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他原來對她如此不了解。和她成親二十年,卻未想過自己不在她身邊的婚前婚後日子,她都是如何度過的。
    “傅小姐為什麼會在這里?”封凌問她。
    傅辛夷能感受到摁住的手下脈搏跳動。她回答他︰“良珠說這是你吃過餛飩的鋪子。我們出來買商鋪,就剩下五文錢,想過來看看能不能買一碗餛飩。”
    听起來很富有也很貧窮。
    封凌忍不住笑起來。
    笑完封凌又問她︰“為什麼會有人想要傷你?”
    傅辛夷茫然回答他︰“我也不知道。”
    她想到皇後當初說,當年下毒的人還沒有徹底找到。她當時有點懵,不敢置信。在出門要帶人的情況下,偶爾還會覺得會不會是長輩想太多,會不會是小題大做。
    直到有人拔出匕首對準了她。
    封凌低聲說︰“我其實是想給你買點東西。最近辛夷花開了,我猜你該是這段時間出生的,想送你禮物。”
    傅辛夷不說話了。
    生辰基本上每十年過一次,遇到某些年紀會悄悄避開當年,提早一年過生辰。女子十六歲的生辰並不會特意過,家中最多就是晚上會吃得豐富點。
    傅辛夷為了鋪子一事,早不記得自己今個是生辰日。
    一想到面前的人是因為自己才出來,又是因為自己才傷了手,她喃喃說不出話來。該說什麼呢?說他就算是騙她,也是用心在騙麼?
    眼眶悄然泛紅,傅辛夷微低頭,抿著唇。
    兩人在馬車內靠得很近,近到慢慢的,封凌就將頭抵在了傅辛夷頭上。傅辛夷一動不敢動,好半響才開口︰“封公子?”
    沒有回應。
    “封凌?”
    還是沒有回應。
    輕微的呼吸吹到人臉上,讓傅辛夷好歹意識到封凌還是有氣的。是失血過多麼?那怎麼可以睡著啊?
    傅辛夷喊著封凌的名字︰“封凌!封凌!”
    她不敢大動作,小心翼翼又十分焦急。
    半響,封凌在她頭邊上發出了一聲輕笑,笑得她頭皮發麻︰“剛才好像昏過去一下。傅小姐竟然叫我名字了。”
    傅辛夷被這麼一笑,愣是有點惱火了。她覺得這人怎麼能這樣呢?現在還糾結自己有沒有叫他的名字!
    “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傷的是右手!你是要去參加殿試的人,右手受傷要怎麼去答題?這些年殿試雖然幾乎不會篩掉任何一個人,可你連卷子都寫不完!”
    封凌安撫她︰“我可以用左手試試。”
    傅辛夷就是很氣︰“左手寫起來能和右手一樣快麼?你本就是右撇子,又不是左撇子。習字根本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你的字寫得不好看,回頭卷子再漂亮,前十都進不去!你以為我兩年的字是白寫的麼!”
    她一邊生氣一邊替封凌覺得委屈,說話說著說著就帶上了哭腔︰“你怎麼能傷得是右手?”
    現在是封凌前途最關鍵的時刻,一切定數就在他的右手上。左手用毛筆寫字和右手完全不同。
    “你老是讓我叫你封凌,你自己又不叫我名字。憑什麼啊?你看不起誰啊!”傅辛夷氣到身子都顫起來,口不擇言,根本沒意識自己到底在說什麼胡話。
    未婚女子的名哪里是外男隨便能叫的?
    封凌見傅辛夷半點沒覺得不對,生氣得委委屈屈,想笑,想親她,想從她頭發頂端一寸寸吻下去,好叫她冷靜下來,好讓她安心一點。
    可他不能。
    他們還未成親。他尊敬她,愛護她,不想在名分未定的時候,做那點荒唐的事情。
    但……只是叫個名字。
    他輕聲開口︰“傅辛夷。”
    傅辛夷又不吭聲了。她垂著頭,悄悄伸出另一只手,擦去自己忍不住快要墜下的淚珠。她覺得他怎麼著都必須活到喝那杯毒酒的,不可以就這樣前途被毀。
    她還想說點什麼,馬車卻停下了。
    良珠掀開簾子︰“封公子,趕緊快出來,先讓大夫看看傷口!小姐您沒事吧?您身上怎麼也那麼多血!”
