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鄒正勤這家伙既不正又不勤,是安國公的嫡次子,也是個比錢蘊興還要浪蕩的花花公子,曹正淳是為了替燕王出氣,趁著刺客大鬧紫雲樓的機會,把鄒正勤扔進錢蘊儀的房間里了,她不是恨嫁麼,鄒正勤還沒有娶正妻呢。
    陸永川難得對曹正淳豎起了大拇指,干得漂亮。
    燕王搖搖頭,“邪門歪道。”
    話是這麼說,能徹底擺脫錢蘊儀,燕王眼里還是露出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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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興伯府,這時候才送走了請來的大夫。
    長興伯夫人的萱草堂里燈火通明,亮得隔了一座小花園的榮禧堂也能看得見。
    “這個喪門星,一回來就沒好事,”長興伯太夫人被那邊萱草堂的動靜鬧得睡不著,沒好氣地呸了一聲,一口黃痰就落在了金貴的波斯彩色地毯上。
    伺候太夫人的宋媽媽已經習慣了這個老婦人難改的粗鄙,面不改色地往旁邊走了一步,繞過髒污的地方,躬身把安神茶遞給太夫人,“小姐第一次赴宴就落了水,夫人擔心些也是應當的。”
    當年伺候太夫人的人已經換了一批,就是跟著太夫人最久的宋嬤嬤也只知道夫人身體不好,小姐一直在莊子上服侍,還是前天世子把夫人小姐接回府,她才是有幸見到了這兩個傳說中的人物。難怪伯爺一直掛念著夫人,不肯納妾,夫人真是仙女神妃一般的人物,小姐也長得玲瓏秀美,大概是年紀還小,不及夫人五分風采。
    听到宋媽媽給那兩個喪門星說好話,太夫人氣恨地摔了碗,“這都是來克我的!”丟都丟了,十幾年了,竟然還能找回來,那災星的命怎麼就這麼硬呢?
    第57章
    甦景明回府後直接去了萱草堂。
    正值夏夜, 庭院中蟲鳴吱吱,院門口,長興伯甦治嘉像個熱鍋上的螞蟻, 從東走到西又從西走到東, 唉聲嘆氣沒個消停。
    伺候甦治嘉夫人的奴婢們早習慣了伯爺在夫人跟前沒底氣也沒地位的樣子,各個本本分分, 目不斜視, 就沒個人敢搭理他的。
    甦治嘉著急上火, 想要看看女兒, 卻又沒有門路, 好不容易等到兒子回來了, 頓時兩眼放光, “景明,你回來了!”
    “父親, ”甦景明看見老父也是頭疼,不用想就知道父親想要做什麼。
    “剛剛大夫說你妹妹醒了,”甦治嘉說完,眼巴巴地看著兒子,目的很明顯了。
    甦治嘉年輕時候就是個出了名的美男子,靠著一張臉從二甲第八被提成了三甲探花郎,又得了恩師的意,娶了京中有名的才女美人顧氏, 可謂是人生贏家。這會兒人到中年, 依然是個風采翩然的美大叔, 所以他目露懇求地望著人時,就算甦景明是他兒子,也有點不忍心拒絕。
    甦景明只好軟聲道︰“父親隨我一起去看看妹妹吧。”這麼多年消磨下來,母親就算有再多的怨,也松動了,不然不會答應他回甦治嘉府。
    得了兒子的話,甦治嘉臉上驟然有光,期期艾艾地跟在兒子身後進了院子,並不曾覺得自己為父的尊嚴掃地。
    萱草堂布置得雅致清麗,看似低調,實則奢華,一進屋就是柔軟的紅地金寶相花如意紋短線毯,豪闊地鋪滿了地面,東次間是一架紫檀多寶格做的隔斷,上頭粉彩的花瓶,和田玉的對馬,紅寶石做的石榴花盆景在羊角琉璃宮燈下熠熠生輝。
