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國丈一派的官員的啟奏如同學雪花片片,小至地方官任免,大致黃河水患,官員好似在這一日都失去了判斷的能力,事事都要皇帝來拿定主意。
    偏偏當初是皇後的父兄讓他站穩了根基,坐上了皇位,這國丈和國舅爺還是他的外祖和親舅,就算心里憋屈,他也不能拂了他們面子。
    好不容易下了朝,皇帝在第一時便敢到了長春宮,派了身邊親衛仔仔細細的搜宮,就怕皇後的人在長春宮留下了什麼貓膩。
    畢竟皇後意圖栽贓貴妃,也已經不是第一回了,之前就曾經在貴妃的寢殿找出合歡香和巫蠱娃娃,兩次都是鹿鳴警覺,在皇後帶人來搜宮之前,把這些害人的東西給扔了出去。
    “染染……”鹿壑的雙眼微紅,難受的望著舒染染。
    舒染染別開了眼,漂亮的眸子里面有著一閃而逝的水氣,本以為面對皇後的蠻橫和刁難已經習以為常,可是心中的委屈卻是怎麼都無法散去。
    當年還是陳王嫡次子的鹿壑隨著父兄參加秋狩,第一眼見到沐恩侯府的嫡女舒染染便一見鐘情,接著便求著父親為他求娶。
    沐恩侯府那時風頭正盛,舒染染又貌美多才,想要求娶公子可以繞皇城一圈,嫁皇子都使得,可她偏偏選擇嫁給了愛情,央著父親允婚。
    陳王的封地偏遠,離京城很遠,她不辭千里到了那窮山惡水之處,嫁給了心愛了男人。
    兩人有過恩愛情濃的時候,只可惜好景不長,陳王世子醉後縱馬,掉入溝里頭摔斷了脖子。
    陳王妃,也就是現今的逸寧皇太後心中大慟,而後鹿壑被迫娶了太後娘家佷女為側妃。
    逸寧皇太後本來對這個次子的婚姻不在乎,後來因為長子身亡,她便開始強勢介入次子的後院,不讓兒子寵幸心愛的女人,逸寧太後凶悍,鹿壑又不是太要強的性子,再加上孝字壓在頭頂,便讓舒染染多年來承受著滿腹的委屈。
    最後在皇帝登基的時候,逸寧太後更是用母家的戰功,逼著自己的兒子立佷女為後。
    偏生,那時候沐恩侯府已經沒落,沐恩侯是純臣,在奪嫡之際沒能成為鹿壑的後盾,在朝堂上也沒有出彩的表現,沐恩侯女不堪為後的說法甚囂塵上,新帝迫于壓力,只能貶妻為妾。
    鹿壑很愛、很愛舒染染,可是他沒有能力保護她,更沒有能力保護他們倆的兒子,所以他才把善鳶寄在貴妃膝下,盼著兩個孩子結為親家。
    舒染染越過了皇帝,甚至沒和善鳶說上一句話,直走向自己的寢殿,那殿門就這麼在鹿壑的眼前闔上了。
    鹿壑想要敲門,手卻是停在半空中,“染染……”他的聲音哀切,可是回應他的是里頭的一陣無聲。
    善鳶走在鹿壑身後,望著那扇門,臉上的神情彷徨茫然,仿佛像是個犯了錯的孩子一般。
    “你義母她怎麼了?”鹿壑無奈地轉過頭,臉上的表情居然和善鳶有些神似,只是他更近似是被主人拋棄了的小奶狗,無助的很。
    善鳶大概猜得出舒染染為何心情低落,可卻又不好說得太明白。
    要說是因為皇後揭露了她打算嫁入世族?又或者該說是因為皇後對貴妃多年來的打壓讓她心里厭倦了?
