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啾啾有些不好意思道︰“今晚要吃湯圓，就早點和我說啊，我就不出去了。”
跨年那天吃湯圓，是他們家的特有習俗。
那時候夏元寶還沒發財，他們還在一個小鎮里，70多平米的房間，住著四口人。夏天眷還是個只會跟在夏啾啾後面的小屁孩兒，夏啾啾是一個喜歡提很多要求的小屁孩。
那時候過節沒有這麼多花哨，夏啾啾看見別人家跨年有很多玩的東西，就和夏元寶何琳琳說，他們也要一個專門的跨年儀式。
何琳琳問她，那要什麼跨年儀式啊。
夏啾啾就說，我喜歡吃湯圓，我們可不可以每年跨年吃湯圓。
何琳琳和夏元寶就笑，于是跨年吃湯圓，一吃好多年。
只是後來夏啾啾慢慢長大，吃的零食越來越多，湯圓似乎也不怎麼好吃了，她不愛吃，這個跨年吃湯圓的習俗，也被越來越忙的夏元寶慢慢淡忘。今晚突然說要吃湯圓，夏啾啾不由得有些疑惑︰“怎麼就突然想著吃湯圓了？咱們不是有兩年沒吃了嗎”
“我也不知道，”夏元寶嘆了口氣︰“本來在公司里呆著，也不知道怎麼就突然特別想你，我就趕緊回來了。回來後想著你愛吃湯圓啊，就讓你媽趕緊煮點湯圓。咱們家也好久沒有一起跨年了，趕緊吃吧，吃了消會食兒，就去睡吧。”
夏啾啾應了聲︰“好。”
一家人一面吃一面說話，說的都是些玩笑話，夏元寶打趣著夏啾啾手上的戒指︰“這戒指不會是鋯石的吧，看上去真是太閃耀了。”
“爸你別瞎說，”夏天眷趕緊給江淮安正名︰“江哥可有錢了，不會拿假的糊弄姐姐。”
“誰說的？”
夏元寶瞪了夏天眷︰“你媽不常買高仿嗎，那些人也是想，你媽這麼有錢，怎麼會買假貨……”
“夏元寶！”
何琳琳提高了聲音，提了旁邊的蒼蠅拍道︰“你反了你！”
“老大饒命老大饒命，”夏元寶用那圓滾滾的身材撲倒何琳琳狡辯︰“夫人您就饒了小的一條狗命了吧！”
听到這話，全家都忍不住笑了。夏啾啾捧著碗，看著自己父母耍寶。
老年人熬不住夜，吃完飯後，夏元寶就帶著何琳琳要去睡覺，去之前，夏元寶回頭詢問夏啾啾︰“你是不是要去參加藝考了？”
“嗯，是啊。”
夏啾啾點頭︰“爸你問這個干嘛啊？”
“我听說你們藝考要到處跑的是吧？”
“聯考不用，”夏啾啾認真解釋︰“等校考的時候就得到處跑了。”
听了這話，夏元寶點了點頭，明白了過來道︰“那你到時候告訴我，我陪你過去。”
“不用了吧……”夏啾啾睜大眼︰“爸你不是挺忙的嗎？”
“再忙也沒你的事兒重要。”夏元寶拍了拍肚子︰“爸爸為你上刀山下火海，公司不要都可以！”
“真……”
“啾啾啊，”夏元寶眼神溫和︰“爸爸看著你努力，就一直想幫你什麼，可是讀書這條路都是自己的，我也幫不了什麼，只能是陪著你一起走了。不要推辭爸爸的好意，嗯？”
夏啾啾沒說話，片刻後，她點了點頭道︰“好。”她抬眼看著夏元寶︰“爸爸，我會努力的。”
夏元寶听了這話，很是高興，他重重點頭︰“好，爸爸等你以後給爸爸養老！”
說著，他在何琳琳催促下回了房間，他喝了點酒，有些興奮，一直在夸︰“啾啾很厲害啊，果然是我孩子，我就知道，從小她都可棒可棒啦！”
等何琳琳和夏元寶離開後，房間里就剩下了夏天眷。
夏天眷沒有說話，兩個人抱著膝蓋，靠著沙發，坐在地毯上，看著落地窗外的景色。
夏啾啾喝著最後一口湯圓湯，听夏天眷慢慢道︰“姐，努力會覺得幸福嗎？”
夏啾啾抬眼看他，夏天眷看著窗外，目光有些茫然︰“從小爸媽就說，讓我努力，又同你說，讓你別努力。我有時候就不明白，做人到底是要努力還是不努力，如果努力，又是什麼感覺呢？”
“有時候我會很茫然，尤其是听媽媽和你說，女孩子不用努力，只需要開開心心過完一生的時候，我就會想，那為什麼，我不能開開心心過一生呢？”
