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絡呆呆得看著他背影,半響跺跺腳,轉身去了里屋,在床邊坐得會兒,吹了聲口哨,一直在圓角衣櫃上方睡覺的小貂聞聲跳了下來,落在她肩頭。
“可要辛苦你了。”她摸摸它的小腦袋。
小貂唧唧叫了幾聲,從窗台竄了出去。
……………………
天邊最後一片雲霞消失之後,夜色落了下來。
吳太後坐在桌前,實在是沒什麼胃口,不知道為什麼,她甚是不安,昨日做了一個噩夢,叫她醒過來,後半夜便是沒有睡著了。這種感覺十幾年間都不曾有了,十幾年。
那時候,先帝剛剛駕崩,她便是有過這種不祥之感,後來果然驗證了,英國公領兵闖入宮門,想要殺她,要不是曹國公察覺,前來解救,或許自己已經沒有命了。想到這個弟弟,她忍不住嘆了口氣,那到底是她的親弟弟,唯一的至親,而今虎符交了出來,或許自己該同他好好談一談,早早讓他打消掉主意,不再讓她這個姐姐為難。
“常炳啊。”吳太後放下手里銀勺,“你明兒請曹國公入宮一趟吧。”
“是。”常炳答應,偷偷睨了一眼吳太後。
五十出頭的女人瞧上去不過是四十的樣子,長眉鳳眼,仍能得見年輕時的艷麗,不過在常炳心里,卻是有一個人勝過了吳太後,不止勝過她的容貌,人還那麼的溫柔,那麼的和善,正是如此,才能叫先帝在她身上留下了種,把祁徽生了下來。然而這個人命苦,一生都握在吳太後手中,剛剛生下祁徽,便是失去了這孩子。
吳太後奪走了他,將他撫養大,仍自以為這兒子的一生也在她的掌中。
只可惜……
常炳眼眸眯了眯,側耳細听,便是听到遠處突如其來的一陣廝殺聲。他抬頭看了看天色,時辰到了。
那聲音也傳到了吳太後耳朵里,她臉色一變,厲聲道︰“外面怎麼回事兒,你快去看看!”
常炳行到門口,便遇到個宮人慌慌張張的跑進來,尖叫道︰“娘娘,不好了,有人造反,打進來了,娘娘!”
“誰?”吳太後聞聲而起,“是曹國公嗎?”而今這天下,能帶兵造反的還有誰?可他在城外的兵馬已經去了倒馬關,照理不該還有那麼大的膽子,吳太後冷靜下來,高聲道,“莫指揮使呢,叫他進來。曹國公手里而今至多幾千兵馬,不足為懼,令他即刻領兵前去剿滅,把曹國公帶來見我……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瘋了!”
宮人跪在地上,顫聲道︰“娘娘,好似不是曹國公,領頭的,奴婢瞧著好似像魏國公……”
“什麼!”吳太後渾身一震,險些癱倒在地。
這怎麼可能,魏國公不是前些日子才寫信請求援助嗎,他不是在倒馬關附近嗎,不,一定是她听錯了!魏國公忠心耿耿,在她監國期間,雖說沒有蔡庸,曹國公這般死心塌地,可但凡她的命令,魏國公無有不從的。而且十幾年前,英國公謀反,魏國公後來趕來,還在她身前,替她擋住了一支箭呢,所以至此後哪怕曹國公如何說魏國公的壞話,她都不屑听之,這樣的魏國公,怎麼會倒戈呢!
“真是他嗎?”吳太後不敢相信,“你可看錯了?”
“娘娘,好些人都看到了,娘娘,您快些逃走吧,魏國公可是帶了幾萬的兵馬呢,從好幾個宮門而入,禁軍與錦衣衛怕是擋不住的,哪怕城外的兵馬能趕來,恐也晚了。”
不,恐怕是趕不到了,吳太後面上血色皆無,她想到那份信,那原來是調虎離山之計!陳賢把曹國公的兵馬帶走,魏國公便借此攻入京都,說是幾萬,是了,余下的定然是與城外的兵馬對上了。
莫指揮使這時沖了進來,高喝道︰“娘娘,魏國公人數眾多,恐難以抵擋,娘娘,請容許微臣護娘娘離開!”
