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會看星象嗎?”
過了許久, 她忽然問。
病容公子輕咳了聲, 竟是笑了︰
“或許會,但我不信。”
這江湖中的人有很多,大浪淘沙, 一代換一代。可卻只有一個金風細雨樓,也只有一個甦夢枕。
甦夢枕會下棋,會描畫,能于陋室中運籌帷幄, 亦能寒袖微掃黃昏細雨,卻唯獨不會認命。
吳裙淡淡回過眼來看著他。
縴長的睫羽若小扇一般微微開合,露出其中陳雪光景,她看了許久, 才淡淡道︰
“星象上說今夜是個尋仇的好日子。”
是收債還是還債?
那宮裙美人已不再說了。
夜已深了。
城門橋下, 穿著綠衣的清麗女子靜靜地等著。
她已等了很久。
在今夜之前, 她是從未如此被人輕慢過的,一切都只怪那賤人。
若非她,若非她,她又怎至于如此!
雷純想著,面上的神色卻越發溫柔了。
金風細雨樓與六分半堂暗中爭奪已久,不過是在等個出手的時機。
雷損若現在尚還能看著這相似容貌上能與她幾分寬容,若知她毀容,必定會淪為棄子。
所以也只能先下手為強了。
綠衣女子冷冷勾起了唇角,眼角處卻顯得有些僵硬。
夜風習習,一輛馬車由青石階路上靜靜而來。
那看似普通的馬車中坐的人卻一點兒也不普通。
駕車人也看到了雷純,于是她停了下來。
病容公子攏了攏青袍。
他的面色很白,看著像是陳疾已久,這樣的病容在誰身上都不好,可唯獨在甦夢枕身上平白顯出幾分驚艷來。
因為他太冷了,也太孤傲了,像那袖中溫柔的刀芒一般。
雷純就站在橋上。
她也看見了甦夢枕。
“你來了?”
青袍公子輕輕咳嗽了聲,這天已是要下雪的征兆,青袍外的指節隱隱露出了些蒼白的血色。
他沒有說話。
雷純輕嘆了口氣︰“我有時真是看不懂你。”
甦夢枕淡淡挑眉,便听那人問︰“你可有心悅過我?”
這夜已漸漸深了,偶有幾片雪花悠然飄下,落在青袍外覆了層白霜。
“你是我的未婚妻子。”
他道。
雷純苦笑了聲︰“無論怎樣都可以?”
“無論怎樣都可以。”
病容公子淡淡道。
這分明是女子很愛听的話,雷純掌心卻已血跡斑斑。
她一直是個很聰明的人,到了此刻自然是明白那人或許從未對她有過情。他需要一個六分半堂的未婚妻,只是僅此而已。
那臉上未結痂的傷痕悶在皮/子里火辣辣地疼。
雷純心中忽然想︰他或許早已知道她被毀容的事。
她什麼都沒有再問。
她只是苦笑道︰“我今日很難受。”
“你可以像以前一樣陪陪我嗎?”
甦夢枕沒有說話,可他確實在陪著她。
朱小腰在橋外等著。
這時間拱橋上已覆了一層淺雪,前幾日結了冰的河面亦未消。
也許這是個賞雪的好夜晚。
甦夢枕咳嗽了聲,淡淡地看著天邊。
雷純見過許多人,可再無一人比得過眼前公子儀容。
于是縱使搭上了白愁飛,她心中卻始終記著他。
雪靜靜下著。
金風細雨樓中︰
大紅的燈籠被風吹落在雪地里,那燭火只旺了一瞬就熄滅了。
門童手中的劍已拔出了,可他畢竟不夠快。
風雪寒天,確實是個尋仇的好日子。
兩個時辰前議事堂中︰
“我替父親拖住甦夢枕。”雷純柔聲道。
雷損微微皺眉︰“你是說今夜?”
“不錯。”
那綠衣女子溫柔道︰“今夜甦夢枕不在,白愁飛應方應看所邀,金風細雨樓中便只剩了王小石一人可堪為敵。”
雷損撫須思量道︰“純兒說白愁飛應方應看之約離去的消息可否確定?”
雷純輕輕點頭︰
“這已是六分半堂最好的時機。”
雷損目光微頓。
這座溫柔明媚的小樓似乎已經被包圍了。
王小石自然也出來了。
他本是在睡覺,可這外面的動作又實在太大了些。
站在院中的是雷損,他身後也跟了一個少年,一個溫秀清雅始終低著頭的白衣少年。
“你有一天竟也會偷襲?”
王小石抱劍道。
他似乎很生氣,可也不是那麼生氣。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情緒。
雷損面色已經青了。
因為在他年輕的時候確實也想不到自己會有這麼一天。甚至在十年前他也沒有想過,可他卻還是這樣做了。
狄飛驚始終靜靜地。
他不喜歡說話,似乎地面上的雪要更好看些。
王小石嘆了口氣︰
“你們有很多人,我卻似乎只剩一個人。”
雷損已不說話了。
因為他覺得此刻還是殺人比較好。
枯瘦老人雙手已經動了,這是一雙很靈活的手,靈活的已不像一個老人。
他的嘴也在動,一開一合,像是在念經一般。
他也確實在念經。
溫柔抱著頭叫了聲。
她藏在樹後看了很久,小寒山派的武功很好,可她卻只學好了輕功。因此在樹後藏了很久都沒有被發現。
直到那老人念起了經。
王小石臉上的散漫之色終于收了起來。
他想讓溫柔過來,因為她實在很難受。
可在此之前須得破了這密宗的快慢九字訣。
他的劍已經動了。
這劍的名字很好听,叫挽留。
只是不知挽留的是冬雪還是人命。
漫天皆白。
雷純已在橋上呆了一個時辰。
她的心跳的很快,因為今夜實在很重要。
可橋那頭的人卻很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