    闔府的好東西不是在萱草堂就是榮禧堂,可以說滿府的富貴都在這兩處了,偏生一個莊子上養病,不稀罕住,一個又大字不識,盡糟蹋,滿屋子寶貝都沒有得到過正經對待。
    路過多寶格,甦治嘉順手又擱了一個玉雕的小兔子在上頭,燈下,玉兔子透著光,仿佛月宮玉兔,能活過來一般。甦景明隨意看一眼就認出來是父親自己的手筆,他心里嘆一口氣,拿了兔子遞回去,“父親送的東西,妹妹會喜歡的。”
    就見甦治嘉眼楮一亮,卻沒有接,嚅嚅道︰“我怕你娘不收。”竟有些可憐巴巴的樣子。
    甦景明就收回了手,把玉兔揣在了手心里,玉質沁涼,放在手心里暑氣都消散了不少。
    父子倆慢步走了進去,隔著美人雲母屏風,已听見屏風後低低的絮語。
    甦景明毫不遲疑,抬腳走了進去。
    “母親,我來看看妹妹,”甦景明先給顧氏行了禮。
    顧氏對兒子一向是溫柔耐心的,張羅著讓丫頭給兒子搬凳子,一轉眼看見隨後而來的甦治嘉,眼波淡淡地略了過去,只當看不見這個人。
    甦治嘉又是慶幸又是失落,自覺往旁邊站了站,免得惹夫人生氣。
    躺在床上的甦景如勉力支起了身子,柔弱地喚了甦景明一聲,“哥哥。”又輕輕喚了甦治嘉一聲,“父親。”
    甦治嘉顫抖著應了一聲,眼中已是有了淚。
    顧氏眼睫微動,這麼多年還是半點不長進,她低下頭憐愛地扶著甦景如的肩,沒有說什麼。
    “妹妹可好些了,”甦景明不好去斷父母那剪不斷理還亂的官司,把注意力落到了甦景如身上。落水剛醒來,甦景如面色蒼白,沒有妝容的遮掩,細看,她與燕王府那個侍妾又不是很像了,同樣的與母親也不是那麼像了。
    “好多了,我身子弱,讓母親、父親、哥哥擔心了,”甦景如覺得甦景明的目光似乎太鋒利,不安地咬了咬唇,不敢與甦景明對視。
    顧氏撫了撫甦景如柔弱的肩,問起來甦景明道謝的事,“燕王救了景如,你可好生道了謝?”
    “我已經謝過了燕王了,”甦景明一面說著,一面留心甦景如神色,“不過,畢竟太匆忙了,有些失禮,我想著待到妹妹大好了,再讓她親自登門道謝。”
    親自去謝燕王?甦景如驀然想起燕王看她如死物一般的目光,身子一顫,急急道︰“不要!”
    說完才覺得自己的反應太過了,根本不像對待所謂的“救命恩人”,甦景如勉強笑了笑,柔聲道︰“我听說燕王府上並沒有王妃,恐怕不太方便。”
    “景如顧慮得是,”顧氏點頭,她也從妹妹那里听說了,皇帝有意為燕王選妃的事,若是自家太熱切,恐怕會有瓜田李下之嫌。
    “明日我和景明再去一次吧,”甦治嘉終于有了用武之地,急忙自薦,他和兒子一起去道謝就很正式了。
    顧氏沒有說話,甦景明也想再見一見燕王,這件事就這麼定下了。
    不過,甦景明心里對甦景如有了疑心,不免再試探她一番,“妹妹也到了該訂親的年紀,這次燕王又剛好救了她……”
    言下之意,正好以身相許。
    甦治嘉一向沒什麼主意,听兒子這麼說,牆頭草似的點了點頭。
    顧氏想得更多些,難道是燕王看中了景如?她探詢地看看兒子。
    甦景明點了頭。暗道對不住燕王讓他背鍋,可若是真的認錯了妹妹,那也只有將錯就錯,把妹妹許配給他了。
    怎麼突然就變成了讓她嫁給燕王了?甦景如急了,她身子弱,從三樓摔進水里,頓時就昏過去了,昏迷醒來,結果被告知是燕王救了她。分明是燕王想要置她于死地,竟能顛倒黑白成了她的救命恩人?可她心中有鬼,哪敢說出真相,只能含恨應了。