離開?去哪里呢,她十五歲入宮,後來幾十年都在這宮里了,要她去別處如何習慣?吳太後慢慢坐直了,冷聲道︰“我不要你們護,莫指揮使,你听著,你即刻去皇上身邊,護皇上……周全。”
莫指揮使一愣。
娘娘莫不是瘋了,這魏國公敢沖入皇宮,對付太後,定然不是曹國公的命令,這普天之下,還有誰能令他听令呢,自然就是皇上了,此時太後竟然還要他去護著皇上。
“娘娘……”然而他說話間,突然明白了,這周全到底是什麼意思。
吳太後是他要帶領所有的兵,圍攻祁徽!
她是要抓了祁徽。
這招是置于死地而後生,只要祁徽在手,魏國公就不敢亂動,莫指揮使當即領命,疾步而去。
外面殺聲連天,曹國公心驚膽戰,他想著部署兵馬,哪一日好攻入皇宮,取代他姐姐的位置,沒想到,自己還沒有動手,魏國公竟然先了一步。這魏國公素來與他不合,假使事成,他們吳家沒有一個能活得下來。曹國公也不好再等了,便是同吳宗炎去了蔣復那里,隨即就領著剩余的兵馬加入了這場廝殺。
陸策持劍立在祁徽面前,前方尸山血海,將整個文德殿的地面都染紅了,他的面上,他的身上也都是血,但凡有一人沖來,毫不猶豫的便是將手中劍揮了出去。
祁徽坐在龍椅上,低聲道︰“倘若實在擋不住,也罷了……朕這江山,也不必非得姓祁。”
陸策心頭一震,喉頭發堵︰“皇上,微臣會陪您到最後!魏國公應該很快就會到了,宮中只有錦衣衛與禁軍,原先彼此便不合,不過是烏合之眾,再等一等……”
“怕甚?”外面一陣豪爽的聲音,阮直滿身是血的走進來,行一禮道,“群龍無首,莫指揮使剛才已經被微臣殺了,皇上不必擔心,魏國公的兵馬已經到殿門口了!”
他學得就是殺人的功夫,莫指揮使雖然武功不錯,可抵不住他招招奪命的狠招,他手下殺手個個也是冷血無情,而今領著幾百人進來,仿若閻羅,殺開了一條血路。
祁徽松了口氣,露出笑來︰“辛苦阮大人了。”
魏國公果然所向披靡,此時沖到了文德殿,疾步走入殿內,普通聲就跪倒在了祁徽面前,老淚縱橫︰“微臣幸不辱命,微臣見過皇上!”
當年三人得先帝吩咐,誓要護住祁家江山,已經訂好日子起事,結果在出發前,魏國公收到消息,曹國公已經得知此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忍不住退卻了,兩廂兵馬懸殊過大,若不是出其不意,必敗無疑。果然英國公,陸錦麟死于那場宮變,他委曲求全,在吳太後面前做了一場戲,贏得了她的信任保住了命,然而這些年,沒有一天不在愧疚中度過。
直到有一日,祁徽與他見了面,魏國公才有了將功補過的機會,他也終于,在將來能有臉去見兩位地下的好友!
“國公爺起來罷。”祁徽道,“你營救了朕,立下大功,但城外戰火還得要你去收拾。”
陸策聞言道︰“皇上,微臣請求去捉拿曹國公。”
“微臣同去!”阮直幾乎是同時說話。
祁徽看了二人一眼,淡淡道︰“尋到曹國公,殺無赦。”
正中下懷,陸策與阮直兩人領命,疾步而去。
祁徽慢慢站了起來。
他坐得許久,腿有些酸麻,身子一晃,差點摔倒,胡長春連忙上去扶住他,低聲道︰“皇上要去哪里?”
