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暫時還不是男朋友。”何風晚眼里閃過得意,語調歡快,“但如果說,那個男人是公司的老板,你說公司會拿我怎麼樣?還管得了我嗎?”
    成珠珠愣了一愣,隨後伸來一只手搭上她額頭,“嗯,果然有點燒。”
    “不信算了,我可對你什麼都交代了,你別拿到外面亂說,對他影響不好。”何風晚斜乜她。
    成珠珠總算意識到了什麼,緊緊張張地壓低聲音︰“你說真的?你拿下江總了?你們不會已經那什麼……”
    “不不不!”何風晚撐著沙發坐起,連連搖頭,“昨晚……有點復雜,反正我拍廣告的時候受涼發燒,到他辦公室借宿,他自己去酒店了。”
    至于“拿下”,何風晚心里打鼓,如今的狀況怎麼更像是她被吃定了?
    成珠珠倒沒在意這些細節,听何風晚描述後,不似以往那樣大呼小叫,有些反常的鎮定,甚至沒問為什麼拍完廣告會去江鶴繁辦公室。
    她僅僅“哦”一聲,就心事重重地走回房間。隨後拿著手機折返,成珠珠調出工作備忘錄,一字一頓地說︰“上午十點,卓藍電話邀請何風晚為《嘉麗》雜志拍封面大片,請睡醒後回撥,屆時雜志主編將親自約專訪。”
    《嘉麗》雜志?
    名字牽動起何風晚久遠的記憶,這本創刊二十年的時尚雜志曾風光無限,其封面讓無數女星與超模夢寐以求。可惜經歷過停刊風波與背後的傳媒集團收購風波,《嘉麗》風光不再,已淪落為二、三線,今年更是幾次爆出銷量危機。
    何風晚听卓藍提起,現今的雜志主編是她就讀服裝學院時的老師。
    想必卓藍是為老師邀請。
    何風晚答應著摸出自己的手機,果然有兩通未接來電,還有一條江鶴繁早晨六點的微信留言。
    劃開一看,她笑了,連他蹙眉無奈的樣子都赫然眼前。
    他就發來兩個字︰你哎。
    *
    江鶴繁照例清晨五點不到就起,躊躇著是該上去看她退燒了沒有,還是先訂兩份早餐。
    可是兩份的話,會不會太明顯了?
    不然就訂一份看著她吃?
    或者訂一份超大量的,方便兩個人分?
    哦哦,她是模特,那要不要特別考慮挑選低熱量的?
    這麼想著,江鶴繁給酒店餐飲部打電話。他身為vip客人有專線接待,彼此十分熟稔。
    專線听完江鶴繁的要求,訝然地笑︰“江總今天不太一樣呢。”
    “嗯?”江鶴繁不明白。
    他平時什麼樣的?
    “平時訂的早餐只有字母記號,像是‘a餐’或‘b餐’,頂多強調少鹽免味精。今天的江總,細致到要求溫水,粥也不能燙口。”專線解釋著,傳來隱忍的笑意,隨即又為這樣的冒犯道歉。
    江鶴繁倒不覺得冒犯,僅僅怔忡了片刻。
    等回過神來,那邊已經掛了線。
    不論是憐愛她慘淡的病容,還是對早餐超乎尋常的細心,都足以提醒他某些不容置喙的事實。
    江鶴繁不禁自問︰對何風晚的感情讓我歡愉嗎?我套上的枷鎖,終于要親手解開了嗎?
    那何灝算什麼?
    那個辜負遠在家鄉的女友與妹妹,只為拿命換他的人,他算什麼?
    十年前,江鶴繁遠赴南甦丹執行維和任務,同身為雇.佣兵的何灝相識。在一次與當地武.裝恐怖.分子的交.火中,兩人大難不死,卻遺失了定位和通訊設備,迷失方向。他們躲入廢棄的民房,相依為命等待救援。
    遺憾在救援部隊趕到前,江鶴繁驚動了搜捕的恐怖.分子。何灝為了掩護他,身中數彈,當場死亡。
    江鶴繁親眼目睹何灝中彈,甚至來不及哼一聲就直挺挺地倒下。
    這件事對他造成了非常大的精神打擊,一度患上pdst綜合癥(創傷後壓力癥候群),因此退伍。
    不止一次回憶在等待救援時,何灝把身上一張皺巴巴的合照交給他,指著照片上的三個人說︰“這是我妹妹,這是我女朋友,這是我。”
    何灝說這話的時候雙眼明亮,仰頭笑得一臉驕傲,“要是我哪天死了,你有空就幫著燒兩張紙。心情再好一點,幫我照顧妹妹,女朋友就算了,幫我勸著要她找個好人家。”
    江鶴繁︰“……”
    不懂明明如交代後事一般沉重的話,他怎麼能這麼輕松地說出口。
    何灝說︰“干我們這行的說不定哪天人就沒了,你也不是我第一個這麼囑咐的。反正你們沒有義務這麼做,我自己也不太相信,所以就廣撒網嘍!這照片我有好多張,看著和誰關系好了,就給塞一張。嘿嘿!”