    這會兒甦景明竟然說出要她嫁給燕王的話來,那豈不是去送死,更何況還有不知下落的阿福,甦景如很快就下了決定,低聲道︰“哥哥說的我明白,為了女兒家的名節,嫁給燕王才是最妥當的,可是女兒不孝,已經心有所屬了。”
    顧氏不知道甦景如被找到的曲折,只當是甦景明暗中尋訪到的,一听這話,還以為甦景如是流落在外時與什麼人有了私情,急道︰“是什麼人?”她可以不介意對方的身份,就怕甦景如糊涂做下了什麼事。
    “是皇長孫殿下,”甦景如臉上顯出兩朵紅雲,女兒家的嬌羞之態盡顯。那日她以為自己暗害阿福的事情暴露了,本想借口出去買東西把證物扔了,沒想到半路被人劫走了,那些劫走她的人拿了一幅畫像對她看了又看,還問了她父母、年歲。她本來就心眼兒多,故意答得含糊其辭,對方也沒有深究,只是給她吃了藥,讓她一路昏睡。等到醒來,就見到了溫柔體貼的皇長孫殿下,而她也成了殿下身邊伺候筆墨的宮女。
    正是情竇初開的年歲,她自然很容易就把一顆芳心落在了俊秀文雅的皇長孫身上,及後就遇到了甦景明。
    她還記得那日皇長孫屏退侍從,給她看了一幅畫像,畫上的人與她刻意裝扮後的模樣有七分相似,額上紅痣如珊瑚紅艷。
    皇長孫淡淡對她說了一句話,“這是長興伯夫人為小女兒畫的畫像,這位甦家小姐十二年前在金陵丟了。”
    阿芙心如擂鼓,畫上人拈花而笑的模樣,其實更像是阿福。她卻只是平靜地接受了皇長孫的安排,不久後就被甦景明接回了甦家。
    有些好處,一旦享受到了,就不肯再回到原本的境況去了。甦景如本已漸漸忘了阿芙的過去,突然出現的燕王讓她心生恐懼,可她已經沒了退路,往後一步就是深淵,她不能掉下去。
    甦景如神情堅定,“我只想嫁給皇長孫。”皇長孫安排她這步棋,總不會讓她作廢的。
    可皇長孫豈是想嫁就能嫁的?顧氏難得與丈夫心有靈犀了一回,兩個冤家對視一眼,都不知道怎麼開口勸女兒才好。
    甦景明倒是不慌不忙,只說︰“妹妹先好好養病罷。”
    他這模凌兩可的話更讓甦景如心慌意亂,還沒想好怎麼作答,甦景明已拿出了一個玉兔子遞給顧氏,“母親,兒子見此物有趣,送與母親把玩。”
    甦景如屬兔,這個兔子本是甦治嘉親手雕了送給女兒解悶的,甦景明心中生了疑,自是不願把父親的一片心意送給旁人。
    甦景如都能認出來兔子的雕工是出自甦治嘉的手,顧氏就更不會認錯,她略一遲疑,還是把玉兔接過去了。郊外的莊子上,不知道有多少甦治嘉偷摸送進去的物件。
    她還是接了,甦治嘉心頭一熱,眼圈兒又有點紅。
    天色已晚,顧忌到甦景如身體虛弱,甦家一家三口沒有多待,看甦景如睡下就出了門。
    甦治嘉望著神情疲憊的顧氏,有心說些軟話,可夫妻倆一別十年,竟是不知如何開口了。
    顧氏年輕時候就見不得甦治嘉軟綿綿沒個主見的模樣,氣上心頭,正想說他幾句,猛然看見廊燈下,對方兩鬢白發如霜,眼角也有了深刻的紋路。顧氏心中頓時一酸,說不出刺人的話來了。
    夫妻倆相顧無言,見對方十年滄桑,難免有些倉皇。
    甦景明忽然開口,“母親,妹妹小名阿福,您怎麼改口叫她景如了?”母親生病之時,口中喚著的是阿福而不是景如,總不能是找到了人,連慣用的小名都改了。甦景明忽然發現自己一直都疏忽了。
    顧氏淡淡地笑,“景如已經長大了,再喊乳名不好。”
    “原來如此,”甦景明接受了這個解釋。燕王府上那個到底是真還是假,在沒有定論之前,他是不敢再透露給母親了。