“去看看太後。”
他嘴角露出了一絲譏諷的笑。
他終于可以,以真正的面目與吳太後見面了。
第104章
京都城門由陸嶸打開之後,兵馬直沖而入,但曹國公也不是吃素的,與蔣復領兵,反包圍住了皇宮,從後方殺來。
二人一出去,便遭遇敵軍,阮直擋開一支直戳向面前的□□,正要揮劍砍殺那人,卻見遠處一支弩-箭飛來,猛地貫穿那人胸口,抬眼看去,殷絡不知何時到的,手里拿著一張弩。他心頭一跳,幾步上去,一把扣住她手腕︰“你怎麼來了?”
“我想來就來。”
“你找死!”阮直怒目而對,“如此危險,你來作甚?你怎麼尋到我的!”旋即想到她能找到自己的家,自然找得到他這個人,越發惱火,厲聲道,“你躲去里面,等會兒再出來,而今曹國公手下有幾千兵馬,近不得他身……”
“別呼呼喝喝,當我是誰?”殷絡卻不賣賬,用弩-箭又射殺了二人,挑眉道,“剛才要不是我藏身于此,你未必打得過那個使拳的。”
“誰,你說莫指揮使嗎?”
“當然,我給他上了一罐針。”殷絡嘲笑,“你沒發現罷?而今我既然來了,絕沒有躲藏的可能。”
阮直差點被她氣死,喝道︰“你千萬別走遠,別離開我半寸。”
半寸,殷絡心想,那不是要自己貼著他了,她想笑,但見阮直非常生氣的樣子,生怕他一個發作,做出什麼事情來,那恐怕自己就失去了殺曹國公的機會,當下便答應了。
陸策那邊也是殺了幾個曹國公的人,眼見他身形晃了晃,阮直上去攔著道︰“你已經負傷了,或者我將曹國公抓來……”
剛才魏國公將將出現,那禁軍統領蔣紹廷反應迅捷,竟是不曾听太後命令,便領了禁軍圍攻文德殿,幸好他們早有部署,但即便如此,也容不得一點松懈,他與蔣紹廷斗了上百回合,方才將他重傷而退。但自己也掛了傷,左臂,後背無一幸免,不過曹國公乃是殺父仇人,陸策自是拼盡全力,也要取他項上人頭,故而謝絕了阮直的關心。
“吳順的人頭,我必要拿下!”
阮直嘆口氣︰“你就不想一下沅沅嗎?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看見外面沒有,曹國公還有兵馬呢,又非他一人。”
陸策笑笑︰“無事,我與您同去,相信舅父會保我平安的。”
他疾步而去。
阮直登時覺得肩上負擔很重。
一行人邊殺邊往外走,只見曹國公的兵馬團團堵在宮外,頑固不退,顯見是要決一死戰。陸策低聲道︰“我師父的兵馬定是在城外拖住了步兵營,一時半會兒怕難以入城,得讓他們先自亂陣腳!”說罷,目光落在阮直身邊一名殺手身上,“把你弓箭予我。”
那殺手解下來。
陸策拿在手中,牽過一匹馬翻身而上,行到宮門處,縱聲一躍便是站在了高牆之上。巡視一番,發現曹國公,搭箭對準他猛地射去。羽箭發出尖銳之聲,呼嘯而來,將曹國公驚出一身冷汗,旋即劈手一刀,將它格開,厲聲道︰“宮牆上有人,給我射下來!”
眾人齊齊往上看去。
陸策高聲道︰“……爾等听命,吳太後已認罪,童松崖,莫興均已伏誅,皇上有令,凡取下曹國公,蔣復人頭者,賞黃金千兩……另,勿論是兵馬司,或是都督府官兵,此刻棄械認罪者,既往不咎,反之,株連九族!”