    江鶴繁︰“……”
    這時何灝才陰下臉,嘆了口氣︰“我們聚少離多,我挺對不起她們,所以希望自己離開的時候,賺得越多越好。那種違法犯罪的事我不干,這種活嘛,權當鑽個空子,畢竟國際上允許,再說我自己也有個登山的燒錢愛好。這活肯定做不長久,你說我要不干脆做完這一次,回家結婚算了,省得她們牽腸掛肚。”
    當時只有二十二歲的江鶴繁篤定地點頭,“听你說得我都慎得慌,你還是回家結婚算了。”
    何灝開懷大笑︰“好!就听你小子的!以後有空我們回國聚聚。”
    江鶴繁看他總算說了些正經話,點頭,然後往照片瞟了一眼,順嘴問︰“你既然要我幫著照顧,還沒告訴我你妹妹叫什麼。”
    “何婉。”
    “哪個‘wan’?”
    “女字旁的那個。”
    事後江鶴繁無數次地懊惱,是不是他那句詢問成了何灝離世的讖語。
    要是他不說就好了。
    要是他小心一點,沒讓敵方發現就好了。
    無法听信別人嘴里那套“何灝泉下有知也希望你活得更好”的說辭,往後的每一日,江鶴繁都陷在痛苦的深淵。既然死去的人永遠不能和女朋友結婚,那活著的人便不配體會愛情的快樂。
    盡管這想法瘋狂又偏執,但依靠這樣的自我懲罰,江鶴繁獲得了內心稍許的平靜。
    直到今天。
    *
    江鶴繁與侍應生一同乘電梯上樓,讓對方把餐車停在電梯廳,由他自己推進辦公室。
    誰知何風晚又一次不告而別。
    但怎麼都想得到,她是不願為他徒惹事端。
    一時間千頭萬緒涌上,江鶴繁手機握了幾握,拿不準對何風晚的態度,掂量來去只剩兩個字︰你哎。
    是對她無奈,也是對自己無奈。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更晚了。
    留言發紅包~
    第34章 34.
    開完晨會, 緊接著一個半小時的越洋電話會, 之後見了兩個部門主管, 轉眼已過正午。
    紗簾篩過窗外陽光,光線均勻柔和地覆上地板。
    江鶴繁被烘得有點暖,打開加濕器, 脫去西裝馬甲。挽衣袖的時候他按下電話應答機, 對門外的秘書說︰“叫樓煥進來。”
    秘書說︰“樓助理不在。”
    江鶴繁微怔, 說︰“那你幫我訂餐, 要清淡的。”
    大班桌上的手機屏幕倏而一閃,他拾起解鎖,見是何風晚回復了一個吐舌頭的鬼臉表情。
    何風晚。
    隨即喚醒了昨晚與她倚靠玻璃時唇齒相纏的畫面,連她被縛于懷中無濟于事的掙扎都清晰地感受到, 包括她肩骨的線條, 頸間的甜香, 紅唇誘人的光澤,那些錯亂重疊的呼吸。
    不能再想了。
    他跌坐,有些失神地捏了捏眉心。
    江鶴繁有一套自我保護機制, 因為他需要時刻清醒的頭腦, 不能被任何人與事左右判斷。
    而此時, 他察覺自己有了迷戀的征兆,那套機制便警鈴大作, 防止他滑向沉溺的谷底。
    于是他刪除了與何風晚的聊天記錄。
    敲門聲同時響起。
    “進來。”江鶴繁揚聲說著,放下手機。
    來人是樓煥,眉目間攜著風塵僕僕的倦意, 他剛從外省回來。
    江鶴繁笑︰“阿煥,你來得正好,一起吃個飯,我讓秘書訂餐了。我們速戰速決,下午我臨時出趟差。”
    樓煥面色有些嚴肅,說︰“先生,我們出去吃吧,需要佔用你一些時間。”
    江鶴繁笑容稍斂,沉默地等他把話說完。
    果然,樓煥又說︰“順著何風晚稱呼嫂子的梁叢月查,我查到何灝,他們是情侶。所以……”
    所以何風晚可能就是何灝的妹妹。
    *
    半小時後,江鶴繁與樓煥在日料店的包間坐定。
    這家店中午人少,容易訂位。
    江鶴繁眼神沉靜幽暗,提及樓煥的調查結果,說︰“我說過,要準確,別給我模稜兩可的答案。”
    他語氣雖平靜,聲音卻叫人听來心驚。
    樓煥伸向開胃前菜的筷子縮了回來,低頭說︰“在梁叢月那……暫時沒有查到關于何風晚的線索。”
    江鶴繁把那盞花瓣形的器皿遞給他,說︰“何風晚提過,這些年是孫道然在背後指使她,所以很可能他做了手腳。比如隱藏或更改了相關檔案記錄,還比如,花錢堵住別人的嘴。”
    “先生提醒我了!”樓煥神色有瞬間的振奮,“我還想到,如果何風晚改過名字,身份檔案可能是全新的,所以才找不到任何關聯。那就不該查‘梁叢月與何風晚’,要從‘梁叢月與何婉’入手。”
    江鶴繁臉上依舊黯著,他掃一圈席上擺放的四品刺身,全無半點進食的欲.望。
    服務生招呼著走來上壽司,每次只上一貫,保證口感新鮮。
    江鶴繁示意樓煥開動,後者這才舉筷。
    包間角落栽有一叢翠綠的竹子,淺棕色矮幾,淙淙流水聲隱約可聞。木格拉門開了半扇,服務生說著慢用恭敬地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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