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馭劫 第63節

    日光透過窗牖斜斜投射一片淺金色浮芒,庭院花枝疏影暗香浮動。
    明媚日影中少女低首淺笑,明眸彎彎,顧盼神飛間透出戲謔狡黠,唇畔噙著人畜無害的笑容︰“乖元宵莫怕。”她的臉偏向屋門口陡然一滯,驚詫地拔高語調︰“你怎來了?”
    手段老套!
    展灼華不屑地乜斜她,忒小瞧人了,用區區拙劣伎倆想誘吾回頭趁機下手,吾豈會上鉤。
    然,洋洋自得未持續多久,劇烈的搖晃顛簸突如其來,致使元宵左顛右晃。
    哎哎,發生了什麼事?
    面臨驚變,它兩股戰戰抱緊救命稻草,渾身不敢亂動,顫巍巍瞅著紫瑜,汝敢把吾摔下去,汝定討不了好果子吃,一定要抱穩當。
    橫生的變故令它靈台空白,前爪緊扒著截衣袖生怕墜地,兩只後腿驟失支撐,惟有凌空使勁亂蹬,卻倏然叫人箍住,屁股被迫抬高,尾巴撅翹。
    一絲不祥預感漫上心中。
    “是公的。”紫瑜慵懶的嗓音蘊著一絲笑,把玩小家伙僵硬的四肢,嘖了聲,自尊心倒挺強。
    公……的……
    在意識到自己高貴的獸格與尊嚴竟讓凡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玷污,展灼華臉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紫,仿佛叫誰抽走了三魂七魄變得麻木不仁。
    吾畢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蒼天為何不垂憐,迫使吾之尊嚴名譽毀于一旦,又有何顏面再見族人。
    他悲淒盈心,兩眼隨之冒出騰騰火苗,不報此仇誓不罷休,決心施以顏色給這蠢女人瞧瞧,倏爾扭頭張大嘴,不假思索咬了下去——
    ‘喀嚓’
    “嗷!”
    一聲殺貓般的淒嚎劃破靜謐。
    諸使女不忍目睹慘狀,閉眼捧住腮幫子,打了個寒噤。
    瞠目凝視面前 亮的瓷碗及紫瑜無辜的神情,元宵艱難地吸溜著鼻涕,眼神透出濃濃的絕望,眼尾淚光閃閃,兩只前爪捂上酸疼麻木的腮幫,感受牙根齊整斷掉蔓延的痛苦,哀哀切切嚎了一嗓子。
    吾上輩子究竟造了什麼孽,老天爺何故派下個專門欺負他的討厭精。
    辛酸交織下,回憶一幕幕漸淡……
    這段時期,當作蠢狸奴豢養的滋味讓他深刻品味到世道的艱辛,幸好憑借頑強意志忍氣吞聲保全住自個兒,其間對頻頻戲弄他的紫瑜,更親自示範了一出臥薪嘗膽。
    死死瞪著那張酣甜睡容,展灼華冷笑著捏緊拳頭,人人皆道一報還一報,也該輪到他討回公道。
    兩手狠狠掐住少女雪滑的臉蛋,他挑挑眉,居高臨下的端詳起來,忽而眼神一沉,手上加大力度來回拽扯泄憤,一張臉被搓揉擠壓到變形,烙印下一道道丑陋的紅印子,總算稍微抒解了郁氣。
    她貫愛用這個動作磋磨自己,一日里七八回總是有的。
    呵,既讓吾辛酸,汝亦甭想好過。
    掌上甫掐出一個叫她吃苦頭的法訣,胸膛猝然襲來一陣異樣滾燙,迫使法訣熄滅。
    頂著一腦門子冷汗,展灼華抿著嘴,強自撐起發抖的手掐訣,再三無果後,混沌間方記起傷勢未愈強化人形根本維持不多久的事,不禁想伸手甩他自己兩巴掌。
    成事不足,敗事有余講得便是他了。
    世事忒無常,錯失了報復良機,忒失策——
    靈台上飄來不甘心三個字的當口,身子一輕,胸口逸出縷熠熠華光伴隨雲霧纏身而上,耀目光暈褪去後,惟剩一只趴在榻上恨恨磨牙的小狸奴。
    敞開的軒窗外,曠闊庭院盡攬葳蕤綺麗,春光無限曼妙,廊廡下小雀蹦著覓食,日影拂上它們的身子映出花樹間一段生動別致的疏影。
    清風徐徐撩過一株偎窗挺拔而長的丁香樹,經不住逗弄,一朵丁香悠悠蕩蕩離了花枝,跌墜于元宵的小肉墊中。
    它呆呆趴在靠窗的紅酸枝翹頭案上,眼神恍恍惚惚落到爪子里的丁香,一臉落寞地對花幽嘆,又將惆悵目光落上窗邊紫瑩瑩的豐碩花團,芳香四溢,翠葉映襯,縴枝輕托,恰若瑞氣千條的縹緲紫雲夭夭灼灼。
    倘使以前在族中面對此番美景,定少不得蘸墨揮毫賦詩一首,表一表雅興。
    現而今滿心滿眼都是愁苦悵然,再美的景色落進眼瞳也終是一潭死水激不起漣漪。
    因內傷未愈暫不能幻化人形,又白白錯失報仇雪恨的絕佳機會,深刻反省之余,追溯經歷的血淚教訓,甚受凡人青睞且廣為流傳的一句“既來之,則安之”逐漸扎根于它的心田。
    誠然,此舉大大折損麒麟族的顏面與氣節,實乃苟且無能的窩囊鼠輩,可男子漢大丈夫能屈能伸,吾立誓待日後傷勢痊愈,定會以牙還牙,以……
    一條臭烘烘的魚干匆促堵口,咸腥的惡心味道直逼喉嚨腸胃,元宵的臉霎時綠了。
    呸!呸!