    其實鹿壑也該明白了,在這份愛情之中,舒染染已經受盡了委屈,沒有當年那份深情了,是鹿壑苦苦的哀求著她嫁給他,卻沒能保住她正妻的身分不說,還得要鹿鳴這個當兒子的拼搏出一條血路。
    鹿鳴越是成材,貴妃越是安全,可是這安全的背後是斑駁的血淚,是一個母親對兒子最深的愧疚和擔憂。
    鹿鳴越是成材,對鹿鳴就越是危險。
    鹿壑並不知道,光是從邊關回到京城,鹿鳴就因為刺殺而受了重傷,善鳶不過是淺淺看了一眼,就知道這樣的傷勢十分嚴重。
    舒染染身為母親,孩子就是他的底線,她可以忍受皇後處處打壓,卻無法忍受皇後一脈的人隔三五差的傷害鹿鳴,“義父,義母想來是有些疲累了,恐怕是不想見您,您讓義母靜一靜,隔幾日再來吧……”
    女子當以夫為天,就算是皇後也要想方設法討好鹿壑,可是舒染染不用,在這皇宮里敢這樣給皇帝甩臉子的,也只有最得聖寵的貴妃娘娘了,可是盛寵又如何呢?依舊只是個妾室,躲不過皇後這個正室的糟蹋,依舊得對皇後執妾禮,親生兒子只能喊她母妃,卻得喊那皇後一聲母後。
    鹿壑多想闖進舒染染的寢房,可他卻不敢在他們越來越淺薄的情分上面冒險了,“那……鳶兒多寬慰你義母,義父還有奏章要批,先回太極殿了。”鹿壑垂下了眸子,都是上了年歲的人了,看著竟是蒼老了幾分。
    鹿壑對善鳶一向疼愛,就算這份疼愛不是那麼的純粹,善鳶依舊覺得于心不忍,可幾番張嘴,愣是說不出任何安慰的話語,她行了一個禮,“兒臣遵旨,定會好好寬慰義母。”這一聲兒臣應該要是臣女,可是在鹿壑的堅持下,她已經改口多年,如今想要再改也是難。
    第十章 親自開口
    在皇帝離去以後,整個長春宮恢復了平時的平靜。
    長嘆了一口氣,善鳶和絲韻、竹聲來到了小廚房,動手處理起她摘的楮實子,將那些果子熬爛做成果漿,畢竟話都說出去了,她還得熬一罐給襄湘公公呢來圓自己說的那些謊。
    其實,也不完全算是謊言。
    這些日子里,舒染染可以說是要為鹿鳴操碎了一顆心,都上了年紀,眼楮也熬紅了,她瞧著是真的心疼,也早早有熬果漿的心思,今日的插曲,倒是讓她提早把想做的事情給辦了。
    善鳶到了晚膳時刻才得到貴妃的召見,她那時已經把果漿熬好,她熬了三罐,一罐送去了襄湘公公那兒,另外一罐留給了貴妃,還有一罐她打算放上一放,等下回去路鳴府上的時候,送過去。
    頌儀來找善鳶的時候,善鳶差點把手上的罐子給摔了。
    今日皇後說出那番話的時候,頌儀也在,善鳶知道貴妃對他的期待,如今看著頌儀,她心里都有些發虛。
    “義母找我?”她睜大了杏眼。
    頌儀看他的模樣,忍不住覺得好笑,“那當然,貴妃惦念著郡主,怎麼可能不和郡主一起用膳?”好笑又心疼。
    這些年善鳶沒少幫襯著貴妃,一次一次在皇後的虎口下求生。
    頌儀也照顧善鳶很多年了,一路看著她長大,哪里不知道她心里那些彎彎繞繞?她是個下人,不好置喙太多,只是柔聲道,“貴妃娘娘如此心疼郡主,不管郡主做什麼樣的選擇,她都不會真的怪罪郡主的。”
    頌儀不說還好,這麼一說,善鳶心里便難受了起來。
    她也不想讓舒染染失望,可是感情的事情,那是最由不得人的。她也不能強按牛頭喝水啊!
