苦差事,認識了四位夫子後才另有看法。鄭嬋見她高興,也笑眯眯說了幾句好話,午飯時沈朝元終于吃了餐飽飯,不像清晨時那樣郁悶,什麼都吃不進了。
    午睡後,沈朝元迫不及待換上新衣,準備去上經義課。
    在青寧梳頭時,沈朝元的情緒已經很穩定。
    鄭嬋道︰“這次是正式上課,奴婢不能再跟去了,不過有青薇和楊柳陪著您,您可以放心。”
    “我有什麼好擔心的,讀書明明很有趣嘛。”沈朝元笑著說。
    鄭嬋笑道︰“那就好,不過佘夫子和其他夫子不同,為人更加古板,你在他面前,要謹慎。”
    “我明白。”沈朝元立刻答應。
    作者有話要說︰  佘平敬︰學堂夫子,教習經義
    詹唯勤︰學堂夫子,教習琴藝
    嚴山期︰學堂夫子,教習棋藝
    徐繪花︰學堂夫子,教習畫藝
    何呂施︰學堂夫子,教習騎術
    ☆、急轉直下
    午睡後,沈朝元依舊是上坐轎去課堂,那里距正月園依舊不近。
    確切地說,該怪晉王府太大,去哪里都是長途跋涉。
    教習經義的夫子姓佘,名平敬,為人耿直,不能說脾氣差,但絕對稱不上好。
    他不是晉國人而是棠國人,是晉王來京城後,陛下送來的一位大儒。他曾經做過官,不功不過,稱不上壞,但也沒做過什麼有意義的事,為官三年,像是沒來過一樣,來時什麼樣,走的時候什麼樣,回京述職時誰知道都無語。但幸好他當年考得好,陛下覺得他做官不行,做夫子總沒問題,便挑他送給晉王,為晉王府添人才。
    學堂建在後院靠前院處,有一條長廊直通出入晉王府的側門。
    佘平敬不肯住在晉王府,在側門附近找了個地方住。
    一行人來到學堂外。
    青薇來扶沈朝元下轎,這次坐轎走得慢,沈朝元擺擺手,她沒有不舒服,可以自己走。青薇見狀便撤了手,但還是跟在她身邊一步之內,亦步亦趨。沈朝元知道勸她沒用,索性當沒看到,繼續往里走,進入上課的屋子,里面的人已經來齊了。
    沈朝元掃了一眼,幾位公子不見人影,屋子里全是小姑娘,年紀最大的也就是十五歲的延陵郡主,不知是否看到她進屋,腰背忽然挺得筆直,臉上還要做若無其事狀與她打招呼,“姐姐來這邊坐,我給您留了位子。”
    “謝謝。”沈朝元應了一聲,去沈朝冉身邊落座。屋子里的人都是一人一座,五排四列,可坐二十人。沈朝冉在前排偏右的位子,沈朝元坐在她左邊,兩邊的空位則空著。沈朝夏和沈朝定在第二排,都笑盈盈和沈朝元打招呼,兩邊依舊沒坐人。第三排是四個眼神伶俐的小姑娘,年紀也在十歲出頭左右,全都起身向沈朝元行禮。
    青薇附耳給不解的沈朝元釋疑,這四位都是晉國王侯的女兒,在晉國王族面前也是臣。
    算是延陵郡主的玩伴,給她陪讀的,如果沈朝元需要,世子妃應該也會再選幾個。
    沈朝元想想還要跟陌生人應酬,頓時打了個冷戰,叫青薇想辦法給自己推卻。
    她再往後看了一圈,第四排和第五排都不見人,來上課的算上四個玩伴,也才八人。
    不過,人少倒好。
    沈朝元松一口氣。
    每個人的座位都很寬,沈朝元左右兩邊還各自有青薇和楊柳的施展空間,她剛坐下,青薇已經把帶來的文房四寶鋪好,還有書本,放在了左上角。就像是約好的一般,座位剛布置好,佘平敬便來了,踏著穩健的步子,懷里還抱著一本薄薄的書。
    沈朝元腦子不好,眼力還行,一眼就瞄到書皮封面上寫的字,立刻低頭從自己的書里挑出一本,這應該就是上課時要用的教材了。青薇的動作比她慢一步,沒拿到書,但她的手更快,迅速轉向硯台,倒了點水,拿出墨條來為沈朝元研墨。墨條在硯台里輕輕磨動,卻連一絲聲音也未發出,安安靜靜。
    沈朝元鋪開宣紙,用鎮紙壓住,剛放好筆,便听到了佘平敬開課的聲音。
    她悄悄看向右邊的延陵郡主,學著她的模樣坐好。
    佘平敬看向沈朝元,朝她點點頭,這就算認臉了,和其他夫子比起來,佘平敬有種截然不同的傲慢,也許是因為他是棠國人的緣故,面對晉國的王孫貴冑,卻不曾有任何卑微感。他翻開書頁,開始講課,沈朝元愣了一瞬,才想起要翻書,匆匆找到佘平敬說的內容,他已經把這頁的文章讀到第三段。
    “元小姐。”佘平敬停下,喚了一聲。
    沈朝元正盯著書,听到這聲呼喚沒有反應。佘平敬又喚了一聲,她疑惑地抬頭看著他,直到被楊柳從桌子底下推了一把,她才反應過來,原來佘平敬喊的人就是她。沈朝元慌忙起身,僵了幾息才猛地鞠了一躬,可佘平敬還是不說話。
    ——‘我做錯了?’她惶然地看向青薇,用口型問她。
    青薇輕輕搖頭,臉上的表情卻與她一樣慌張。
    “元小姐,不要看你帶來的侍女,看著我。”佘平敬道。
    沈朝元忙抬起頭,這才敢與佘平敬的對視,頭微微向上揚起,畢竟她矮。
    “我听說您以前讀過書。”
    沈朝元感覺到右邊裙擺被人用力地扯了幾下,便點點頭︰“是,讀過一些。”
    “那就好,我還怕您不識字,那就要從頭教起。”佘平敬平淡地說。
    延陵郡主忽然笑了,在旁說道︰“我姐姐怎會不識字?先生您說笑了,她讀書肯定很好。”
    說完,她朝沈朝元眨眨眼︰我夸你了,不錯吧?