    “蕙芸,景如住了萱草堂,你今晚住我那里吧,”甦治嘉躊躇半晌,鼓起勇氣開口。
    “不必,”顧氏說完覺得自己這兩個字太冷了,解釋道,“我在萱草堂守著景如。”
    “好、好,”甦治嘉不敢再說什麼,今晚顧氏能同他說話,他就很高興了。
    送走了丈夫和兒子,顧氏站在廊下吹了會兒風。這個長興伯府她還是第一次來,院中處處卻都合了她的意,大片的葡萄架上綠葉簌簌,葉下掛了一串又一串還未成熟的青葡萄。
    要在院中種葡萄,是她懷著阿福那一年說的玩笑話,結果多年後,院子里的葡萄藤已經長得比碗口還粗了,她的阿福卻不知道落到了哪里。
    怎麼能不怨呢?他們是在金陵任上有的阿福,少年夫妻正是濃情蜜意的時候,哪知道婆母听信了旁人的攛掇,信了神婆的話,認為阿福是個災星,竟然做出把親孫女扔到亂葬崗的事來。
    他們遍尋不見女兒,問遍了家中下人,才是從門房口中得知老夫人身邊的僕婦帶著個竹籃出過門。等他們問出來女兒被扔到了郊外的亂葬崗,找過去,卻是什麼也沒有找到了。
    當時顧家出了事,新生的女兒就是顧氏最大的安慰。顧氏看見亂葬崗上撕扯無名尸體的野狗,受不了打擊,頓時就瘋了。
    作孽的是自己的老母親,甦治嘉還能怎麼辦呢,找不回女兒,妻子永遠沒有原諒他的一天。
    顧氏假裝女兒還在身邊,渾渾噩噩過了許多年,直到兒子給她帶來了甦景如。
    顧氏猛然驚醒,雖然最後發現甦景如不是她的親生女兒,但是她默默接受了兒子的好意,已經瘋了這麼多年,該清醒了。
    第58章
    昨晚後半夜下起了雨, 空氣驟涼, 按理說十分好眠。
    阿福卻沒有睡好, 一整夜朦朦朧朧都在做夢, 夢醒來發現枕邊濕了一塊,眼楮都哭腫了。
    可她為了什麼哭呢?
    阿福腦子一片混沌, 被翠眉扶著去梳洗了,又被抓到妝台前梳妝,才是慢慢理清楚了自己的處境。
    一入宮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她原本已經認命了,自己身為任人挑揀的瘦馬, 身似浮萍,本就不該對青河哥哥動情,從被人買走的那天她就乖乖認命了。可為什麼, 燕王要為了她燒掉香如故?
    她滿身罪孽, 洗不清了,只有拼了這條命為媽媽和姐妹們報仇。
    “夫人, 你怎麼了?”翠眉看見鏡子中眼神直愣愣的徐夫人,給嚇了一跳, 想起王公公傳達的王爺的吩咐一定要看好徐夫人,她之前還不能理解, 這會兒看徐夫人神情不對,一顆心也提了起來。
    不能讓燕王的人看出來了, 阿福勉強一笑, “就是做了個噩夢, 沒睡好。”
    “那奴婢叫廚房做一碗天麻鴿子湯?”翠眉小心翼翼地,徐夫人好像真的很不對勁了。
    阿福心緒還不定,暫時不敢有動作,微微點了點頭。
    翠眉就親自去廚房按照劉良醫給的藥膳方子,盯著廚娘炖了一盅濃濃的鴿子湯來。翠眉憂心忡忡,徐夫人究竟是生了什麼病,需要這般曲折地讓她吃藥膳調養。
    待到吃完早膳,在翠眉的盯梢下喝了天麻鴿子湯,阿福假作平靜地問起來,“也不知王爺用了早膳沒有,我看院子里的玫瑰開得真好,做些鮮花餅送去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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