    晚膳自然是色香味具全,可貴妃和善鳶兩人滿腹心思,這一餐用得多不多。用完膳以後,貴妃才開口問道,“姬公子的事,可為真?”
    善鳶雖然早就有了覺悟,知道舒染染肯定有此一問,可真的被問到的時候,她還是有些難以啟齒,“是真的。”
    她像是犯了錯的孩子一樣垂下了雙眸,雙手緊緊的攢著自己的裙子。
    也不知是否是因為寄人籬下,又或者有其他原因,善鳶從小就極力地讓自己當一個拔尖出眾的孩子,半分不想給舒染染丟臉,每當有人稱贊她,同時稱贊舒染染很會教孩子的時候,她心里就特別高興,與有榮焉。
    她讓舒染染失望了……
    “你打算何時,才要自己對義母說?”舒染染臉上沒有慍色,反而看著很溫柔,她的語氣也不帶指責,可是善鳶過不了自己心里那一關,她的頭垂得更低了。
    “本來……是要等姬伯母進宮稟告淑妃娘娘,再由淑妃娘娘轉知義母的。”一方面,婚姻大事本就該由長輩出面,另一方面則是淑妃和舒染染交好,她覺得透過淑妃,舒染染比較有可能會答應。
    舒染染養了她這些年,也跟她親娘無異了,她的婚事,還是得由舒染染作主,而如今舒染染被皇後打個措手不及,竟是因為她心存逃避所導致。
    她不曾想過,或許淑妃已經悄悄投向皇後那一頭也說不定。越是這麼想,善鳶越是難受。
    瞅著善鳶的模樣,舒染染心口抽疼了起來,如果可以,她想成全善鳶的,可是她也是身為娘親的人,她心中也有屬于她的自私。
    沉默了好半晌以後,舒染染才再度開口,她的嗓子年輕嬌脆,里頭透出了一股化不去的哀傷,“鳶兒,很喜歡位姬公子?非他不可嗎?”
    舒染染的問句,對于善鳶來說,有如千金之重。
    其實,她並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
    喜歡姬洛嗎?無疑的是喜歡的。長相俊秀、風度翩翩、身家清白的兒郎又有幾個小娘子真的不喜歡呢?
    可是不是非他不可?答案已經在心里頭隱隱約約的透出來了。
    不是的……只要舒染染反對,她不會堅持的,所以並不是非姬洛不可。
    沉默在空氣里面彌漫,兩人之間陷入了漫長的拉鋸。
    善鳶知道舒染染想要什麼樣的答案,可是鹿鳴的意願對她來說也很重要,貴妃給予她的是母愛,可鹿鳴給她的更多。
    在她最絕望的時候,他安慰她、保護她,在她難過的時候,他陪伴她,在她失去所有依靠的時候,他就是她的依靠。
    這世上疼愛她的人很多,但是對她用心的,只有貴妃和鹿鳴,她受到他們的照顧和保護,所以她深愛著他們,她希望鹿鳴可以得償所願。
    這一路上,鹿鳴走得艱難,處處受到掣肘,善鳶希望他可以在婚事上如意,至少能夠娶一個他喜歡的姑娘。
    既然鹿鳴明確的說了不想娶她,她就不能做那忘恩負義之徒。
    舒染染不知善鳶的心情,只是她對善鳶的愛意,也不亞于善鳶對她的孺慕之心。
    善鳶和鹿鳴,手心手背都是肉。
    舒染染不想有所偏頗,可是她卻又覺得鹿鳴過得太苦,她眼底閃過了一抹精光,心下有了決斷,“囡囡,你的婚事,你知道的,義母是屬意你三哥哥的,在義母心里,除了你鳴哥哥,沒有人配得上囡囡。”
    “如果囡囡真的想要嫁給姬家郎君,那就由囡囡親自對你三哥哥開口,若是他允了,那義母自然就不再管這事了,義母會親自給你梳妝,送你出嫁,真心的祝福囡囡與夫君百年好合,歲歲長安。”舒染染神色溫柔的執起了善鳶的手輕輕拍了拍。
    只要鹿鳴同意,她就算不贊成也只會贊成,但……前提是鹿鳴得同意。
    端看舒染染的態度,善鳶便知道這是她心意已決了,她也沒有反駁的立場,這樣的結果甚至已經比她預期的更好了。
    舒染染一句話換一道聖旨,只是幾息的時間。至少,舒染染給了她機會。只是這樣的話要親自對鹿鳴說,善鳶心里還是有幾分難受的。
    一想到鹿鳴,她心底便疼了起來,也不知道究竟是希望鹿鳴答應多一些,還是期待他會拒絕?