    沈朝元笑不出來,她是讀過書,但哪能稱得上很好?最多是記憶力不錯,在少爺的逼迫下死記硬背了一些,但至于那些文字是什麼意思,卻答不上來,這肯定跟很好掛不上鉤,甚至稱不上好。讀書的人怎會連理解都做不到?沈朝元這還是懂的。
    但延陵郡主畢竟是夸她,她又不能插嘴說她夸錯了。
    沈朝元望著佘平敬,希望他能趕緊讓她坐下,她都沒明白佘平敬為什麼要點名?
    打招呼?
    見面都沒打招呼,上課上到一半,用打什麼招呼?
    可佘平敬只是翻了翻書,沒有說話,沒理睬她,也沒讓她坐下。
    但這更不是體罰,沈朝元沒站一會兒,便見佘平敬停在了某一頁,點點頭。
    她心中忽然閃過一絲不安。
    果然,佘平敬很快說話了,“元小姐,我這里有一段文章,要考考你。”
    沈朝元忍不住說︰“夫子,我是第一天上課。”
    “是啊,但我還不清楚元小姐您的水平,作為老師,需要因材施教,你會什麼,不會什麼,我總得有所了解。”佘平敬隨意解釋了一句,便開口問了,“您且听好,‘君子有九思,視思明,听思聰,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問,忿思難,見得思義。’元小姐,這一句,如何解?”
    沈朝元僵住。
    佘平敬不算為難她,雖是考學,但並未挑選艱難的文章。可是沈朝元只是發懵,簡單一句話也答不上來,甚至只是僵著不說話,他便漸漸有些不悅了。將書合上,佘平敬扭頭看了沈朝元一眼,見她微微低著頭,神情可憐,又不由得心軟,“您是不是沒有听清?”
    “……”沈朝元連這句話也沒有回答,她惶然地看著前方,越過佘平敬,盯著牆。
    茫然無措,便會無所適從。
    可這句話有什麼值得無所適從?佘平敬又緩緩念了一遍,但一直沒得到沈朝元的回應。
    他有些不耐煩了,便問沈朝元︰“元小姐,您是沒听清,還是沒听懂?”
    沈朝元腦子里嗡嗡地響,就像剛被狂風卷過後,空無一物,只有滿滿的風聲和水聲。她茫然地看著眼前,耳朵里什麼也听不見,只能見到佘平敬擰緊的眉頭,不悅的神情,以及卷著書拍打課桌的動作。
    好似過了很久很久,她耳朵里終于灌入佘平敬的三個字,是一個帶著疑問的聲音。
    “……沒听懂?”
    這就像是救命稻草般,終于給她指明了一個回答的方向,她總算知道自己該如何答了。
    不管答對答錯,她總算能開口了。
    “我不會。”
    青薇砰地倒下,拿頭去撞課桌。楊柳也羞慚地深深低下頭,坐在沈朝元兩旁的二人,是最先接收到這種羞愧感的,反倒是佘平敬和延陵郡主,還有背後那群人沒開口,她們都懵住,似乎不知道該如何反應,面面相覷地問對方有沒有听清沈朝元說的話。又或者,是不是自己听錯了?
    佘平敬冷靜下來,輕聲問道︰“您是沒听清吧?”
    沈朝元搖搖頭,又說了一遍,“我不會,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君子九思,您不懂?”
    “……”
    “連這個也不會?你也算讀過書?”佘平敬下意識問。
    學堂里的氣氛,忽然變得無比緊張。
    每一個人都像是做錯事一樣,飛快地低下頭。但沈朝元還是能听到從背後傳來的細微笑聲。
    有人低聲重復著佘平敬的話︰“這也算讀過書?”
    沈朝元能感覺到那些笑聲不是替她高興。
    佘平敬將學堂里掃了一眼,他也听到了那句話,心里有些懊悔。雖然他不是晉國人,不必對晉國的貴族卑躬屈膝,但他方才的話實在太嚴厲了,這話不能說講錯,但不該由他來說。可身為夫子,怎能把自己說出口的話隨便收回?要是有人給他架梯子就好了……
    “呵呵呵……”便在此時,又有人笑了。
    卻不是躲起來笑,而是大大方方地笑出聲。
    “誰在笑?”
    佘平敬頓時怒了,有完沒完了還?正要找到這人好好大罵一通,卻發現笑出聲的人竟然是延陵郡主。她不僅笑了,還絲毫也沒有遮掩的意思,甚至從座位上站起來,坦然地說,“回稟夫子,是我。”
    ☆、笑話
    “是您?”佘平敬有點慫了。
    他敢罵後面那四個陪讀的,卻不敢對有封號與封地的延陵郡主口出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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