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黃河縱貫大名府,治理黃河也是每任大名府長官的要務。
    雖說黃河多有決溢,但在溫瀾的夢中,這次秋汛有驚無險,故此她也只當尋常,“那要多帶些寒衣,涼得很。”
    “我也是這樣說。”徐菁把行囊壓壓實,“還要帶些吃食,路上必吃不好的。”
    一家子女人給葉謙把東西都檢點好了,公務緊急,第二日便送出城了。
    葉謙一走,原本想待上半月的葉青雯夫婦也提前了幾日帶著莫金珠回去。
    臨別前,莫金珠悵然若失地看著溫瀾,只覺得過去的半月就像一場夢一般,只留下幾絲殘痕。
    與莫金珠的少女心事不同,葉青雯在娘家“重整旗鼓”,心下忐忑地回了莫家。
    這莫老夫人許久不見兒子兒媳,乍一見到,又別扭起來。她極為矛盾,既怕葉青雯同娘家告狀,又心有不甘,畢竟這幾年已經拿捏慣了。她想到自己從前如何,就很不想低頭,甚至因此更加有氣了,忍不住陰陽怪氣刺幾句。
    “回了啊。”莫老夫人不冷不熱地道,“岳家位高權重,也難怪你們這麼些日子不著家,我想孫子孫女了也見不著。我反正糟老婆子一個,媳婦兒的爹娘重要些,不必理會我,往後孫子孫女也盡住在葉府里頭……”
    葉青雯鼓起勇氣,正要說話,就听莫錚不開心地道︰“娘,你這是說的什麼話,讓別人听到,還以為咱們對親家有什麼意見。岳丈岳母也是我長輩,傳出去像什麼。”
    莫老夫人一噎,“你說什麼?”
    她鮮少被兒子頂撞,一時竟然愣住了。
    “娘,這里是京師,不比咱們棉城老家,您知道什麼叫耳目嗎?這里到處都是探子,不止探听官宦人家,也探听富戶、平民。”莫錚恐嚇道,“但凡探到了什麼事,往上頭一報,咱們在官府心里,就不算什麼良善人家了!”
    莫老夫人驚了,“這……還有這等事!”
    這還真沒錯,葉青雯也連忙說道︰“夫君說的乃是皇城司卒子,自太宗立皇城司,便在京中伺察,事無巨細,盡皆報在案前。若有失言,按律懲戒。”
    莫老夫人張了張嘴,很不服輸,又有點怕,“我不過說自家人,這有什麼……”
    “娘……”葉青雯原本狂跳的心忽然平靜下來,尤其是在看到丈夫也出言阻止之後,她斂衽施了一禮,說道,“您說說是沒什麼,可若是在夫君面前抱怨,夫君不阻止就是默認,不敬尊長。可我祖父以刑部侍郎致仕,大伯父是鹽鐵副使,二伯父樞密院副承旨,家父也是大名府通判,但無論哪一個,多年來,對咱們家的事都未插過手。我多年未回京,在家里盡孝半月不到,您這麼說,會讓人誤會,也確實不妥。”
    听到長媳意有所指的話,周遭還有那麼多下人,莫老夫人臉上大為掛不住,胸口一悶說不出話來,尤其是看到兒子的神色後。
    第44章 愛重
    要不了半日,大少夫人頂撞——倒也說不上頂撞,大少夫人畢竟是世家出身,更像是勸誡——莫老夫人一事已傳遍了莫家。
    上下驚嘆之余,也有種情理之中的感覺。泥人也有三分火氣,大少夫人家又不是沒人撐腰,老夫人那般行事也是遲早的。
    像莫二媳婦和莫三媳婦知道的就細一些,連同莫老夫人當時表情有多難看也知道,感慨這大嫂平時看起來悶得很,誰知道她不是不會說,只是不想說,要麼啊,就是回娘家被教了,到底不是普通人家。
    還有莫大的態度也很值得玩味,平日總是裝糊涂,這會兒眼看著來京了,就裝不下去了。
    她們此時還是持著玩味的態度,甚至想看出好戲,平日里婆婆也沒少想折騰她們。
    葉青雯那邊,首戰告捷,心中痛快極了,好似這輩子頭一次這樣揚眉吐氣。原來,說出自己心內所想也沒那樣難,也不會有什麼難以承受的後果。
    往日里,都是她自己沒想通,把日子過得委屈了。
    移玉則幫著葉青雯,將人事梳理了一遍,凡有其他院子的釘子,都拔出來,找個由頭整治一頓,或有偷拿主人家財物的,直接送到府衙去。進了南衙,坐監不坐監的,先被殺頓威風,哪還有半點硬氣可言。
    這可嚇到莫老夫人和另外兩位妯娌了,難道葉青雯這是要把從前幾年受的氣都加倍出了嗎?原本以為葉青雯的脾氣好,不可能這樣做。可人現在做了,他們也無可奈何。
    去找莫錚吧,這家伙哪敢松口,只說青雯都是道理,他也辯不得。
    莫府上下,俱是噤若寒蟬。
    ……
    到了一日,府上有客到,乃是他們在京師的新鄰居陶公。
    可憐天下父母心,因莫二夫人與莫三夫人的孩子都在讀書,來京城應當換位新先生了,打听過京師有位周先生極會教學生,乃是當代大儒的弟子,收束好做學問著書。她們思量著機會難得,無論束多少,請他坐館。
    陶公恰與周先生相識,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再說如今就一門親戚葉府在京師,她們看葉青雯近日的做派,哪里敢叫她幫忙,只請陶公襄助。
    陶公上了門來,與先前樂呵呵的模樣不同,有些歉疚,只說周先生那里已收了別的弟子。
    莫二夫人訝異地道︰“先前不是說,周先生那里沒有新學生,正想著找幾個聰慧的孩子,敢問他收了哪家的子弟?”
