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姜洲齡臉色微變。
    這態度擺明了不願陪她演戲。
    倒是對她們那段往事一無所知的卓藍,為見到何風晚由衷的高興,伸出拳頭,“來。”
    何風晚與她踫拳。
    卓藍束起半長發,劉海遮去一只眼,翹起一邊嘴角笑道︰“我跟洲齡在電影發布會上踫到,就約著一塊兒來試衣。”
    電影發布會?
    何風晚想起,這說的恐怕是為她拿下今年威尼斯電影節影後的那部文藝片,這和姜洲齡有什麼關系?
    “我和陳導是老朋友了,客串了一個角色,他們請我過去玩。”姜洲齡看出她的困惑,簡略解釋,隨後叫走卓藍去找設計師,把何風晚晾在一旁。
    卓藍回頭,無奈地向她聳肩。
    何風晚不在意地笑。
    聯合別人孤立她這招,小學生的把戲,她一向獨來獨往,沒感覺。
    倒遺憾卓藍這個值得交心的人,先被姜洲齡拉走了。
    何風晚很快試好,接連兩套成衣都很合身,華裔設計師的中文不太流利,與她用英文說了好一陣。這才得知,她這次入選確實是賣高層的情面,設計師對此不滿,今天本來沒多少信心,看何風晚試衣的效果才總算松口氣。
    確定服裝後,成珠珠幫何風晚拍下參考照片,等彩排那天對著照片領衣服,避免出錯。
    *
    回程已是傍晚。
    成珠珠帶何風晚去中心商業區吃蒸汽火鍋。
    石鍋上層的蒸盤鋪新鮮的海鮮,底層放生米和生排骨。高溫蒸汽循環,生米變滾粥,海鮮滲出的鮮香汁液混入粥里,逐漸入味。
    等待干貝蒸熟時,成珠珠問︰“晚晚,你還認識他們品牌方的高層嗎?”
    何風晚還在看菜單,聞聲一怔,“嗯?不認識啊。”
    “我听你們說,你是高層介紹的。”
    “這就不清楚了,誰猜得透高層的心。”何風晚笑著,忽然想起誰,狀似無意地問,“珠珠,你知道江氏總部在哪嗎?”
    “就在那——”
    沒想到成珠珠抬手指向窗外,說︰“看到沒,那棟最高的就是江氏總部,听說江總頂層的辦公室超級大,視野一流。”
    何風晚仰頭望去,慵懶地眯起眼。
    落日余暉潑出瑰麗的橘金色,彤雲游弋,高聳的摩天大樓冷如寂寞梧桐,底下是不熄的人間。
    此時,那棟大樓的頂層辦公室,大班桌前的江鶴繁沉默看向幾米外的動靜——孫道然脫了鞋,將自己甩進真皮沙發里,哼哼唧唧地抱怨江鶴繁沒意思,他都跟那幫狐朋狗友約好了,大家晚上一起出去。
    臨到頭了江鶴繁要加班?
    “加班這種事讓底下人去做,你當老大就要有的放矢。”孫道然不滿,骨頭散了架似地,賴著躺在沙發上抗議。
    江鶴繁起身,走向落地窗。
    夜色下霧一樣,太陽移動著光影投降,躲在遙遠的雲後。城市燈火滾燙,有了翻江倒海的意圖,誓要編織星河燦爛的幻夢。
    他眉頭輕鎖,緩緩出聲︰“我們改天再約。”
    語氣不容辯駁,孫道然便不好強人所難,長嘆︰“你這樣壓抑自己,跟做和尚有什麼區別?那人又不是你殺的,心結擰了十年還沒解開,我真是服了你。”
    “不是我殺的,卻死在我面前,還是為我而死。有區別嗎?”江鶴繁轉身,面孔匿在暗影里。
    “行行行,我說不過你!”不願話題變沉重,孫道然一躍而起,光腳踩到江鶴繁面前,嬉皮笑臉地說,“那你也別總讓樓煥那小子佔便宜,我幫你挑的哪個不是極品?”
    像要佐證說法,他調出手機視頻,洋洋得意地遞去,說︰“上次吃飯那個模特,人家可是超模。來看她走t台的樣子,是不是很騷?你有興趣,我可以再約。”
    江鶴繁沒接,隨意撩去一眼。
    視頻里的何風晚身著烏干紗的細肩帶上衣,衣面綴有巨型立體花朵。不規則剪裁的白色長裙飄逸靈動,隨她優雅的台步,勾勒曼妙的身體曲線。
    長發如瀑,神情靜定肅穆,小臉瘦削蒼白,哥特式的深色唇妝加深了她的陰郁,似意外墜入黑暗的精靈。
    全然不似印象中,那副聒噪熱鬧的模樣。
    江鶴繁看完了全長半分鐘的視頻,孫道然盯緊他,為目睹這奇景,嘴角聚起勝利的笑意。
    畢竟過去他眼楮十秒都留不住。
    然而出乎孫道然的意料,江鶴繁輕描淡寫地說︰“不過如此。”
    孫道然呆了片刻,拿手指指去,“你夠狠。”
    跟江鶴繁聊女人簡直自討苦吃,他轉回去穿鞋,嘴上仍不停下︰“還說你要是感興趣,她後天就有兩場秀。哎,我是熱臉貼你的冷屁股了。你就忍吧,我看你能忍到什麼時候!”
