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他家主子和少夫人也吵過架,但沒有一次是現在這般。
但聖上急召容不得耽擱,他硬著頭皮又催促了句︰“公子,聖上在紫宸殿等你。”
赫崢緊握雙拳,他回頭看向雲映。
“在這里等我,”
雲映已經許久沒有見過他這樣生氣的模樣,在她未曾把一切理順時,她先低聲跟他道︰“…你別生氣。”
赫崢怒極反笑,他重復道︰“我讓你在這里等我,听見了嗎?”
“哪也不許去,等我回來。”
雲映沒有即刻答應。
但赫崢儼然一副她不答應他就不走的架勢。霧青在一旁急得呼吸都快了幾分,雲映抿住唇,最後還是嗯了一聲。
赫崢這才一下松開她的手,他沉沉看她一眼,然後轉身闊步離開。
霧青見狀,只來得及同雲映說了句︰“少夫人,那有個亭子,您可以先坐一會,聖上只是問話,公子去去就來。”
男人的身影消失在園內花影重疊中,雲映松出一口氣,然後伸出手,看著自己的手腕。
系紅繩處被赫崢握出了紅痕,這次可能真的生氣了,但她現在暫且不想去思考如何哄他。
日光不算強烈,但仍曬的人身子發熱,她環顧了一眼四周,這兒興許是花園某一隅,花枝繁盛,不遠處有個涼亭,雲映邁動腳步走了過去。
每一步都好像踏在虛空之上,她是親眼看見寧遇掉下湖水,是親眼看見他的尸首被打撈上來,她曾經無比確定他就是死了。
但是他的確再次出現在她的面前。
作為赫崢的弟弟。
花徑曲折,雲映低頭提著裙擺,還沒走到涼亭時,身後忽然傳來一句熟悉的呼喊。
“小映。”
雲映腳步倏然頓住,提著裙擺的手骨節泛白,心跳在一瞬間凝滯,身體快一步做出反應。
她回頭,看了過去。
寧遇站在她不遠處,神色一如往日,日光落在被花朵壓彎的花枝上,花瓣拂過他的衣袖。
寧遇朝她走了過去,雲映僵立原地,望著他張開雙唇,那句哥哥卻怎麼也叫不出來。
隔了一會,她忽然覺察出臉龐濕潤,抬手踫了一下,是她的眼淚。
寧遇遞給她一張潔白絹帕,雲映慢吞吞伸手接過,听見他率先對她開口︰“好久不見。”
他不說倒好,一說雲映的臉上的淚水便越來越多,她無聲的低下頭,然後去迅速的用手指抹去淚水,一邊抹一邊又覺得自己的模樣一定很丑。
她又變成了一只灰撲撲的兔子,狼狽,不會說話。
寧遇輕蹙起眉,又從她手里把帕子拿回,然後抬手用帕子拭過她的臉龐,像以前一樣,動作輕緩,並不逾矩,手指也未曾踫到她分毫。
最後,他對她說︰“別哭。”
雲映道︰“我沒有哭。”
寧遇將沾著她淚水的手帕收攏掌心,然後嗓音溫和,輕笑道︰“好,你沒有哭。”
第50章 復返
她倒寧願寧遇沒有開口, 否則她一定不會這麼失態。
其實沒什麼好哭的,可是寧遇的出現讓她想起了很多東西。她無法控制,所以她捂住臉, 背對著他蹲下了身子。此處花枝繁盛又隱蔽,她這樣身子一蹲, 從別處就半點看不見她。
她曾經無數次的想過,倘若寧遇沒死就好了。
所以今天再次看見他的那一刻,她頭一回清晰的感受到了命運的眷顧, 像一塊巨石落入平靜的湖水, 水花四濺,砸的她不知所措。
很快, 寧遇就在她身側蹲了下來, 雲映能感覺的到。她捂著臉, 覺得自己這樣很不好看, 尤其是在他面前, 她又開始丟人了。她聲音冷靜道︰“你能等我一下嗎, 我待會就好。”
她不想讓寧遇看她, 好在寧遇真的沒有再去看她。他只是蹲在他身邊,清冽又有些無奈的聲音從她身側傳來︰“好吧, 那我陪你躲一會。”
就這樣無聲流了半天的眼淚, 等她緩過來些時, 寧遇仍蹲在她身側。
她側眸看過去,寧遇沒有轉頭,他望著花草道︰“我能看你了嗎?”
雲映道︰“你的帕子, 可以再給我用一用嗎?”
寧遇道︰“可是已經濕了。”他伸出手, 衣袖整潔, 好像是開玩笑, 他道︰“不介意的話可以用這個嗎?”