    陶公為難不語。
    莫三夫人愁道︰“可是覺得我兒資質不夠?或是咱們不夠有誠意,改日我叫夫君親上門去……”
    “唉。”陶公想想莫家既然關心,日後打听一番也會知道,只得道,“還請兩位先息怒,周先生看過兩位小郎君的功課,也較為欣賞,不過,不過……”
    他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說道,“我也沒想到,周先生說,不願收商賈子弟。”
    莫二夫人和莫三夫人立刻臉色一變,倍感羞辱。
    這士農工商,四民之中,屬商戶最低。即使本朝寬待商人,也免不了有這樣的看法,令她們在憤怒之余又有一絲無可奈何。
    難道她們還能沖上門去,和那位周先生辯駁一番?可想而知,一定是她們落個沒臉。放到外頭,人家也頂多覺得周先生守舊。
    “周先生,可是新學名家王銘公的弟子周召風周先生?”正是此時,葉青雯邁步進來,也不知她何時到了,听了多少去。
    陶公見了她,拱手一禮道,“正是這位。”
    莫二夫人和莫三夫人是瞞著葉青雯去找的陶公,見她听到了被拒絕,俱是羞恥,低頭不語。
    葉青雯卻柳眉微蹙,說道︰“王公博學淵源,為人親善,我曾于閨中在娘家有一面之緣,沒想到周召風如此陳腐,毫無乃師之風。”
    兩位弟妹愣住了,也不知大嫂何意,干巴巴地道︰“大嫂出身名門,你若求師,與我們大不相同。自然不知,便是在棉城老家,也有不願意教商戶的儒生。”
    葉青雯听出他們言外之意,搖頭說道︰“學問愈是高,愈是該明白四民異業而同道的道理。王公言語之中,就並無對商戶的看輕。”
    “弟妹,人必先自重而後人重之。”葉青雯說這句話時深有體會,她平時雖寡言,但葉家女子俱要飽讀詩書,此時不急不緩道來,聲音雖輕雖慢,卻言之有物,擲地有聲,“家父曾說過,商賈何鄙?歷市貿之險阻,停辛貯苦,常年離家棄室。正是終日作買賣,不害其為聖賢!”
    “世人所用,筆墨紙硯,衣食住行,無一不是東西買賣而來。收其利而遠其害,這難道是君子所為?”葉青雯搖頭道,“這樣的先生,不請也罷。二位弟妹,我葉家族中自有飽學之士,你們若是不嫌棄,我便同家長商議,教兩位佷兒去上課。反正,我葉家是絕無輕鄙商戶之輩。”
    葉青雯自己就嫁到了商家,這是最大的佐證。
    在場之人俱是百感交集。
    原本葉青雯帶來的丫頭把家里上下清了一遍,叫她們有些怨有些怕,現在葉青雯這番做派,卻令二人頭一次對這個大嫂真正心悅誠服了。
    陶公也感慨地道︰“夫人此言有理,我必要說與周先生听。”
    說不說葉青雯也不在意,她真正是有感而發,也真叫人傳信給大伯父,附上兩位佷子的功課,要把他們送到族中去上課。
    葉青雯的話家里上下知道,別說兩位妯娌,就是莫老夫人並莫家三兄弟,也不由慨然。說得不錯啊,人必先自重而後人重之,他們為了一家老小奔波,四民異業而同道,何鄙之有。
    莫錚听了感觸最深,不錯,當年岳丈與先父相交,將女兒嫁到他家,難道是貪圖他家有錢嗎?葉家的嫁妝可給的也不少,岳丈就是真正覺得四民同等。可嘆他這幾年糊涂,倒讓岳丈失望,甚至對他說,若是和離,要將青雯嫁給官宦之家。
    當時听聞只覺得懼怕、羞恥,到此時,才從岳丈的官威之下,感受到了另一層深意,叫他極為羞愧,也對妻子更為愛重。
    此言傳到周先生耳中,他大為慚愧,備禮登門致歉,自稱願收下莫家二、三房的孩子做弟子。
    二房、三房不卑不亢地拒絕了,已準備將孩子送到葉家族學。
    經此一事,非但葉家上下對葉青雯打心底尊重,連外人听說了,也贊賞葉家家風。