    小丫頭聲音都變了調,驚恐異常。
    傅辛夷趕緊起身,還不小心撞開了封凌的腦袋。她忙更小心抓著封凌的手腕,帶著封凌一塊兒往馬車下走︰“我沒事,他流了好多血。大夫呢?”
    四個人匆忙進去藥店。
    這藥店還是李大夫的藥店,規模不大。李大夫的徒弟擅長接骨,如今這匕首傷了手,勉強也能和骨頭掛上邊。馬夫守在一旁,良珠忙著叫人,傅辛夷則繼續緊緊抓著封凌的手腕。
    李大夫的徒弟年紀不大,見血腥味那麼濃,忙上前幫忙看。
    “是匕首傷的,他抓著了別人刺過來的匕首。”傅辛夷忙向大夫解釋了一下傷口。
    小大夫點點頭,指使旁邊抓藥的藥童︰“打水、燒水,拿止血草,布帶。把我的工具箱一並拿來。”
    藥童先把工具箱拿了過來,隨後取來了止血草和布帶,再匆匆去燒水。良珠忙過去幫忙︰“我可以幫忙燒水。”
    小大夫見有人燒水了,又吩咐了藥童別的事,這才觀察起來封凌的傷口。
    一看,他不得不提醒傅辛夷︰“傅小姐可以收手了。”
    傅辛夷慌亂收回手︰“好的好的。”
    小大夫將封凌手上的布輕輕扯開。鮮血立刻從傷口處滋出。手掌上橫開一道極為深的傷口,拇指那兒也是一道極深的傷口。兩道傷口都深可見骨。
    由此可見,當時匕首拔不出全然是因為封凌手力道極大,用骨頭活活卡住了那把匕首。
    小大夫先用干淨的布擦了擦封凌的手,然後直接將止血草粉末倒在了封凌手上,用量毫不留手。他再度用多的布緊緊纏住了封凌的手,並打開自己的工具箱︰“把燒水爐搬過來。”
    馬夫忙去幫良珠將燒水爐搬過來。
    小大夫從工具箱里取出了一根彎曲的針和一個刀片,擱置到燒水爐那兒燒著。
    “等下水燒開後,我們清理傷口。上針用羊腸線縫合。”小大夫直言,“傅小姐該知道,我這兒醫治方法和師傅一樣,非世俗常人所能接受。”
    傅辛夷是後世來的,哪能不知道縫合手術︰“您直接動手就是。他的手寶貴著。”
    小大夫看向封凌︰“我動手縫合會比你受傷要疼很多。”
    封凌唇色很淡,態度很坦然︰“您請。”
    小大夫點頭︰“好。”
    第65章
    得了病人的允諾, 小大夫自然不會客氣。他開口︰“勞煩封公子側頭, 不要看我縫傷口。”
    封凌微側轉頭。
    傅辛夷不知道不打麻藥的縫合會有多疼,可當小大夫等水燒開後, 清理傷口, 拿著泛紅的刀片掛去表層多余的白肉,還是讓傅辛夷感同身受地顫了一下手。
    小大夫藥箱里還有酒, 他用酒給封凌消毒時,封凌的手整個顫動了起來, 連帶擱手的墊子都被挪移了位置。而當小大夫拿出針來, 在封凌手上穿羊腸線時,良珠已不忍看,悄然轉開了頭,馬夫見封凌神色不變, 有了一些敬佩。
    而傅辛夷下意識伸手遮住了封凌的眼楮。
    她雙手蒙住了封凌的眼, 自己卻看著小大夫一針一線縫著傷口。
    看著都很疼。
    傅辛夷知道自己心在顫,知道更想要蒙住的是自己的雙眼, 可當雙手蒙住了封凌的雙眼, 她就覺得自己能看這一出縫紉的活。
    她該把這點傷深刻記下, 將他所做的一切都記得。
    歷史上對他們之間的情感說得很少, 少到將她紙片人化成為一個只能提供官場助力的女子, 將封凌化為一個為上位用盡手段的人。