雲映沒有動,寧遇就輕嘆了口氣,再次把那塊濡濕的帕子遞給了她。
雲映伸手接過,擦了擦自己臉龐和下巴。
她開始回答寧遇的問題︰“可以了。”
寧遇仍沒轉頭,她便又道︰“可以看我了。”
話音才落,寧遇就看向了她,他輕輕翹了下唇角,然後緩聲安撫她道︰“小映,別難過。”
“你不該難過的。”
雲映道︰“好。”
寧遇朝她伸出手,掌心是一只用草編的小兔子,長長的耳朵耷拉著,看起來不太高興。
以前在裕頰山時,與雲映熟悉以後,他們倆偶爾會一起上山,雲映是為了摘草藥賣錢,寧遇也是,至少他自己是這樣說的。
雖然每一次都會把摘得草藥塞進雲映的背簍里。
上山時,他偶爾會捏兩根狗尾巴草,給雲映折一只小兔子。
雲映想要他教她,但寧遇總不願意。
他說這是她陪他上山的酬勞,教會徒弟餓死師父,他才不會教她。
但其實雲映早就會了,那麼簡單的兔子,稍微拆一下就能看出來怎麼折。
她裝著不會,寧遇也裝著不知道她會。
“送給你。”
雲映伸手接過,綠色的小兔子輕柔落進掌心的那一剎那,關于寧遇死而復生,來到京城這件事,才真的有了實感。
她收攏掌心,然後把小兔子藏進衣袖。
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樣。
寧遇站起身來,他朝雲映伸出手,道︰“再蹲下去萬一有人過來,可要誤會了。”
日光有些晃眼,雲映下意識慢慢的伸出手,但在還沒踫到他時,她不合時宜的想起了赫崢。
不知道為什麼會想起他。
想他會不會在意。
他不會,他只會在意她騙了他。
就在思索之時,寧遇主動朝前伸了些手,修長如玉的五指握住了她的手腕,將她拉了起來。
雲映一站穩身子,他便松了手。
他的手還一如往日的涼,即便並不是冬天。
雲映與他相對而立,光線明亮,兩人之間一時沉默下來。
他就這樣著看她,雲映莫名有些局促。
說來怪異,同樣是裕頰山的人,面對阮喬時,雲映全無感覺。
但是寧遇在她面前,她就好像又回到了那座山,她身上不是精致綾羅,發上也不是價值千金的珠釵首飾。
而是麻布粗衣,袖口挽到手臂,不施粉黛的阮映。閑暇時去找他,會洗很多遍的臉和手,在破舊的銅鏡前照了又照,如果他能夸她一句什麼,會讓她偷偷高興很久。
這種局促好像刻在血肉里,哪怕到現在,仍然會很在意。
最後還是寧遇望著她,溫和的眉眼帶著幾分認真,他道︰“雖然可能有點破壞氣氛。”
他頓了頓,繼續道︰“到我還是得說,小映,對不起。”
“這件事有些復雜,我此刻無法同你一下說清楚,但……我的確騙了你。”
雲映沉默片刻,那些事在她腦中迅速過了一遍,她暫時並未對此說什麼,只是問︰“那你知道我在京城嗎?”
寧遇道︰“回來時有听人提起。”
如果他就是赫崢的弟弟的話,那他至少在七天前就來到了京城,這七天里,他听說她在京城,卻沒有來找過她。
她方才這樣想,寧遇便道︰“我找過你,但後來听說你已經嫁……”
他尚未說完,雲映便陡然意識到他想說什麼。
她嫁給了赫崢,嫁給了一個與他有七分相似的人。
雲映掐著掌心,在這一刻突然無地自容,好像是藏了好幾年的心思,一下以一種最不堪的形式袒露到了寧遇面前。
她一瞬間面紅耳赤,下意識解釋道︰“我跟他成親是因為……”
是因為什麼。
起初是因為他跟他有一張相似的臉。
為了佔有,她跟他發生關系,然後成親。與赫崢成親後的日子是什麼樣她最清楚,不管是床榻之上,還是平日那些玩笑吵鬧,那都是她絕對不可能在寧遇面前做出來的事。
她想象不出來,也不會想象。
此刻將那些事換成寧遇,還袒露到寧遇面前,她臉頰便越發的紅,不是因為羞怯,而只是因為無地自容。
寧遇望著她,少見的在雲映窘迫時沒有出言解救她,而是靜靜的等她說完。
與赫崢不同,寧遇看人時總是耐心又平和,而赫崢總帶著壓迫感。
她其實很少在意赫崢的冷漠,但寧遇只是這樣一個平靜的目光,就讓她覺得壓力十足。
隔了半天,她小聲道︰“……因為一場意外。”
她沒有說,那是她一手促成的意外。
寧遇未曾去問是什麼意外,只是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