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甦時也回身望過去,心口莫名一跳。
    按照原本的劇情,這位老者也是不會出現在庭審現場的。
    《穿過風》對何元緯的意義非同尋常,又正是在上升期的關鍵階段。昨晚鬧出的亂子不小,天娛大概也已經急得病急亂投醫,才會把鄭星雲都給搬出來。
    作為唱片時代開山級別的人物,鄭星雲出身軍藝,筆下寫出過無數震撼人心的經典旋律。音樂圈里科班出身的學院派里,有一大半都是出自他的師門。
    天娛把他請來,顯然也沒指望他會幫忙。以鄭星雲的身份,哪怕只是坐在證人席上不開口,也無疑會叫其他人的證詞可信度瞬間翻上幾倍。
    現在听見他忽然叫停,不光是甦時心里不安,天娛方更是忐忑得要命,生怕他會說出什麼對何元瑋不利的話來。
    鄭星雲扶著桌板起身,朝法官微微俯身︰“被告的辯護律師沒有話說,我作為證人,不知道是不是有資格說幾句。”
    他坐著的明明是原告證人的位置,法官啞然苦笑,妥協地點點頭,重新收起木槌。
    “寫首歌不容易,究竟是誰抄誰,我不了解實情,原本也不願多說。”
    得到允許,鄭星雲沉聲開口,目光掃過旁听席上的攝像機︰“但有句話——我寫了這麼多年的歌,要我提供證據來證明我的創作思路,我也一樣拿不出來多少,更何況還是一首五年前的作品。”
    他一開口,何元緯的臉色就蒼白了下來。
    “創作是靈感的噴涌,是把剎那的花火轉化成筆下的作品。它可以發生在任何場合,起初的念頭甚至很微弱,敏感,稍縱即逝。真正的天賦,加上恰逢其會,甚至根本不需要思路,提筆落下的就是成品。”
    對天娛一方的拼命暗示熟視無睹,老者聲音沉肅,語氣甚至隱隱現出嚴厲。
    “你能拿得出這樣詳盡的證據,我欽佩你在創作之初,就有這樣未雨綢繆的周全準備——它當然可以作為證據。任何人看到這份證據,都無法反駁這首曲子創作者的歸屬。但不代表我們就能容忍一個外行人,靠著不能證明創作思路這種理由,來逼著別人閉嘴!”
    庭上寂靜,鴉雀無聲。
    鄭星雲不為所動,轉向被告席上的青年,語氣緩和下來︰“今天之後,不論判決結果如何。如果你還願意涉足音樂,隨時可以來找我聊聊。”
    被告席上,青年的身影繃得筆直。良久,終于緩緩抬手摘下助听器,朝他深深彎下腰,不動。
    听力的受損不只是對于音量的不敏感,即使配帶助听器,也沒有辦法恢復最本真的效果。
    他已經不能再分辨音色的細微差別,不能再敏銳地感受到旋律變化,甚至已經听不見部分頻率的音域。
    老者目光微凝,望著他良久,眼中露出油然惋惜,長嘆一聲。
    蒼老的嘆息聲響在安靜的法庭上,叫人心里一顫。
    法警目露不忍,快步過去,將青年單薄的身體扶起來,安慰地輕輕拍了拍他的肩,朝他做了個戴上助听器的動作。
    “不必戴了,我的話並不能改變什麼。這種判決,听見又有什麼意義?”