    *
    孫道然走後,偌大的空間終于靜了下來。江鶴繁站回窗邊,心跳仍有過熱的跡象,自以為表情語氣都控制妥當,偏偏視線收不住,差點讓孫道然窺出。
    不是沒有遇到過讓他心生好感的女人,也不是沒有遇到過對他窮追不舍的女人,每次冷幾天不見,他連對方長相都模糊。要不出個長差,別人轉身就換了獵物。
    以為對何風晚也不例外。
    給她安排那三個品牌的機會,夠她打開事業局面。像何風晚那樣機靈的小狐狸,想必從此平步青雲。
    算承她為雪崩痛哭的情,他們到此為止。
    直至再見她裊裊身影,哪怕只是視頻,腦海中那張哭泣的臉瞬間喚醒。
    比起她所有的明麗撩人,他更傾心卸下面具的善良。
    江鶴繁黯然,這次棘手了。
    是不是需要再出一次長差?可惜工作日程顯示,未來半個月沒有任何出差安排。
    他苦笑。
    及至轉天,這樣郁郁的情緒依舊排遣不去。午餐後,江鶴繁見窗外陽光晴好,便獨自外出買咖啡。
    逃開那些喧嘩的店面,他挑了一條相對僻靜的街道。
    冬日暖陽溫柔,射透沿街掉光葉子的梧桐。仰頭可見如洗碧空,高天雲淡。城市的齒輪驟然變緩,絞出閑散的節奏。
    陽光罩上街邊一塊銅色招牌,亮晃晃的。
    江鶴繁走近了認出,那是一家面包房,叫做“福拜”。可喜氣洋洋的店名下,附上了一行簡短的德文︰es ist vorbei。
    ——一切都結束了。
    這微妙的反差讓他不禁莞爾。
    笑容還停駐眼角,江鶴繁看見坐在店內下午茶區的何風晚。
    她們剛看完卓藍主演的那部電影,沒想到姜洲齡客串的角色出場五分鐘就被人殺了。
    對桌的成珠珠正在模仿姜洲齡被人扼住脖子,漲得滿臉通紅,白眼直翻的樣子,逗得何風晚笑出眼淚。拭淚的時候,她看見玻璃櫥窗外的江鶴繁。
    *
    成珠珠見何風晚面色陡然凝重,頭困惑地轉去,外面空空如也。
    江鶴繁跨進店門,門上系掛的風鈴響聲清越。
    店內以白色為主調,各式各色的面包填滿了陳列架,四周彌漫著熱巧克力氣味、芝士香、煙燻與油炸氣味,混雜且敦實,絞人饑腸。
    他站到收銀台前,一臉茫然。
    正在為客人結賬的梁叢月注意到,笑著說︰“這位先生,喜歡什麼可以先去選購,面包都是剛出爐的,很新鮮。”
    面包?
    不,他不是來買面包的。
    他買什麼來著?
    江鶴繁有些煩躁地擰起眉毛,克制地說︰“要杯美式。”
    “先生,不好意思,麻煩您去後面排隊。”見他心不在焉,梁叢月溫聲提醒。
    這才回過神,察覺身側的隊列,一眾打量的目光齊刷刷投來。
    江鶴繁說了聲“抱歉”,反身跟在隊尾。
    遠處的何風晚單手托著下巴,注視他從收銀台轉到付款隊伍的尾巴。隔了約莫十米,听不到,不知道為什麼大家都盯著他,也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走進來。
    不知道為什麼,時刻都在上演無數錯肩的城市,抬頭又遇見。
    他穿著深棕色翻領夾克,九分長度的淺棕色休閑長褲,露出腳踝,一雙深棕色的john lobb,像個站姿倜儻的獵手。
    後來江鶴繁手握咖啡杯轉身,敞開的夾克里,居然內搭襯衫與西裝背心,還規規矩矩系著領帶,仿佛出門忘了換衣服。
    何風晚掩唇笑了下。
    看他總一副正經老派的模樣,原來私下也有跳脫反骨的一面。
    一旁的成珠珠則憂心忡忡,眼角耷拉著,幽怨地嘆氣︰“晚晚,要不我們先走吧。”
    何風晚不解︰“為什麼?”
    成珠珠神色惶惶︰“我在老板面前放不開啦!”
    何風晚反問︰“你確定他還記得你?”
    成珠珠微怔,深以為然地點頭︰“……也對哦。”
    何風晚再補一刀︰“反正他都看過你掐自己脖子了。”
    成珠珠︰“……”
    江鶴繁也坐到下午茶區,與何風晚之間隔了兩張小圓桌。他捧著咖啡杯,遲遲沒有動口,好像買來就是為了捂手。卻也沒有再看何風晚,雖然明明白白地知道她就在那。
    何風晚好氣又好笑,想他真是矜持,打個招呼不過分吧?
    沒等她付諸實踐,一連串尖叫聲炸開︰“哇!江總!”“江總午好!”“江總!好巧哦!”
    幾個化了淡妝的年輕女孩子頭踫頭,神情迷迷瞪瞪的,似乎不信會在這里踫到江鶴繁。
    她們是江氏員工,听說這家店新來了帥氣的法國面包師,午間繞過來買正宗的長棍面包。還特意換下工作制服,走得花枝招展。
    誰能算到撞見老板?
    江鶴繁眼楮往聲源處草草走一圈,頭點了點,算是應了她們的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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