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廳堂頂燈明明是柔暖的光線,她只覺得鋒利如直切而下的薄刃。孫道然分明就是找條走狗,還非要時時以救世主自居,一想到這些,何風晚直犯惡心,猜自己眼楮現在一定是血紅色。
    她忍住了,沒有發作︰“我也不是沒有為你做過事。”
    接連拿下兩次四大時裝周秀霸,攢了些名氣後,孫道然給何風晚接過幾次飯局,與他生意場上的伙伴籠絡關系。那幾次何風晚不知酬勞多少,事後只分得少許。就連有江鶴繁參與的那場,確實開出七位數的支票,可其中三分之二都要返給孫道然。
    “你認為那就是為我做事?那你清白還能留到現在?我有無數次機會對你下手,我下手了嗎?挑中你,從一開始就為江鶴繁。”孫道然說著,豆子大小的眼瞳凶光一閃,音色凜然,“你別忘了當初怎麼答應我!”
    何風晚十七歲時從孫道然那得知江鶴繁。
    听說他生于鐘鳴鼎食之家,無論讀書、從軍還是經商,一路為人側目。學生時代他就是晚熟的男生,對桌箱大把熾熱的情信視若罔聞,等差不多開竅了,又把心無故封鎖。家里長輩幾次為他聯姻,都被放了鴿子,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當時孫道然說到這,唇角慢慢上翹︰“其實哪里是‘無故封鎖’,他殺了人拿禁.欲贖罪,圖個心安理得。這種肯對自己下狠手的人最可怕,你敢去招惹他嗎?”
    何風晚尚且稚嫩的臉上毫無懼色,聲音也嘹亮︰“我怕什麼?他要是真殺了哥哥,我就要他一命換一命。”
    孫道然大笑︰“你算錯了,到時候你也逃不掉,是兩條命啊!”
    “我這條命是哥哥保的,他要不護著我,我當年就被養父送去鄉下了。”何風晚說得豪氣干雲,“我本來就欠著他。”
    然而今時不同往日,何風晚對孫道然有了全新認識,不似當初那樣天真了。
    “當然記得啊,不過我現在明白了,像孫總這樣不缺錢的人,要的其實是讓江鶴繁身敗名裂吧?把我安插到他身邊,替你布局。”何風晚冰冷的面孔閃過一絲笑影,“但我只保證幫你拿到錢,別的和我無關,拿到就結束!”
    孫道然不笑了,眼中暴怒翻騰。
    這話是對他做最後的交代,拿到錢,他們從此兩清。
    何風晚知道他不會答應,懶得再做唇.槍舌戟的較量,撂下這句話扭頭就走。慶幸來時外衣挎包還掛在身上,省去些穿戴的時間,她真的無法再跟孫道然多呆一秒。
    孫道然望向她細長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忽然提起一邊的嘴角,高過另一邊,神色中盡是譏誚。
    *
    何風晚一出門就感到了冷,路燈淒清,風也料峭,寒氣直往骨頭縫里滲。
    她哆嗦著縮起脖子,快走變成了小跑。
    身體存儲的熱量在剛才那場交涉中像是耗盡了一般,她拼命回憶一個個帶有熱度的名字︰成珠珠、梁叢月、卓藍……江鶴繁。
    江鶴繁。
    她眨眨眼,有淚涌出。
    何風晚十八歲拿下國內模特比賽亞軍,由孫道然安排出國。臨走前她收拾行李,從抽屜角落翻出一封紙頁泛黃的信。
    這是在哥哥何灝死前托人從非洲捎來的物件中找到的。
    何灝沒怎麼上過學,信上只有寥寥幾句,簡要提及自己一切都好,還結交了被派遣到南甦丹執行維和任務的江兄弟。
    這讓何風晚第一次對孫道然的話起了疑心。
    想必哥哥和那位江兄弟交情匪淺,才會特意在信上說起。哥哥有他識人的本領,他認定是兄弟的人真會是殺人凶手嗎?