此話一出,宮外兵馬大亂。
因這些人並不知底細,只當是魏國公造反,曹國公起兵鎮壓,結果到頭來,竟是皇上之命,魏國公便是清君側,拿下了這些年作威作福,把自己當皇帝的吳太後。如此,他們還跟著曹國公,豈不是成了謀逆之人?輸了,可是要誅九族的,且听起來,吳太後已經被抓,那宮里的官兵統領全都已經死了,他們還不投降,不是找死?一時紛紛扔下了兵器,跪地投降。
這是曹國公,蔣復不曾料到的,眼見此戰必敗,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便是策馬朝外逃遁。
阮直見陸策這招奏效,心道此攻心記委實妙極,便是與殷絡,一人騎了一馬直追過去。陸策亦跳下宮牆,落在馬背上,雙腿一夾馬腹,那馬兒便是好像一道箭般,瞬時失去了蹤跡。
馬蹄聲踏踏,響在官道上,曹國公好像喪家之犬極力奔逃,他心里充滿了悔恨,早知今日,當初便是先造反,將他姐姐抓了,也要把祁徽殺死!而今,一切都晚了。正想著,腦後一陣涼風突襲,他側身躲過,回頭一看,後面竟然有三人緊追,而在他們之後,更是有一隊騎兵,應是魏國公的兵馬,心頭便是又急又怒,喝令心腹先將那三人除去。
然而殷絡善用弩-箭,追擊中,連發十數發,便是把曹國公護衛的坐騎全都打跪,阮直與陸策御馬而上,揮劍一一斬殺。
曹國公驚懼之余,馬失前蹄,將他一整個拋了下來。
往前不可一世的曹國公,此刻亂發披面,五官扭曲,趴在地上動彈不得,委實是有些可憐,然而殷絡想到父親,豈會有一點憐憫,她把□□對準曹國公,厲聲道︰“吳順,當日將我父親杖斃于堂上,你可曾想到會有今日?”她眼中落下淚來,“父親,女兒今日便為你報仇,您在天之靈可以安歇了!”
“你,你是殷原照之,”曹國公魂飛魄散,見到了弩-箭,他突然想起來了,“你是,白河刺客……”
殷絡一箭射中了他的心口。
曹國公一聲哀嚎,陸策亦提劍而來,厲聲道︰“我乃陸錦麟之子,今日與殷姑娘一並送你上西天!”
手起劍落,曹國公的頭顱落下來,直滾到了遠處。
見姐夫尸首異處,蔣復目赤欲裂,抽出兩把袖刀射過來,殷絡正沉浸在殺死曹國公的痛快中,竟是沒有注意,阮直伸手將她推出,反手一劍堪堪擋住袖刀,但另一把卻直插入他肩膀,他一聲悶哼。殷絡見狀想要去扶住他,但卻被雙眼赤紅的吳宗炎擋住了去路,她一咬牙,抽出腰間小劍迎上去。那吳宗炎見父親死了,又兵敗如山倒,心緒不寧,哪里是她對手,不消片刻,便是被刺死在地。
蔣復見狀,欲要逃走,然而魏國公的兵馬已然趕到,將他團團圍住抓了起來。
此時武有年的兵馬也過來了,師徒在官道上相見,武有年跳下馬,哈哈大笑︰“策兒,今日當浮一大白!”
陸策笑道︰“師父,您如何,有沒有受傷?”
“小傷罷了,倒是你。”武有年上下打量他,“你還是先去療傷罷,我看喝酒可以緩一緩。”
“這點傷我承得住,師父我無事的,不過喝酒真得緩一緩,”陸策騎上馬,“我要去晉縣。”
“去晉縣?”武有年驚訝,“為何,有亂臣賊子躲在晉縣嗎?”
他一直在外,並不知細節。
在旁的阮直揶揄道︰“武將軍,是我那外甥女,策兒的妻子在晉縣。”
“原來如此!”武有年恍然大悟,想到甦沅的樣貌,嬌俏動人,也難怪徒弟這時候不急著療傷,還要趕路去看她,忍不住笑道,“路上小心,幸好晉縣離得不遠!”
眾人的目光都看過來,陸策臉有些熱,之前說好在京都等甦沅,可不知為何,在這場戰事結束之後,他迫不及待得想要看到她,想待在她身邊。陸策向武有年等人告辭之後,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