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清一愣,瞧著他這不容拒絕的範,不知怎地,忽地想起齊白卿來。
齊白卿喝醉的眼以及那雙顫顫巍巍捧著她臉蛋摘面紗的手。
待她回過神,已經下意識後退,躲過了德昭伸來的手,身子一傾,失了重心,跌倒在地。
蝴蝶驚慌飛入深叢。
幼清一下子猛地回過神,完了。
想起坊間對他的形容︰殺人如麻,冷血無情。
她竟如此大意!
屏了氣息,小心翼翼往上瞧,睨得德昭站在那里,身姿挺拔,面容淡然,下巴微抬,並沒有透出幾分惱怒成羞的意味。
縱使他將她視作旁人的替代品,這也並不代表,她能給他臉色看。
幼清身體里那點子可憐的自尊心驀地抽離,猶豫著要不要重新上前讓他掀一次面紗。
最終還是舍不得死。
咬咬牙,梗著脖子,“爺,再來一次罷。”
德昭牽嘴一笑,語氣嘲弄︰“誰稀罕。”
話雖如此,卻還是伸出手扶她一把,“瞧你這樣,真以為爺喜歡你麼?”
幼清一邊搖頭,一邊狼狽地站起來,挨著了他的手,只覺分外灼熱,自指尖蔓延開來,一路燒到耳朵根。
像是記憶出了差錯,竟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德昭回身牽馬,準備出林子。
幼清眼拙,竟覺得他離去的背影這般落寞,一如他方才看她的眼神,既渴望又無助。
她窺得他少有的柔軟。
盡管這份柔軟,是給另一個人的。
只瞬間,幼清追上去,細著嗓子道︰“爺,無論是誰,得了您的鐘情,定會歡喜雀躍。”
她在安慰他。
這樣笨拙的討好,她竟也拿得出手。
德昭不免覺得好笑,轉身欲開口,望見她張著雙亮晶晶的眼看過來,不知怎地,覺得她面紗下的臉,此時此刻,定是笑靨如花。
真是既天真又愚蠢。
想說的話,此刻出了口,已變作另一番話︰“馬屁精。”
得了他這三個字,幼清便放了心。
馬屁精就馬屁精,多少人想當還當不成呢。
兩人一前一後,耀眼烈陽已褪,落日余暉散落枝頭。
說好的打獵,倒成了徐行林間。
德昭想起什麼,問她︰“你入府幾年了?”
幼清︰“七年。”
“緣何以前未曾見過你?”話音剛落,想起自己在外征戰,鮮少回府,沒見過她也是正常的,正要換個事兒問,听得她緩緩半玩笑似地答道︰“奴婢長了這張臉,只怕還沒走到跨院,便被人趕了出來。”
德昭點點頭。
有道理。
半晌,聲音稍稍柔和幾分,“容貌固然重要,但世間多得是不以貌取人的君子。”
幼清一笑,借機恭維他︰“想必王爺也是其中之一。”
德昭搖頭,“爺不當勞什子君子,美人看著舒服。”
幼清一噎,頓了半秒,又將話接下去︰“看來王爺的心上人,定是個絕世美人。”
德昭瞪她一眼,“你這是變著法地夸自己?她同你生了一雙一樣的眼。”
幼清呲牙笑起來,福了個禮,“這是奴婢的榮幸。”
正說著話,獵狗吼吼又叫起來,對著左上方的叢林狂吠。
數秒之間,一只黑熊自林中撲來,直直地朝德昭沖去。
☆、第10章 賞賜
幼清正巧站在他的左邊,那熊撲過來的時候,僅僅只有數秒的反應時間。
短短半秒里,幼清大腦浮現一個念頭︰救還是不救?
作為一個隨主出行的奴僕,若今兒個德昭出了事,她定脫不了干系。
但要是她撲上去,雖然可能抵不了什麼用處,但好歹能落個英勇救主的名頭。
事到如今,也只能硬上了。
幼清咬咬牙,百般不情願地翻了個白眼,自以為勇敢無畏地朝德昭撲過去︰“爺,當心!”
黑熊一掌拍下,眼見著就要落到她身上。
電光火石間,忽地一道白光閃過,朔朔如疾風般迅猛,她緊閉雙眼,只听得嗷嗚一聲,隨即耳邊又是幾道刀風劃過。
“閃一邊去。”
聲音低沉,此刻听在耳中,令人心安。
幼清忙地跑開,趴在馬背上,踮腳露出眼楮往前瞧,一覽戰況。
他身手極好,握一把黑漆皮銅鎏金腰刀,動作快準狠,一刀剜去黑熊眼珠,側身一個回旋腿,反手抽出七星玲瓏匕首,轉瞬間削掉黑熊的肩頭與熊掌。
五招之內,那熊已被砍殺得毫無還擊之力,嗷嗚一聲倒地,震得天搖地動。
幼清看得膽戰心驚,兩眼瞪大。
太、太厲害了。
還未過神,听得他輕描淡寫一句︰“沒事了,出來吧。”
幼清走上前,手仍是顫的,不遠處他一靴踩在熊頭上,刀頭的血漬,一滴一滴垂地,緩緩同那黑熊傷口處汩汩流出的血混成一灘。
他往下望一眼,似是嫌棄那血髒了靴,另一腳收回去,站在熊背上,面無表情,同她招手。
輕描淡寫一句︰“方才你沖爺翻白眼,爺全看見了。”
幼清臉色一窘,他說這樣的話,語氣稀松平常,仿佛腳下那只死狀極慘的黑熊從未存在,一場廝殺,還不如她的一個白眼更惹人注意。
幼清征了半秒,繼而趕緊上前請罪︰“爺,奴婢那不是沖您翻白眼,一想到能為爺擋熊,奴婢就激動得不能自已,眼皮不听使喚,興奮地朝上一翻,爺,奴婢完全是一片丹心在玉壺吶!”