“我特別叛逆，”夏天眷聲音里帶著迷茫︰“就是我想，我得開開心心的過這輩子，這不是你的特權，我也該能擁有。”
夏啾啾沒有說話，她知道夏天眷並不是在尋找認同。
她听著夏天眷有些疲倦的聲音︰“可是，姐，我並沒有覺得幸福啊。”
“所以，你能告訴我，”他扭頭看著夏啾啾，認真道︰“姐，你努力的時候，會覺得幸福嗎？”
“一時努力哪里覺得幸福啊？”夏啾啾實話實說，她往前探過去，從茶幾上拿了啤酒，開了蓋，听見“噗”一聲氣體爆開的聲音後，她分了夏天眷一瓶，慢慢道︰“一時的努力，只會覺得特別痛苦。”
“以前我在書上看過一段話，它大概意思是說，什麼是幸福呢？幸福是一個追求靈魂圓滿的過程。我們出生之前，擁有一個完整的靈魂，當我們生下來，這個靈魂里有許多東西就被抽出來，散落在著世間。我們終其一生，都是在尋找這些靈魂的碎片，什麼時候圓滿了，什麼時候就幸福了。”
“我們如何追尋呢？就是通過學習，通過奮斗，通過這些積極的行為，去感知那種靈魂的觸動。”
“天眷，你知道努力是什麼感覺嗎？”
夏啾啾轉頭看他，夏天眷搖了搖頭，他看著面前的夏啾啾，覺得不知道什麼時候，這個姐姐已經成長為自己看不懂的模樣。他記憶里的夏啾啾，一直是一個天真的、簡單的、活在蜜糖里的小姑娘。雖然她是他姐姐，可他看著她的時候，總覺的自己仿佛是在照看自己的妹妹一般。可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夏啾啾就真的有了姐姐的樣子。
她看著他，眉目間仿佛是沾染著光，她說︰“如果你努力一天，你會覺得哎呀好煩，如果你努力一個月，你會感覺內心平靜，如果你努力一年，十年，你就會沒有感覺。”
“沒有感覺？”
夏天眷有些不理解，夏啾啾笑了笑︰“只有習慣才真正的改變，而讓你所察覺的東西，那都不叫改變，叫改變的過程。”
“需要抗爭的東西都是會累的。就像我一開始一直想要考北大，我奮斗，我掙扎，可結果呢？”
夏啾啾喝了口啤酒，有些無奈道︰“但我不是讀書，我變成畫畫，我就發現，我可以坐著五個小時都不動，畫一天都不覺得累。可是不累代表我不努力啊？不是的呀，我每天花這麼久的畫，不是我的努力嗎？”
“所以啊，真正努力的結果，是你感受不到你的努力，但是全世界都知道你在努力。”
“找到你正確的方向，跟隨你的內心，然後奮勇往前，這才是填滿你靈魂的方式。”
夏天眷沒說話，夏啾啾喝完最後一口，將啤酒罐放在桌上，她準備離開，轉頭去看見自己弟弟那張俊朗的側臉。
後來的夏天眷，再沒有過這樣的清澈簡單。他算不上很差，可決計也算不上好。隨隨便便考了一個大學，繼承家業。然而此時此刻，坐在她身邊的夏天眷，還沒有被世界打磨，哪怕只是一個側臉，就能讓你感受到那份少年銳氣。
她很喜愛這樣的弟弟，不知道為什麼，她驟然有一種錯覺發，仿佛是這樣的夏天眷，隨時可能消失一般。她沒有多想，便伸出手去，抬手擁抱住他。
“夏天眷，”她帶著些酒氣︰“新年快樂，答應我，以後多努力好嗎？”
夏天眷听著夏啾啾的話，垂下眼眸道︰“姐，我能考上個好大學嗎？”
“夏天眷，你說我能考上個好大學嗎？”
“可以的……吧？”
夏天眷有些猶豫，其實他想說肯定可以，卻覺得說話還是留三分比較好。夏啾啾拍了拍他的背︰“瞎說，你姐肯定能考上個好大學的好嘛！”
“好好好，”她向來力氣大，拍得夏天眷背疼。夏天眷趕忙投降；“你能考清華，考北大，行不行？”
听著這話，夏啾啾滿意了。
“那我能考上，”夏啾啾終于轉回了正題︰“你怎麼考不上，你成績比我好很多啊。”