    但他亦然也是個有情有義的人,否則不會有各式各樣的官員在後世著作中,即便是面對殺了他的新皇,依舊寫下一些關于封凌的褒獎。
    他的一切故事原本是扁平的, 而經歷了這一段時間,在傅辛夷心里頭,已經是立體的了。
    若他不是騙子,她幸。若他是騙子,能騙她一輩子也很了不起。
    傅辛夷微愣,微微低頭看向封凌的頭發漩。
    此刻封凌是坐著的,她是站著的。旁邊隱隱還有別人替封凌發出的抽氣聲。她雙手覆在封凌的眼皮上,能感受到他的睫毛輕顫,還感受到了濕潤。
    他,哭了。
    被疼哭了。
    他沒有叫,沒有喊,看起來已盡可能放松了他自己。在場所有人心里,他或許是無所畏懼,可強忍疼痛的封會元,他如歷史上能扛住刮骨療傷的戰將一般。實際上,他是年僅十九歲的少年郎。
    傅辛夷雙手內已全是淚水,而一切除了封凌和她之外,沒有第三個人知道。
    原來有那麼疼。
    傅辛夷唇微動,再度詞窮了。大家都沒有說什麼話,大夫連問是誰干的八卦心都沒有。藥童忙忙碌碌在壁櫥那兒尋著需要的藥並磨成粉。良珠還在幫忙燒水。馬夫平靜護著在邊上。
    血腥味那麼濃重。
    通紅的針每一回刺入再取出,都會帶上一顆小巧的血珠。本來泛黃的羊腸線逐漸已成為粉色。鮮血還在滲出,但看起來已比原先好了很多。
    當小大夫打了個結,減去羊腸線尾巴梢後,再度取過了新的干淨白布,擦拭干淨傷口。
    上藥,分兩層包裹緊傷口,打結。在外圈再用細的布條纏一邊,再打結。
    “血應該會凝起來了,回頭上藥更換只換外面一層白布,里面那層要負責壓著傷口,不能隨意取下。要是自己不會折騰,還是專程來我這里跑一趟。不要用力,不要壓著,平日睡覺注意著點。”小大夫比他師傅李大夫好說話很多,細細說著注意的點,“不可沾水。除非你這只手不想要了。”
    傅辛夷還沒將手撤去。
    封凌回著小大夫︰“好。”沒有半點哭腔,語氣平靜得好似剛才什麼都沒發生。
    小大夫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東西︰“傷口七天左右會差不多合攏一些,但你傷口深,要是用力還是會崩開來。所以能晚點拆就晚點拆。半個月後再看看。”
    半個月後?
    傅辛夷忙問︰“那四月的殿試能趕上麼?”
    小大夫看了眼傅辛夷,實話實話︰“能趕上,但建議不要用右手書寫。傷口太深,即使表層合攏了,深層很可能還沒好透。而且他骨頭雖然沒傷著,手里的細處是橫斷了的,恢復再好長時間寫字也會手抖,對手不好。最終能恢復到什麼程度還要看他自己。”
    傅辛夷不是學醫的,但也明白了小大夫的意思。他是說封凌傷著了手上的神經或者血管,即便是好了,以後手靈敏度也和以前不同,具體好到什麼地步全看天命。
    她認真點了頭︰“謝過大夫。”
    封凌將這些話全听進去了。
    他緩和開口︰“傅小……傅辛夷,你可以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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