    他會答應的吧……
    “囡囡啊,阿鳴身上的傷還沒好,這些日子你且等等,別再見姬家公子了,等阿鳴身上的傷好全了,再對他說,好嗎?”舒染染打斷了善鳶的思緒,如此柔聲問著。
    “阿鳶听義母的。”這正合善鳶的心意。
    她無法輕易對舒染染開口,難道對鹿鳴就能?善鳶忍不住要想,這樣的事情,能拖一天,便是一天。
    舒染染得到滿意的答覆,握住了善鳶的手,親親的拍著,“如此甚好。”
    “你三哥哥的傷呢?可還好?”
    話鋒自然的轉移,善鳶放松了許多。
    “兄長精神不錯,我離開之前,兄長已經把藥飲下、睡下了。”
    鹿鳴的傷,實在算不上好,善鳶說這些話的時候,有些避重就輕了,舒染染是心里門清,她本就知道鹿名傷得嚴重,尋常人等根本勸不住鹿鳴,這才特別讓善鳶了這一趟,沒想到倒是歪打正著了。
    貴妃想起了自己原本的盤算,不禁慶幸自己提早決定推兒子一把,如今就只盼鹿鳴自己能開竅了,“囡囡可把義母交代給你的匣子交給你三哥哥了?”
    “義母交代下來的事,自然是使命必達了。”善鳶不疑有她,幾乎是拍著胸脯保證了。
    舒染染溫柔的笑著,眼底閃過一抹精光,“那便好、那便好……”
    她該下定決心了,鹿鳴也是,如若再瞻前顧後,屆時當真是徒留遺憾。
    一步錯,步步錯,就如同她當年一般。女子嫁錯人,就是一輩子的事。
    她不想要冒險,也不想要善鳶走她的老路。說她自私也好,這天下的男子,她只相信鹿鳴,鹿鳴一路看著她是怎麼苦過來的,不會去做傷害妻子心里的混帳事,而且由她來當婆母,定然把善鳶如珠如寶的捧著,不令她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第十一章 走動
    鹿鳴半坐臥在床榻上,一股難以言喻的煩躁感攫住了他的心神,他的目光落在放在床邊的精巧匣子上頭,在善鳶離開以後,他已經把匣子打開來瞅過了。
    令他心煩的原因,便是那個小小的匣子。
    匣子里面放了兩樣東西。
    一樣是繡了牡丹花的元帕。
    鹿鳴知道那張元帕是做什麼的。那張元帕,是成婚的時候證明新娘子的純潔用的,鹿鳴完全明白貴妃的意思,這是在逼他下決斷了。
    他想娶善鳶的,每天都想,可是以往他不夠強大,只能用疏離善鳶來保護她,就如同他疏離母妃一般。
    鹿鳴是皇子,和被皇帝好好的保護在後宮里頭的貴妃和善鳶不一樣,他必須入國子監,必須和皇子們一起上課,很多時候,他需要與寧家的惡意面對面。
    他曾經被刺殺、毒殺、慢性毒殺,背叛他的人不計其數,把他的心一天一天的砥礪得無比堅硬,他得把他的軟肋藏著,他比誰都更不願意遠離善鳶,可是他必須讓寧家覺得,善鳶活著有價值,讓寧家覺得善鳶是他們可以利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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