    葉府這頭,徐菁母女听說了葉青雯大有長進,也極為安慰。
    葉謙自去了顯州,知道徐菁擔憂,匆忙間也寄了兩封信來,自稱他為了寬百姓之心,自己也住在了河堤邊,果然安撫住了百姓。雖然吃住粗陋,但為官為民,也是應當,苦中作樂,吃著干糧泡野菜湯當做是家里的羊肉湯。
    葉謙語氣輕松,但其中的危險與艱苦不言而喻。
    溫瀾勸慰道︰“前兩年的伏秋大汛皆是平安度過,今年伏汛也只有小段決堤,很快補救齊全,秋汛也當無憂。父親身旁還有那麼多府兵,當是無礙。”
    徐菁听到她的話,這才放下些心,對女兒極為信任。
    溫瀾安慰過了徐菁方回房,移玉又送了消息來。
    溫瀾看罷將紙條燒了,手指按在桌面久久沒說話。今日,提舉皇城司、廣陵郡王趙理上了折子,稱司中兵冗,請將部分親從、親事官差借往秘書省、國信所等處充辦。
    皇城司卒的確冗多,尤其在本朝人數多到有些沒必要,畢竟下頭還有線人。先前皇城卒察事瘋狂,也與人太多有關,完不成察事任務要挨罰,人人搶著察事。
    若是差借到其他衙門,既可以堵住大臣的口,又減少了部分親從、親事官的負擔,但又光明正大在其他衙門安插了人,可謂一舉數得。
    趙理對皇城司沒有掌控力,他這一建議,完全是為他人做嫁衣,替皇帝分憂。
    如此一來,想必皇帝對趙理也會重新放心許多。
    溫瀾卻從其中覺出一絲訊息,輕輕一笑。看來,趙理這是被盯得坐不住了。她可以感覺到,風雨欲來的氣息……
    移玉看到姑娘的笑容,莫名連呼吸都屏住了,不敢大聲出氣。
    “砰砰砰!”
    “溫瀾——”細細的聲音在外頭響起,“快快快開門,我看到青霽要進來了!”
    葉青霄慌慌張張的聲音把一室凝重給打破。
    “……”溫瀾目光微動,移玉蹭蹭跑去開門,就見葉青霄一下躥了進來。
    “找,找個地方給我躲躲!”葉青霄緊張地道,“早知道我就不翻牆了!”
    溫瀾幽幽嘆了口氣,唉……
    第45章 險情
    葉青霄想躲在床底下,移玉把床裙一掀,可這床有圍板不說,床足、腰襯裝飾厚重,雲紋雕花,葉青霄這個頭哪里鑽得進去。
    “那就在桌子下頭吧,有桌裙,我再站在外頭擋一擋。”移玉也不由得為難地道。
    溫瀾听得外頭,青霽已經在叫她了,將大立櫃一打開,“進去。”
    “這……”葉青霄稍有遲疑,在外頭聲音的催促下,還是貓腰一下鑽了進去。
    溫瀾將門關上的同時,移玉也去開了門。
    青霽手里端著一瓶花進來,笑吟吟地道︰“揚波姐姐,我今日采了花,給你送來呢。”
    她把花放在溫瀾桌上,覷著移玉道︰“移玉怎麼回來了?”
    府上都知道,移玉讓揚波送到葉青雯身邊去了。
    “我給大姑娘送個信。”移玉一面給青霽拿茶來一面道。
    溫瀾也順口將葉青雯的情形說與她听,青霽听罷,大為解氣,拍手道︰“大姐姐說得真好,若是商人粗鄙,咱們哪家沒有幾個鋪子進息,難道我們用的也是粗鄙之錢?”
    青霽這個年紀,正是對男女之事有了些念頭,說道︰“我娘說了,到時挑人家,給我挑個能鎮得住的,她舍不得我嫁到高門去。”
    俗話說高門嫁女,低門娶婦,門戶低一些的人家能壓住——像青雯這樣情況,到底還是少數。
    不過白氏心疼女兒,不願意把她嫁到高門去,私下還老念叨,像大房議親,把青訂給了御史中丞家,那門第高,家里規矩嚴,青這個新婦過得必是小心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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