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節

    一直走到了城門之前,出城的隊伍卻被一隊兵馬攔下來了。
    崔騫騎在馬上,冷戾的目光死死盯著馬車。
    趙平一無奈上前,拱手道︰“崔將軍,請給個面子。”
    崔騫不理他,冷笑一聲,翻身下馬,甩開了韁繩。然後快步來到馬車前。
    任驚雷已經听見了外面的動靜,他平靜地推開車門,望著站在車前的崔騫。
    “回去也好。”崔騫高傲地看著他,冷冷開了口,“但是有一天,你會重新落到我手上,我發誓,一定會將你重新捉回來,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到時候,我會將你,還有你那個好哥哥,一起關在籠子里,帶回這個城市。”
    這句話無禮至極,溫渺臉上頓時顯出怒色。
    “崔將軍!”旁邊趙平一低聲喝道,他也覺得太過分了,身為武者,首先要尊敬對手,縱然南陳是敵人,也是一國之君,有這麼言辭羞辱的嗎?
    任驚雷倒是一臉的雲淡風輕︰“那就預祝崔將軍心想事成了。”
    崔騫一拳打在了棉花套上,臉頰憋得發紅。
    任驚雷壓根兒懶得理會他,正想將車門關閉,突然動作一頓,視線牢牢盯住對面。
    順著他的視線,趙平一幾個人也望了過去。
    裴翎沒有帶任何侍從,一身青衣素服,牽著馬站在城門後的陰影中。
    四周人來人往,川流不息,他卻像是遺世獨立在遙遠的彼岸,只沉默地盯著這邊。
    接觸到任驚雷的目光,他終于邁動了腳步。
    任驚雷扶住車框,下了馬車。
    “將軍。”他低聲呼著。
    “將軍不應該來的。”他強忍著略帶濕意的眼眶,低頭道。
    因為他,裴翎已經惹得一身麻煩了,再過來送他,絕對會讓朝臣側目不已。
    這些麻煩,不都是自己替他惹出來的嗎?此時此地卻虛偽地憂慮著。
    站在他的面前,裴翎沉著臉色,沒有看他,只是對著虛空說道︰“京畿之內,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誰能置喙?”
    “將軍啊……”任驚雷笑起來。剛剛得來的大好優勢,卻要為自己一個人放棄嗎?自己一個叛徒的性命,有這麼值得他惦念和憐惜嗎?
    他不是任驚雷,只是個竊取了這個名字和身份的賊啊!
    裴翎目光終于落在他身上,“回去之後不要再打打殺殺了,老老實實過日子。”
    “從此驚雷只是一個廢人了,哪里還能打打殺殺。”任驚雷笑著。從進刑部大牢的第一天,他就被廢了武功。
    旁邊趙平一都有些佩服了,身為一個武者,丹田盡毀,武功全廢,還能笑得出來,以前都不知道任兄這麼豁達的。
    “廢掉也好。本來就是將軍一手傳授,是我欺騙所得。”任驚雷低聲笑著。
    然後,他鄭重跪了下來,向著裴翎恭敬地磕了三個頭。
    “將軍撫養之恩,無以為報,只能來世再還了,若真還有來世的話。”
    然後,他站起身來,低聲呼道︰“義父,再見了。”
    裴翎身軀微顫,從他撫養任驚雷之後,這孩子一直恪守禮節,稱呼他為將軍,從不肯叫他義父或者師傅,他曾經也有些驚訝,但後來也漸漸習慣了。稱呼上的生疏,並沒有影響兩人之間的感情。也許這孩子是太過懷念自己的父親和家人,所以不願意有第二個父親吧。
    裴翎逐漸釋然,卻沒想到,在這個時刻,听到這一聲久違的稱呼,從他的口中說出。
    鼻子驟然有些發酸,他挪開視線,“離開了,就不要再回來了。”
    任驚雷低低嗯了一聲,轉身離開了裴翎面前。
    他沒有上馬車的意思。而是步行走在路上,腳步沉悶而遲緩。
    京城的城門官還是他五城兵馬司的老部下,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稱呼眼前之人。作為一個低等軍官,他並不知曉任驚雷為什麼突然被罷官下獄,只是本能地恐慌著……
    終于,唯唯諾諾說著︰“任將軍……”
    任驚雷笑著看了這個忠厚謹慎的年邁老兵一眼,笑道︰“馬上就是冬天了,在城門上不必熬的太晚,要不然你的老寒腿又要發作了。”
    城門官用力點了點頭。
    任驚雷繼續向前走著,車隊也在緩緩前進。
    沒有人呼喚他上馬車,似乎都理解他此時此刻的心情。
    前面就是城門,夕陽之下,巨大的城門在寬闊的青石板官道上投下拱形的陰影。
    出了京城,從此他屬于任驚雷的人生,就徹底結束了。
    一步一步,比預料中的更簡單,卻也比預料中的更沉重。
    走過城門官的身邊,處在裴翎和溫緲都看不見的死角中,任驚雷突然伸手,拔出了對面老兵腰間的佩劍。
    猝不及防。雖然功體盡廢,但敏捷的身手,也不是普通士兵能夠抵御的。
    他的動作流暢迅速,鋒銳的劍刃向著自己脖頸上劃過去。
    這短暫分裂的一生,就在這個交界點上,結束吧。
    仰望著天幕,蒼藍的色澤正在變得赤紅一片,璀璨的夕陽光芒溫暖而燦爛。
    最後的一刻,看到的是這樣的風景,也不錯……
    第160章 割裂
    動手自刎的瞬間, 裴翎正在馬車之後的死角里,而溫渺本人則在車內, 其余的人反應不及, 只能眼睜睜看著任驚雷手一抬,瞬間劍刃劃過脖頸。
    突然城門處一片寂靜,幾乎所有人都陷入了靜止狀態。
    盯著脖頸上劍刃, 赤紅的鮮血正沿著光可鑒人的表面滑落, 剎那間將整個劍身都染紅了。
    裴翎終于看到這一幕, 他忍不住低吼出聲。
    溫渺也沖下馬車, 驚呼著︰“殿下!”