德昭懶得瞧她,彎腰將刀蹭在黑熊毛里擦盡血漬,收好了刀,這才拿眼睨她。
“你臉怎麼了?”
幼清眨眼,唔?伸手去探,面紗已然不見。
她忙地捂住左邊紅斑,以為德昭嫌的是她那張駭人的臉。
德昭眉頭一蹙,抬手落在她的右臉頰。
肌膚相觸,他的指尖輕輕拂過,遞到她跟前,帶了血跡,是從她臉上擦掉的。
“你右臉劃了道口子,流血了。”
幼清征了征,一時有些慌神,不知臉上到底是什麼光景,忙地拿衣袖擦拭,扯得臉疼。
無分丑美,女子皆愛惜自己的臉皮。
她本就長了紅斑,如今右臉再添一道疤,兩邊對襯著了,丑上加丑。怎能不愁?
德昭不免多看了她幾眼,見她雙手捧著臉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想了想,終是扼住她的手腕,開口道“口子不深,拿藥膏敷敷不會留疤。”
他的語氣生硬,顯然是難地安慰。幼清點點頭,手也不顫了,心里安穩下來,想起來輕聲問道︰“爺,您沒傷著吧?”
德昭搖頭道︰“爺一口氣殺十頭熊都綽綽有余,豈會被它所傷?”
幼清兩手捂住臉,一邊臉頰一只手,眼楮鼻子嘴巴都擠到一塊去,湊他跟前道︰“爺真厲害。”
德昭伸手往她額上一個爆栗,“貧嘴。”
幼清下意識要去摸腦袋,兩只手抽不開,擠眉弄眼道︰“奴婢說的是實話。”
德昭往前一跨,指了地上血灘,“莫踩著了。”牽了馬讓她拉住,褪了外衣包住手腕,彎腰拽住熊尸體往前推。
幼清牽著馬和獵犬默默跟在後頭,臉上用撕開的布條遮了面。
如今才算見識到男人的力量,連一頭熊都能抬起來。
走了沒多遠,忽地前頭閃現點點星火,是御林軍的侍衛,拿了火把,入林來找德昭的。
待見了德昭,眾人齊齊跪倒,見他身後拖著一只熊,不由一震。來喜急得不得了,帶了幾分嗚咽哭腔︰“可算見著爺了,方才馭林的人來報,說是東邊小林子不慎溜了頭熊進去,正要封場趕熊,恰巧得了王爺入林的事,王爺您又沒帶侍衛,孤身一人地往林子里去,萬歲爺一听,立馬派出御林軍的人搜尋,這要再找不到您,估計萬歲爺就得親自出馬了。”
德昭听了事情始末,記掛到皇帝跟前回話。將熊交給侍衛,縱身騎馬急急回行苑。
眾人的注意力皆在德昭身上,退而求其次也是在那頭死了的熊身上,幼清並未引起太多人關注,一個人默默回了屋。
回屋第一件事便是找了銅鏡,取下臉上遮面的布條,融融昏燈下,鏡中半張臉一道血口子,柳柳條條幾道涔出凝結的血漬,猛地一看,極為猙獰。
幼清“阿彌陀佛”輕叫一聲,推倒銅鏡捂住胸口。
毀了。
世上比變成丑八怪更糟心的事,是變成更丑的丑八怪。
她現在這模樣,比鬼更適合嚇人。
幼清想著想著,忽地眼淚就涌了出來,像是有意發泄方才被熊突襲的緊張以及不知怎麼被劃到的臉,哭了一陣,心里好受點了,一抹淚,拍胸膛同自己講︰哭夠了,就得好好面對以後,大不了連齊白卿都被她嚇跑,留得她孤獨一生從此做個老姑婆。
如此這般念想,破罐子破摔地重新拾起銅鏡,忍著不讓自己太過在意那道血痕,小心翼翼地將傷口清理干淨。行圍在外,大夜晚的,找不到大夫開不了藥,只得重新拿了條紗巾小心遮住。
懵懵地坐在榻邊,一點一滴地試圖讓自己早點接受毀容的這個事情,前頭崖雪走了進來笑︰“幼清,瞧不出你竟有這等膽識,竟能為王爺以身犯險。”說完豎起個大拇指。
幼清低下頭,扯了扯面紗,語氣勉強︰“你听誰說的,沒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