    它扣著嗓子眼干嘔,蹦下地,疾沖向水盆扎下腦袋瓜涮嘴巴。
    末了抬起濕漉漉的臉,惡狠狠伸爪掃扒掉使女遞來的整盤魚干,示威性的張口一唾再唾,還肆意踐踏滿地魚干,由內到外散發著極其桀驁不馴的欠揍氣息。
    有種來揍吾啊!
    吾不光不領情,還踐踏食物,看汝能怎麼地!
    俯視它糟蹋食物趾高氣昂的張狂樣,紫瑜嘴角抿成一條線,眼底似有波瀾翻滾,定定瞧它,忽而拍案大喝︰“有個性,爺就喜歡這樣的狸奴!”
    嗖——
    聞言,元宵一個激動借著高強度的蹦達猛力,失足踩了其中四條魚干飛速朝多寶閣滑行沖刺,‘咚’地一頭撞上底櫃。幾冊話本子承不住撞擊簌簌跌落,連擺置于二層的浮雕纏枝蓮紋銀瓶亦未能幸免。
    廣口歪栽向下,正好……扣進書堆里剛探出的腦袋上。
    元宵掙扎著從書堆中探出頭,滿眼金花亂竄,暈乎乎晃著腦袋,未及睜眼與罪魁禍首討回公道,便覺脖頸驟沉,雙目一黑,視野里只剩銀瓶硬邦邦的光滑內壁。
    它悲憤欲絕地咆哮一聲,在心底第六萬七千九百回問候了紫瑜的祖宗十八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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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4章 起爭執
    何樊舉步邁進內室,喧嘩鬧音漸盛漸響,群雌粥粥,像是驟然炸開的鍋。
    他沉靜的黑眸一滯,踅身踏出房門佇立于房前,仰頭看了會兒懸著的匾額,再三確認過後,方抬腿重新跨進門。
    掛在屋中梁柱上的蜀錦勾雲紋幔帳一邊已經扯落,布滿慘不忍睹的褶皺窟窿,比破布好不到哪兒去。
    地上躺著的錦緞棉褥爪痕清晰可見,到處都是扯出的一團團蓬松棉絮。
    幾案的壺盞碗碟東倒西歪,油漬菜湯淌了一案。牆隅擺放的紫檀束腰高幾翻倒在地,連同一盆杜鵑也遭了殃,一韌漣樗櫬剎幸叮 滯餛嗲澹 : 牆宓孟裨飭撕販訟唇佟br />     瞥見來人的第一眼,諸使女笑聲戛然而止,越窺越怯,面上露出駭色,斂氣屏息地屈膝行禮,喉嚨眼擠出細如蚊吶的聲音。
    “何郎君安好。”
    一群人噤若寒蟬,比受驚的兔子還兔子,畏縮成這慫樣直叫紫瑜撇嘴。
    何樊是專克動物又不是克人,一個個真沒出息。
    “阿樊隨便坐啊,你們傻愣著做甚,手頭活計干完了嗎!”
    她笑盈盈招呼何樊,扭頭沉下臉,朝諸使女吼了一嗓子,到底是不忍一群人瑟縮成兔子。
    “呀,灶上煨了湯,婢子竟忘記,真是該打。”
    “婢子要替殷嬸兒繡花樣,便先行告退。”
    “婢子去瞅瞅衣裳晾干沒。”
    來時烏泱泱一片蔚為壯觀,去時亦是如此,卻多了三分凌亂慌張,渾似後面追了一只血口大張的老虎。
    紫瑜挨著‘老虎’坐下,笑嘻嘻拍了拍‘虎肩’,“從長安一回來便耳聞你在青崆派的事,很是雷厲風行啊。”
    何樊嗯了聲,面目微瀾不掀,依舊是冰霜覆雪的老樣子,往死水中砸下一塊石頭好歹能漣漪微漾,他比死水還死水,無論砸多少石頭也不見多余的回應。
    紫瑜慢慢收回手,笑意微斂,即使見慣他的冷淡,仍覺尷尬不適。
    兩人自幼一塊兒長大,她拿他當親兄長看待,理應稱得上情誼匪淺。
    可他終年不變的臉色與捂不化的態度,總像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陌生人一般,終究是築起了一道無形的隔閡。
    情誼泛泛的陌生兄妹,這是她給自己與何樊定義的關系。
    倘若他能改一改冰冰冷冷能凍死人的脾性,或許老早便成了親,不至于到如今都尋摸不著意中人。
    單論相貌,他長得周正是個能招來點蜂蝶的人。一雙墨眉入鬢,兩點漆眸,五官端正,下顎輪廓線條分明,光潔的額角雖有一塊淺淡舊疤,但不損i麗形貌,舉止霞姿月韻卻浸透冷漠疏淡,仿佛天性如斯。
    一個晃神的工夫,紫瑜再回眸之際,額頭登時沁了一滴冷汗。
    看何樊彎腰幫晃悠至腳邊的某不明生物拔除礙目的銀瓶,她的心緊緊揪成一團,緊張之下脫口的聲音都變了調︰“阿樊!”
