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體舞曲(四)

    暮色開始蒼茫,稍縱即逝的藍調時刻在廢墟之外肆意渲染開來,沒過多久,夜幕悄然來臨,兩具花白的肉體在黑暗中抱成一團,像是一對正在撕咬的野獸。
    他的發問落在空中,搖搖欲墜,被她輕輕接住。
    “哪一句?”齊玉露有些發蒙,想了半天,“我愛你?”
    “嗯,”郭發話鋒一轉,抓住她的乳,軟糯溫潤,比別處的皮膚更為雪白,透著一點韌性,像是小巧的餈團,而乳尖的淺暈有褐色斑點排布,如鴨梨的梗部,“為啥?為什麼招惹我?我救過你的命嗎?”
    齊玉露的眼霧蒙蒙,漸漸水汽氤氳︰“正相反。”
    郭發咽了咽口水,他的听力變得模糊,思緒也斷斷續續︰“你渴不渴?”于是埋頭其中,如陷入溫床。
    齊玉露閉上眼楮,感受他的吮吸︰“叫媽媽,郭發。”
    郭發把她抱得很緊,似有若無地耳語了一句︰“……媽媽……”
    他閉上眼楮,明明神志清醒,卻像是在做夢,好像回到襁褓中,午後時分,一切靜好而慵懶,輕輕蹬踢著四肢在搖籃里昏昏欲睡,窗台外的風鈴被吹響。
    “乖。”齊玉露輕撫他的後背,他像一張繃弦太緊的弓,肌肉虯結,每個毛孔都在出汗。
    郭發的世界忽然變得又窄又深,一瞬間又變得大而亮,他低沉地挺進,步入全然陌生的濕地,探險一般跋涉,局促又大膽。
    他還是完全不能體會她口中所說的那份對自己的“愛”,這從天而降的女人每日跟在他的屁股後,說些不著邊際的話,每一句都好像在念詩,常听得人昏昏欲睡,現在卻橫陳在自己的身下。這一切都這麼荒唐可疑。
    “郭發,你真的是殺人犯嗎?”齊玉露咬著牙,認真地在他耳邊輕問。
    “我不是殺人犯,我是強奸犯……”郭發低吼著,發狠地向里頂去,他鉗住她的下巴,“你爽了嗎?”
    “唔。”齊玉露忽然窒息,閉上眼楮,像是瀕臨頂點之潮,含糊地回答著,她緊緊抓住他大臂上虯結起來的大塊肌肉,像是身處風雨飄搖的樹冠上,躲雨落足的一只飛鳥,閉上眼,努力攫住枝頭,“啊……”
    郭發低頭去看他們的結合之處,洞開的暗河里,漫溢出爛熟的汁水︰“下雨了。”
    齊玉露用指肚揉他的斷眉,告訴他,這是靈魂的通道。
    郭發惶惑又堅信,他感覺到一種罪惡的快感,好像是個破門而入的賊,將她雲片一樣柔軟的身體扯出一個裂口,乍現春光,傾瀉雨水。
    “靈魂的通道?你看見什麼了?”郭發問道。
    齊玉露將他看穿︰“看見你站在教堂外面舔巧克力球,一身血,髒兮兮。”
    郭發顫抖著,彩繪花窗玻璃墮地,陡然碎裂,在光下,異彩紛呈,他失魂落魄地拄著手臂,胸中塞滿任務圓滿完成的悲壯。
    二人的偉大革命友誼就這麼敦完了,第一次之壯烈,收尾之洋洋灑灑,令人嘆為觀止,可惜這廢工廠里沒有觀眾。郭發提上褲子,松垮著褲腰坐在廢棄的辦公桌上,他低頭抽著煙︰“我真糟,是不是?”
    齊玉露用兜里的手帕擦干身上的水,很快穿好了衣服︰“咱們倆都是第一回,沒有完美的第一次。”
    郭發全然不相信她,她是翠綠黃瓜秧間一朵明麗的謊花,除了那些帶著情調的科普,其余皆不可信︰“撒謊不打草稿紙。”
    “愛信不信。”薄汗被晚風一吹,齊玉露渾身發冷,不斷地搓著手。
    郭發走近她,脫下自己的軍大衣披在她身上︰“你這人,真怪。”
    齊玉露堅持還給郭發︰“別給我,你冷了咋整?”