    信寄來時何風晚才十二歲,看過就忘了。當她十八歲再看,心里已有自己的計較,便從未表露對孫道然的懷疑。
    這些年,她一直期盼見到江鶴繁,為此處心積慮準備著。
    包括今天。
    現在。
    她想見他。
    出租車穿過霓虹閃爍的璀璨夜晚,華燈盡起,淌得天上地下都是顏色。
    先前樓煥交給何風晚的門禁卡此時派上了大用場,她步入大廈,輕松抵達頂層。就是額頭燒得滾燙,面色通紅,她途中不得不停下幾次定神。
    頂層只有前台亮燈,座位卻空著,其余地方一片漆黑。
    何風晚不知道江鶴繁還在不在,懊惱自己燒糊涂了居然忘記先打電話。
    辦公室的門照舊一推就開,何風晚風風火火地闖入,正在查閱分析報告的江鶴繁抬頭看見她,愣了。
    何風晚也愣住,片晌才問︰“你這門……怎麼從來不關?”
    *
    十幾分鐘後,坐在餐桌前,何風晚把話重問一遍︰“你辦公室從不關門的嗎?”
    “沒有關門的習慣。”
    “那不會有人偷偷摸摸溜進來?”
    听何風晚這麼問,江鶴繁淡然地掃她一眼,“你在說你嗎?”
    何風晚︰“……”
    “哦,想起來了,你送衣服的時候也沒有敲門。”江鶴繁沉潭般深邃的眼眸微彎,語氣有點捉弄的意思,“我在這里工作那麼多年,只有你敢不敲門進來,很有勇氣啊。”
    “我……”何風晚一激動,筷子夾起的雲吞掉入湯碗中,濺出湯汁。同時細面噎住喉嚨,嗆得她涕淚橫流,話根本說不清楚。
    偏偏今天拍的是在泳池泡水的廣告,走時沒顧上化妝。
    丟死人了。
    何風晚索性把頭埋入臂彎,耍賴一樣再不抬起來。
    先前得知她空著肚子,江鶴繁差人送了碗細蓉(小碗雲吞面)上來。何風晚餓極了,吃得如狼似虎,他就坐一旁好整以暇地看。
    見多了她拿腔拿調的樣子,眼下竟能目睹她害臊,這碗面請得太值了。
    江鶴繁抿笑,把紙巾盒從桌下遞去。
    何風晚收拾妥當,頭又抬起來。
    她長發亂糟糟的,鼻尖泛紅,兩頰也泛紅,眼里汪著淚水,不知道是氣的是病的是嗆的,亦或是三者皆有。瞧著讓人很不落忍,像無家可歸的流浪動物,怎麼看怎麼可憐,就她自己還燃著天王老.子的氣焰。
    很想揉揉她的頭。
    這麼想著,江鶴繁伸出手。
    何風晚瑟縮了一下,下意識躲開,又很快定住。像淋過雨的小狗,被人用毛巾溫暖地包裹就不再想逃。
    說來不是第一次肢體接觸,但他手掌輕撫她的頭頂,干燥的熱度傳至心髒隨血液流向四肢百骸,安慰了她的慌亂。
    她終于有空騰出眼楮去打量四周,沒想到他辦公室里還嵌了一套起居室,臥室餐廳一應俱全。
    何風晚放下筷子,雙手搬動高背椅挪到江鶴繁身邊,挨著他坐下。
    明明隔著冬天的衣物,但兩個人挨著的地方特別暖和。
    可沒等江鶴繁出聲,何風晚眉心一蹙,急急忙忙又坐回去。
    她小聲說︰“我感冒了。”
    “我也感冒了。”江鶴繁似笑非笑地抱臂,看她驚愕地抬起臉,“就是今晚。”
    作者有話要說︰  溫暖,溫暖的故事,不要怕!
    第32章 32.