    得以重見天日的元宵嗅到一縷殊異氣息,眨眼間脊背繃如弓,碧瞳閃逝濃郁的戾氣,眼鋒幾近敵視甚至乎仇讎緊鎖何樊。
    氛圍陡陷僵滯,何樊目色漸深,黝黑的眼泛出鋒芒。
    炙燙火焰于彼此眸底猛烈迸射,刀光劍影廝殺不絕,燃起的熊熊兵戈戰火屠戮無境,兩股視線交疊焚燒態勢足以燎盡五界,紅蓮業火潑天肆虐膠著不休,卻倏忽化虛影消弭無蹤。
    何樊抱劍的臂膀一顫,頂承強大威壓與元宵對視少頃,末了錯開視線,臉色微微蒼白,強壓著喉間騰涌的腥甜,寒聲道︰“這畜生無情難以馴服,遲早會傷人,趁早G掉為妙。”
    元宵就地磨了磨爪,高仰著腦袋齜牙,眼瞳中的火苗噌噌往外冒。
    他今兒可算知曉何謂蛇鼠一窩,對紫瑜的新仇和對何樊的舊恨,使他惱得牙根癢癢,不攪個天翻地覆,難抵遭受的窩囊氣與舊日仇怨。
    言及攪法,按情勢分為文、武兩種。
    文攪以智為主唆使他人替自己出頭,毋須耗費體力,可置身事外觀戰;武攪需憑借高強術法斗上一斗,極耗心神,乃下下策。
    于他而言文攪最有利,賣慘搏同情不可或缺!
    元宵眼珠一轉計上心來,蹣跚著走至紫瑜足邊,可憐巴巴地叫喚一聲。
    圓圓的碧瞳噙滿淚水,耷拉下頭,小心翼翼蹭了蹭她的腿,流下幾滴傷心淚,洇濕了她的錦履,小鼻子抽抽搭搭,脊背一縮一縮,仿佛陷入極度傷心中。
    向來見慣的是人在跟前哭,幾時瞧過動物哭,更甭提是梨花帶雨的哭相,紫瑜甚是手足無措,“怎麼說哭就哭,快別哭啊。”
    甫講完,小家伙眼淚流得愈加厲害,一滴滴淚如斷線的珠子‘啪嗒啪嗒’打著錦履。
    她急急抱起它,手忙腳亂扯來帕子替它擦淚,柔聲哄道︰“何時變得這般多愁善感?放心,爺不會丟掉你,雖然有時候調皮搗蛋很是鬧人,但爺至多會不給你飯吃而已。”她彈了彈它的小肚皮,笑道︰“餓一餓長記性,才是罰你的目的。”
    “不可留,必須丟掉它。”何樊突兀的一句話,語調生硬,飽含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對她言道︰“它非凡俗之狸奴,久留必府宅不寧。”這番冰冷漠然的表情深深刺激了紫瑜。
    紫瑜怒極反笑︰“好個府宅不寧,區區一只狸奴的能耐可真大。”一雙眼盡是嘲弄,嘴角挑出寒涼的笑︰“丟掉?丟到哪里?讓它自生自滅嗎?”
    元宵察覺她話中針對的怒意,一剎那喜上心頭,凡人真好誆,使點小伎倆便全然相信,恁地單純。
    悄悄向何樊扯出一抹挑釁得意的笑,換來一記晦暗不明的注視,佯裝嚇一跳畏懼極了的樣子,裝模作樣地擠出一星半點的淚,瑟縮進她懷中,繼續雷聲大雨點小的干嚎。
    它這招用得妙極,更勾出紫瑜積壓多年的憤懣,冷下臉色,懷里的元宵全身戰栗,細聲抽噎,惹得她直心疼,愈加憐惜這個孤苦無依的小可憐,揚著臉,深深攏眉。
    “你說丟便丟倒干脆利落,它不過是一只可憐的狸奴,幾時礙著你的眼,因何不留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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