    鄭星雲淡聲開口,朝法官再度頷首︰“對于今天打亂法庭秩序的行為,我很抱歉,諸位有勞了。”
    說完,他竟然起身就走,徑直離開了法庭。
    作證的幾個教授面色青白不定,卻畢竟已經拿了天娛的錢,也只得硬著頭皮繼續坐下去,等待著法庭的宣判。
    原告方證據鏈完整,被告自願放棄辯護,案子甚至不需辯論,就已敲定了判決。
    可有了鄭星雲的那一番話,無論判決是什麼結果,似乎都已經沒有多大的意義。
    天娛深夜控評,鄭星雲庭審現場發難,原創所屬依然懸疑,《祈禱》作者疑似失聰。
    這場庭審的爆點遠遠超出預期,還不等天娛的公關到位,一篇接一篇的通稿已經爭先恐後被發了出去。
    網友們憋了一整晚的氣,終于有了發泄的途徑。站在宮徵羽一方的聲音越來越多,而鄭星雲的話和最後判決的反差,更是引發了人們激烈的怒火。
    幾條新聞下面的評論數,也肉眼可見地飛速漲了起來。
    【誰有證據誰就是原創?以後寫論文是不是也要錄像,教授才相信我不是抄的?!】
    【劃重點,以後有靈感立刻去做公證申請專利。不然人家反咬你一口,還說你沒證據:)】
    【那個律師簡直氣死人,看見就想揍他,有一起的嗎?】
    【揍揍揍!我家就在法庭附近,組團去堵他!】
    【我套麻袋,你們抄棍子!】
    ……
    看著面色隱隱發白的天娛律師,甦時輕嘆口氣,放下手機。
    已經只剩個把手了。
    甦時心里莫名復雜,隨手將助听器揣進口袋里,低頭收拾好東西。
    才一出門,就被閃光燈晃得腳步一縮。
    法庭內只能錄像不能采訪,記者全擠在門口,隨時準備沖上去拿到第一手資料。甦時沒有經紀人掩護,沒有保鏢開路,輕易就被饑渴的記者們堵了個正著。
    “宮先生,請問您對今天的判決怎麼看?”
    “您昨天已經做出了道歉說明,今天又試圖解釋,請問是什麼導致了您態度的變化?您事先知道自己會得到鄭老的支持嗎?”
    “現在您的態度是什麼?您是否願意服從判決,當眾向何先生做出道歉呢?”
    天娛顯然還沒有放棄控制輿論,面前的人影擠得眼花繚亂,甦時沒辦法固定讀某一個人的唇語,蹙了蹙眉拿出助听器,還沒來得及戴,被人一擠就掉在了地上。
    眼前人頭攢動,每個人都在同自己說話,耳旁卻依然是一片安靜。
    源于人類本能的不安,忽然就從異樣的安靜中升起來,無聲在心底蔓延。
    甦時微抿了唇,低下頭試圖快步離開,記者們卻依然沒有要放過他的意思。推搡間幾乎就要再叫他站立不穩,背後卻忽然多了一只手,將他穩穩扶住。
    下意識抬起頭,梁軒逸正站在他身旁。
    見到那張熟悉的清冷面孔,記者們驀地回神,慌忙收起咄咄逼人的架勢,人人眼中都驚疑不定。
    梁軒逸會過來旁听庭審,本身就已經足夠奇怪了。
    出身于頂級音樂世家,父親是華語樂壇教父梁開霽,母親是軍藝的國寶級歌手,梁軒逸的道路從出生那一刻起幾乎就已經被鋪好,只需要一路走下去,就能輕易到達別人無法觸及的巔峰。
    還不到二十歲的時候,他就已經在諸多國際的鋼琴賽事上拿獎拿到手軟。一年前遵從父親的意願,梁軒逸轉而向歌壇發展,無數早已寫好的詞曲鋪在他面前等著他挑選,要在歌壇嶄露頭角是遲早的事。
    這一次,《超級巨星》也給他發了邀請函,他卻沒有理會。路透的消息里,這次的踢館歌手再次給他發了邀請,但他是否接受,依然還是個未知數。
    梁開霽在圈中地位超然,當今歌壇一半的歌王歌後都是他親手打造出來的,梁軒逸站在這里,記者們還真沒有多少提問的膽量。
    “他听不見,差不多就夠了。”
    梁軒逸淡聲開口,抬手排開人群,俯身將掉在地上的助听器撿起來,目光卻不由微沉。
    推搡間不知被誰踩了一腳,助听器已經斷開碎裂,顯然不能再用了。
    “謝謝……”
    甦時輕聲開口,要去拿過他手里的助听器,梁軒逸卻已經把殘骸握在掌心,放松力道牽住他的手腕︰“走,我先送你回去。”
    記者們不敢攔,眼睜睜看著那個高大的身影不由分說將人領走,盡是心有余悸,彼此對視一眼,便沉默著各自散開。
    梁軒逸的動作並不強硬,力道甚至很和緩,一路把甦時領進車里坐下,微微頷首,前面的司機就發動了汽車。