    郭發拗不過他,只好把她整個人攬在自己的懷里,齊玉露忽然安靜下來︰“你……我……好嗎?”
    郭發掐滅了手里的煙︰“你挺好,就是心眼太實了,以後別這麼犯傻了,我也沒有你說得那麼好,我不是什麼好人,以後別找我了。”他仰頭望著房頂,眼神漆黑而空洞,像是一對滯住的黑芯玻璃球,驀地想起很遙遠的事情。
    “你知道嗎?所有動物在交配之後,都會變得憂郁和感傷,這是因為荷爾蒙在作祟,”齊玉露輕輕把頭埋在他寬闊的胸口,他身上有淡淡的汽油味兒,令她安心,“謝謝你,郭發,你是個好人,有這一回,我死也滿足了。”
    郭發不再發呆,捏住齊玉露的肩頭,直視她迷蒙的眼︰“死?你知道啥是死?”
    “就是想你,又見不到你。”齊玉露垂眸,沒底氣地說。
    “你一直想要這樣,我現在滿足你了,”郭發轉身就要走,“回去吃點熱乎的,喝點酒,睡一覺就把我忘了吧。”
    齊玉露從背後抱住他︰“你別走,郭發,我身上冷。”
    郭發抓住她的手︰“松開,我騎車送你回家吧。”
    齊玉露把頭埋在他的大衣里︰“再和我待一會兒吧,求你了。”
    郭發沒法生氣︰“行吧,你太倔了。”
    她忽然沒頭腦地說了一句︰“是因為我腿瘸嗎?”
    郭發會意,愣愣地看了她一眼︰“不是。”
    “那是因為我長得太丑了嗎?”
    郭發又看了看她,她的單眼皮微微浮腫,小小的一張臉比他的手掌大不了多少,芝麻似的小牙,像是那種腕表機械表盤,靈巧又耐看︰“你長得挺好的,我覺得。”
    “那你是有喜歡的人了?”
    “你別鬧了,咱們不可能,我和誰都不可能,誰跟了我,誰遭罪。”
    齊玉露扯出笑,其實心底涼了半截︰“你是天煞孤星啊?”
    郭發抹了抹臉,終于沒了耐心,漸漸什麼話也不說了。
    將近九點,是必須回去的時候,夜色掩護之下,郭發載著齊玉露回家,齊玉露摟緊他的腰︰“郭發,明天還能約你嗎?”
    郭發嘆了口氣︰“這樣不好,我不想佔你便宜。”
    “有便宜不佔?”齊玉露酸澀地反問。
    “你別這麼說話,別跌份兒,我告訴你了,男人沒有好東西,我勸你別糟蹋自己。”
    “你不孤單嗎?”
    “你問題太多了。”
    “真的不孤單嗎?”齊玉露堅持追問。
    “我回家了。”郭發踏上自行車,晚風中,爛尾樓外的一切不甚分明,風里,有種腥羶的味道,他若有所思,忽然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在教堂外面吃巧克力?”
    齊玉露目光閃爍︰“哦,是杜楚楚告訴我的。”
    “以後不要提她。”
    “郭發,明天見!”齊玉露昂揚著,站定在原地,足尖隱在長長的裙擺之下,還是不大肯向他顯露自己的跛態,她高興地揮著手。
    郭發松了口氣,沒有道別,調頭便騎走了,他急速地穿過喧囂的街道,身體里很空,又很滿,疲憊又輕盈的矛盾感讓他頭腦昏亂,仿佛剛才只是做了一場荒唐的春夢。
    太混蛋了吧,這樣,算了,還是不要回頭。
    齊玉露緩緩上了樓,她站在霉味兒四溢的樓道里,隔著自己手植的矢車菊看他,活像一只佝僂背的孤狼。
    郭發回到家里,換掉汗濕的衣服後,接到來自靜靜旅社的電話,電話那端是個那個自稱報過自己的女人,她仿佛仍然在嚼著泡泡糖,嘴里吧唧吧唧發出脆響︰“郭發,來醫院一趟,你媽被人捅了。”
    郭發跌坐在地上,交配過後的後遺癥這才發作,他腦海紛亂,只有齊玉露那鄭重其事向自己解釋何為動物傷感的樣子清晰生動。
    “什麼?”
    “十七刀,在中心醫院,快來。”
    郭發掛斷電話,望著窗台上的花,洋桔梗和小木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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