    而比所有人喊得更大聲的人是晁陽成, 他用幾乎變調的聲音喊著︰“統領!!!”
    他不僅喊叫, 而且沖了上去, 握住崔騫的手腕, 一臉焦急。
    因為,血不是任驚雷的,而是崔騫的。
    他正兩只手握住劍身, 銳利的鋒刃狠狠割入他的掌心,鮮血橫流。
    任驚雷橫劍自刎的瞬間,竟然是他沖了上去,來不及拔劍阻止,他直接用雙手握住了劍刃。
    所有人都被這突兀的變故驚呆了,包括任驚雷本人。
    仿佛感受不到掌心割裂的劇痛,有一瞬間,崔騫臉上露出夢游一般的表情, 旋即變成了一股狠戾,死死盯著任驚雷。
    “你以為,這麼死了就算了嗎?”
    他手掌握地如此用力,任驚雷試圖甩開他的鉗制,竟然無能做到。
    因為這個舉動,崔騫掌心的血流的更快了。
    他卻像是感受不到痛疼,一味兒地死死盯著任驚雷。
    晁陽成更加著急,橫掌鎖拿任驚雷的手腕,試圖讓他棄劍。
    知道自己是辦不到了。任驚雷也不掙扎,認命地放開劍柄。
    一聲“ 啷”,長劍跌落在地上。
    溫渺從車內撲出來,“殿下,請千萬別輕視自身,您讓皇上如何自處啊?”他痛心疾首,聲音顫抖。
    裴翎也走上來,沉聲道︰“這世上最軟弱的行為就是死亡,可以逃避一切,卻不能解決問題。這是三年前你曾經說過的話,如今連自己說過什麼都不記得了嗎?”
    他盯著任驚雷,目光復雜而深邃。
    任驚雷臉上終于露出一絲苦笑,原來,還有這麼多人期盼著他活下去。想要靠著死亡來逃避一切,竟然連死都不能輕松嗎?他何德何能,不過一條賤命,牽系著這麼多東西。
    裴翎繼續說道︰“放棄什麼,選擇什麼,這世上沒有誰能要挾我,一切順勢而為,不必勉強。”他的語速很慢,卻清晰而堅定。
    他已經猜到自己選擇自盡,是為了什麼。任驚雷垂下視線,沒有回答。
    裴翎抬了抬手,仿佛想要撫摸他的額頭,如同初次見面那樣,卻停在了半空中,最終徒勞地放下。
    “離開吧,這個世上,沒有什麼比活著更重要了。”他轉過身,不再看他。
    任驚雷身形一顫,同樣的話語,一如與八哥陳告別的時刻。
    “你放心,有我在,一定護你平安。”
    “記著,活著才是最重要的,人一旦死掉,就什麼都沒有了。”
    從最初的相逢,到最終的離別。
    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對他是一模一樣的承諾,還有如出一轍的勸誡。
    任驚雷閉上眼楮,終于放棄了那個頹喪的念頭。
    在溫緲的扶持下,他轉身進了馬車。
    而另一邊,崔騫在旁邊死死盯著他,直到目送著馬車出了城門,消失在遙遠曲折的官道上,再也不可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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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翎一個人回了府邸,天已經黑沉沉的了。
    踏進門庭,穿過書房,他進了後花園。
    天氣日漸寒冷,秋風蕭瑟,連帶著庭院都透出一股子冷寂來。
    他目光掃過東邊,緊靠著後花園的地方,那里是任驚雷以前的院子。在京城的大多數時間里,他都習慣住在這里。
    沿著栽滿松柏和梅樹的庭院一路向東,突然,他腳步一頓。
    裴拓的身影正在花園中,他正躺在涼亭延伸出的回廊上,一只手搭在臉上,遮蔽了表情,朦朧的月光灑了滿身。
    听著裴翎走近的聲音,他也沒有起身。
    雖然只是初冬,早開的梅花已經綻放開來。
    偶爾有寒風吹過,零星飄落幾片花瓣。落到下方俊秀挺拔的年輕軀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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