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小北看著那機器再次啟動，水重新淹沒了顧悠然。
顧悠然一直被按在生死邊緣，然後又被拉回來。
反復幾次以後，她已經覺得生不如死。
水降下去的時候，她就會不停地哭，求顧小北殺了她。
但顧小北只是淡淡站在那里看著，一言不發。
一直到她重復了十遍以後，顧小北才關掉了房間里的燈，然後走了出去。
顧悠然被自己一個人扔在了黑暗里面。
整個房間里充斥著水的咕嚕聲。
剛剛降下去沒多久的水位又重新升了起來。
對于死亡的恐懼伴隨著漲上來的水一起淹沒了顧悠然。•
她今後余生，只剩下一件事情，那就是接受折磨。
但就算是她被折磨一輩子，也抵消不了顧小北心頭的痛。
因為原本，顧小北也是可以擁有一段安穩人生的。
她也會擁有媽媽的愛，秦媛會抱著她，叫她的名字，哄她入睡。
也許，有秦媛在，顧易國也不會對她太差。
秦媛會和秦家和好如初，秦知立會見到他心心念念的女兒。
他們一家人，會一直在一起。
她訂婚和結婚的時候，媽媽那個位子，都不會是空著的。
媽媽會看著她嫁給自己愛的人，生一個孩子，他們會三世同堂，媽媽會抱著她的孩子，和她討論，到底更像誰。
她的孩子會管媽媽叫姥姥。
可是因為顧悠然，這一切都沒了。
她怎麼可能會放過她！
懲治完了顧悠然以後，顧小北就回了房間。
紀凌天已經早早在那里等著她了。
昏黃的燈光讓房間里多了幾分暖意。
她走過去，縮在紀凌天旁邊，而他則伸手，將她抱住。
他知道，她心里難受。
于是他只是抱著她，一句話也沒說。
有的時候，擁抱和陪伴比語言要重要許多。
顧小北縮在紀凌天的懷里，呼吸沉穩。
他以為她睡著了。
可是過了一會兒，她才輕聲開口。
“我一直忘不了她去接我的那一天。”
“小的時候，我的那個奶奶和全村的人都不太喜歡我。”
“只有小山哥哥會對我好。”
“但是他也是收養來的，養父養母對他並不好。”
“我其實也羨慕過那些孩子，羨慕他們從生下來，就有父母的愛。”
“那個村里其實條件非常不好，非常非常不好……”她微微哽咽，“但是紀凌天，愛和不愛是不一樣的。”
“那些孩子也會挨揍，也會挨罵……”
“但是不一樣，真的不一樣……”
“我以前也羨慕過，但是我從來沒對別人說過這些話，在那些人的眼里我是神童，是怪物，是……”
顧小北驟然哽咽，說不下去了。
紀凌天只是抱緊了她幾分。
“她去接我的時候，我以為我終于可以過上……和其他孩子一樣的生活了。”
“有媽媽喊我起床，叫我吃飯，我不听話的時候，媽媽也會生氣，她會給我買漂亮的衣服，和我一起看電視，絮叨著家長里短。”
紀凌天驟然感覺到一陣心疼。
那些普通人習以為常的生活瑣碎，是顧小北終生不可得的光。
“但是她沒了。”
“我和她十八年來只見過一次面，按理來說，我不該那麼難過……”
“最初听聞她死訊的時候，我真的沒什麼感覺，我以為，我就是這樣冷血。”
“可是十秒鐘之後，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那些眼淚它要闖破我的五官，就好像用眼淚帶出溫度，我可以讓她活過來。”
“但是沒了。”
“紀凌天。”
“沒了就是沒了。”
“沒了就是……”
她抬起頭來，在房間里環視了一圈，然後又看向外面。
“沒了就是，這世界還是在這里，但是她再也不會看見了。”
“她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再也不會和我見面了。”
“我有的時候會很恍惚……”說到這里的時候，顧小北已經是滿臉的淚水，“我已經習慣了十八年來沒有她的生活，我在等待她回來接我的日子里等到了她的死訊……”
“我很恍惚……”
“我以為，我好像只是在繼續等待。”
“終有一日，她會來接我。”
“那種沒有親眼見到的……親人的離去，就像是……就像是她就站在那里，你永遠也追不上。”
顧小北捂住自己的眼楮，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其實有時候我會想，也許死亡並不是一件太壞的事情。”
“只是我好希望有來生。”
“無論我和她還能不能再見面都好，我只是希望她來生幸福。”
“哪怕此生只做了一天的母女已經是緣盡于此，我也希望她來生平安康健、永遠幸福。”
“會的，”紀凌天拍了拍顧小北的肩膀，“她來生，一定會很幸福的。”
他幫她擦掉眼角的淚。
其實得罪過顧小北的人有很多。
但是她向來睚眥必報。
滴水之恩她涌泉相還，而得罪過她的人，她也從來沒有放過過。
只有顧易國和顧悠然不一樣。
她從來沒對他們兩個下過殺手。
直到她知道，是顧悠然殺了秦媛。
她對顧悠然的恨意，紀凌天完完全全可以理解。
他只是抱著她，任由她在自己懷里哭。
“小北，”他輕聲道，“我在阿姨的牌位前發過誓，這輩子只愛你一個，絕對會對你很好很好。”
“她如果看到你和我在一起，肯定也會高興。”
“小北，阿姨本來就欠缺了你十八年的母愛，她心里也難過，你如果難過，她就更難過了。”
“但是我會幫她全部補回來。”
“你所缺失的十八年，我們慢慢補回來。”
顧小北抬起頭來。
淚光閃動，那一瞬間，她好像看到秦媛又重新站在了她的面前，對著她笑。
秦媛那樣溫柔，對她張開雙臂。
她抿緊唇，眼眶微紅。
像是要哭，又像是在笑。
媽媽，我此生是個堅定不移的唯物主義者，從未相信過鬼神傳說。
但是媽媽，我真的好希望有來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