夏天眷沒說話，夏啾啾繼續道︰“你等著吧夏天眷，我一定給你考個好學校回來！”
元旦在姐弟兩的互訴衷腸間悄然過去，冬雪也在那個夜晚飄然而下，落滿了整個城市。
沒有幾天，夏啾啾就開始準備聯考。南城是省會城市，他們省聯考剛好就在南城。
考試當天，夏啾啾早早起床，就收到了江淮安的信息︰“加油！”
夏啾啾抿唇笑了笑，然後背上自己的包，走了下去。到了大門外面，夏啾啾就看見自家車停在門口，夏元寶親自著開車，何琳琳坐在副駕駛上，朝著夏啾啾打招呼︰“走，我們全家為你助威！”
夏啾啾有些哭笑不得︰“犯得著這麼大陣仗嗎？”
“犯得著犯得著，”夏天眷從後排搖下車窗來︰“姐別磨蹭了，趕緊上來，我們要出發了！”
夏啾啾笑著擠上去，車還沒發動，就听見外面有人敲車窗的聲音。夏元寶搖下車窗，皺眉看著外面的人。
江淮安穿了黑色大衣，裹著圍巾，帶著金絲邊眼鏡，厚著臉皮笑著道︰“那個，叔叔，我可以一起去送夏啾啾嗎？”
“行啊，”何琳琳歡喜道︰“快上車！”
夏元寶原本還想說什麼，但何琳琳開口之後，他非常沒有骨氣的，慫了。
江淮安見狀趕緊拉車門上車，擠上了後排。夏天眷怒目相向︰“你太大只了，下去！”
江淮安趕緊縮了縮，躲在夏啾啾後面道︰“沒沒沒，我很小只的，你別同我計較了，趕緊送你姐姐去考試吧。”
夏天眷被這個理由說服了，想想也就忍了下來。
全家人送著夏啾啾到了考場，進去之前，夏啾啾回過頭來，看見站在門口的人，她一時之間有些恍惚，都不知道這些人，是不是真的存在著。
顧嵐走過來，她捅了捅夏啾啾︰“走吧。”
夏啾啾輕笑了聲︰“嗯。”
兩個人一起走進考場去，江淮安看著那個小姑娘的背影，慢慢微笑起來。
藝考中的美術聯考一共考三科，分別是色彩、素描、速寫，每科一百分，150分合格。聯考合格後，可在校考沒有通過的情況下，再根據高考成績報考省內相關學校。
這場考試對于夏啾啾來說不算重要，卻也是她的一個試金石。
一直以來都是網上的人夸她，夸她畫得好，有靈氣，卻從沒參加過任何實際相關的考試。
考試的時候，夏啾啾內心很安靜，她听著周邊筆尖簌簌的聲音，感覺自己被溫暖和某種不可言說的東西所充實。
她驟然發現，當回頭展望，自己的人生已經全然不一樣了。
她立在考場里，鼻尖描繪過畫上人物的眉眼，忍不住微笑起來。
寒假匆匆而過，夏啾啾的聯考成績也出來了。她成績考得不錯，分數和顧嵐差不多，為此大家特意慶賀了一番。
接著就開始準備校考，夏啾啾往北京去的時候，江淮安去送她，夏啾啾進入機場前，笑著同他開口︰“我先去北京看看，倒比你先去了。”
“去吧，”江淮安拍了拍她的頭︰“我腿長，很快就追上了。”
夏啾啾咧嘴一笑，轉身離開，走向了安檢。
那一年大家都很忙，夏啾啾在北京打著轉，陪著她的只有顧嵐，兩個人租了一套房，顧嵐跟著她混吃等死。
顧嵐一心想考央美，夏啾啾一心想考清華美院，兩人在北京一起轉悠瞎逛，從雍和宮拍照拍到長城，不知道的都沒想到兩人去考試，紛紛以為去旅游。
宋哲終于還是出國，出國前一天，楊薇給夏啾啾打電話，她什麼都沒說，就拉著夏啾啾聊了一整夜。一整夜楊薇沒提宋哲一個字，直到最後，將近天明，夏啾啾迷迷糊糊，听見楊薇說了一句。
“他特別恨我沒陪他，可我也恨我自己，放不下他。”
夏啾啾猛地清醒過來，她抿了抿唇︰“放不下就去找他啊。”
楊薇笑了笑，沒有多說。
等楊薇掛了電話，黎明的光落到房間的那一刻，電話玲驟然響了起來，夏啾啾看見上面的名字，跳躍著三個字“江淮安”。
夏啾啾接了電話，听見江淮安的聲音︰“夏啾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