    把人領回來,梁軒逸才來得及考慮交流的問題。略一沉吟,正要掏出紙筆寫字,卻被輕輕按住手臂。
    “你說,我能看得懂。”
    不知是不是因為听不見,青年的嗓音也顯得輕柔,縴長眼睫一閃,抬起頭認真望向他。
    神色專注溫和,眸光水洗般清澈。
    心口驀地輕顫,梁軒逸稍一晃神,才放慢語速︰“天娛還在掙扎,不用把他們的話放在心上。”
    雖然知道他是在讀自己的唇語,卻依然不大習慣這樣毫無保留的注視,明明知道對方听不到,聲音卻還是不覺放得低沉柔和。
    像是沒料到他也會說這種話,青年微怔,半晌才輕輕點了點頭。
    梁軒逸不擅安慰人,只說了一句,就將目光轉向窗外。
    他才收到了《巨星》踢館歌手的邀請,還在猶豫是不是要參賽,為了避嫌,今天的庭審原本不該來。
    可就在昨晚,他無意間看到了那個有關抄襲的采訪。
    對上何元緯,宮徵羽根本全然不是對手——對方早已成名多年,深諳鏡頭下的表演之道,清楚該如何恰到好處地運用語言和神態,該怎樣讓觀眾看到他們想看的東西。
    《祈禱》和《穿過風》中幾個小節的旋律幾乎完全重合,《穿過風》唱的是相愛的甜蜜幸福,濃郁的愛意幾乎透過每句歌詞傳遞出來。那幾個小節是整首歌的精髓,喚醒了每個人關于初戀過往的酸甜回憶,叫整首歌一躍上了數個層次,徹底超越了尋常情歌的範疇。
    《祈禱》的曲調卻絲毫無關情愫,純稚自然,溫暖靈動,像是披著陽光穿梭在原野間的透明精靈,一不留神就會從指間掠過。
    音樂圈的事向來不能篤定,他原本也不打算攪這趟渾水,點開視頻看了一眼就要退出,卻被那個身影所吸引住了目光。
    人群中的青年眉眼柔和溫順,嚴嚴實實裹著圍巾,生澀地躲避著鏡頭,幾乎還透著幾分未褪的少年氣。
    烏亮的眼眸被鏡頭逼得倉促挪開,幾乎已經泛上水汽,卻依然沉默地堅持著。
    出身音樂世家,按部就班念書畢業,毫無懸念地走上音樂這條路。梁軒逸每天考慮的也都是該怎麼找到掙脫身上鮮明學院派風格的出口,怎麼突破自身更進一步,怎麼滿足父親過于沉重的期望。
    看到那個人群中孤立無援的身影,他卻忽然生出了要幫一把的念頭。
    于是他連夜拜訪了鄭星雲,將《祈禱》彈給他听。對方在听過之後,沉默良久,終于毅然決定接受天娛的邀請,親自出席庭審。
    即使不能更改判決,也至少還是改變了些什麼的。
    車載音響的質量太過一般,梁軒逸沒有在車里听音樂的習慣,卻依然能听得到發動機的噪音,能听得到路上傳來的喇叭聲,能听到身旁青年安靜的呼吸。
    如果仔細去听,耳邊其實無時無刻不充斥著各類聲響。
    不知道完全安靜的世界,究竟又是什麼樣的感受。
    梁軒逸將目光從窗外收回,忍不住想要問問他究竟是怎麼會忽然失聰,卻又覺得這樣的詢問實在太無禮唐突。剛要轉回去,手上就傳來些許牽扯力道。
    光線透過車窗,晃出烏亮眸底的隱約水色
    梁軒逸胸口一空,下意識轉回目光,也學著他的樣子,專注地迎上那雙柔和清澈的眼眸。
    “謝謝你……”
    宮徵羽低聲開口,目光交錯便又移開,像是在努力思索著措辭,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甦時是真頭疼,兩個人現在發生交集還太早,按理應當是在梁軒逸同意補位參賽之後,由于始終無法突破自身而設法排解,才會陰差陽錯走進那家要關門的心理診所。
    24小時的後遺癥居然強到這種地步,看來以後不到關鍵時刻,還是輕易不要動用那個特效的好。
    劇情都已經徹底脫離了預定軌跡,他還沒想好應該怎麼應對。如果跟著梁軒逸走,幾乎就是坐實了學院派對《祈禱》的支持,可主角才幫了自己的大忙,又實在沒有理由拒絕對方的好意。
    開局第28個小時,鍋已經砸得只剩個邊了,總不能連劇情線都一起垮掉。
    正發著愁,溫暖的觸感卻已經覆上頭頂,輕輕揉了兩下。
    甦時本能抬頭,迎上對方的目光,才意識到他是要和自己說話。
    “不,其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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