    可他鼻子眼楮都透著精神, 怎麼看怎麼不像感冒的樣子。
    何風晚眼一低, 一手撥開遮面的長發, 持筷繼續撈雲吞,嘀咕︰“騙人……哪有那麼見效。”
    接吻而已,哪有那麼見效。
    黑色超長款的繭型大衣罩住她, 衣面隨她動作折出不同紋路的褶皺, 昭示著她縴瘦的身體和衣服有一些透風的距離。露出內搭的白色短毛衣, 再往里還有條連衣長裙, 夸張的風琴褶衣領垂出毛衣領口。
    明明一身華麗陰郁的調子,眼下卻像個逃難的富家小姐。
    她面頰泛紅,不時覷向江鶴繁的眼楮溪水一樣清澈,因為正在生病, 氣焰湮滅了, 有些怯怯的。
    江鶴繁本來想認真解釋他嗓子也難受著, 之前追下去還打了一串噴嚏。
    很快想起她從容地鑽進孫道然的車。
    忍不住猜測此前他們恐怕這樣單獨相處了很多次,就算不是那種關系,江鶴繁也如艱難咽下一根魚刺似地, 有了微妙的不適。
    于是聲線陡然轉冷︰“你剛才去哪了?”
    何風晚捧碗喝湯的動作停下, 眼楮移出來, 以為他在怪罪自己的不告而別。
    一下記起向孫道然硬氣甩出的狠話,她放下碗急切地說︰“江鶴繁, 孫道然是不是有筆錢在你那?”
    江鶴繁靠回椅背,微眯的雙眸看不出情緒,聲音依舊冷著︰“曾經有。”
    何風晚糊涂︰“……曾經?”
    江鶴繁又說︰“那也不是他的錢。”
    孫道然的父親三十年前出走港市, 不甘留在大家庭里看人臉色過活,只身北上打天下,結識了江鶴繁的父親。兩人合伙做生意,由于趕上了好年月,生意滾雪球般越做越大。
    同時也因性格差異漸生嫌隙。
    江父是穩扎穩打的實干派,孫父則急于求成,常為一點蠅頭小利罔顧長遠發展。
    吵過幾次後,兩人已是面和心不和。孫父便私下伙同他人另布棋局,玩多元化經營,玩借殼上市。確實圈過幾輪錢,便也飄飄然的膽子越來越大,玩起投資騙貸的把戲。
    直至資金鏈斷裂,孫父匆匆卷走賬上最後一點銀行貸款,預備逃往美國,可惜在機場海關被捕。
    江父顧念舊情,四處托人撈他,為他填補虧空。
    而孫父心高氣傲,被捕後身體每況愈下,後來重病入院。
    他對江父始終怨憤,認為會有這樣的下場,全因江父沒有動用四九城里的關系幫他化險為夷。最終,無法容忍慘淡下場的他趁人不備,調快輸液速度心衰而竭。
    死前孫父曾對前去探視的獨子孫道然交代︰“別恨你爸,我全是為你今後的生活才走這條路。我變賣了我在江氏的股份,只取出一些,剩下的夠你這輩子揮霍,記得去找他們要來。”
    其實孫父剩下的那點,拿去填補他偷去的稅款和欠下的貸款都不夠。
    他只是為了不讓兒子記恨,信口編出這段瞎話。
    而孫道然從此不忘,他在江家還有一筆巨款。
    何風晚大概听明白了,重理順序︰“也就是說,孫道然他爸在江氏的股份確實賣了,但只夠還錢,根本沒有留下。可他還騙自己兒子,不僅說他有留下,還都留在了你們家。”
    江鶴繁搖頭︰“甚至不夠還錢,家父幫他填了一些,不然連他房產也要變賣,那麼孫道然和他母親連住的地方都沒有。”
    何風晚問︰“你一開始就知道這些事?”
    “不。”江鶴繁起身,表情肅穆似陷入回憶,“我和他從小認識,家人沒讓我對他提防。直到我退伍讀書,慢慢接手一些生意上的事,吃過他幾次暗虧,家父才告訴我這段過往,要我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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