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少頃,他薄唇輕啟,“和尚。”
    听到這兩個字,顏遲面上血色盡失。她霎時亂了方寸,他認出來她了?
    完了!完了!完了!
    她心里翻滾著巨浪,沖擊地她大腦糊成了一鍋粥,她垂下睫毛,蓋住眼里遮掩不住的驚慌之色。
    “什麼和尚?”她勉強出聲道。
    他指尖點著膝蓋,手里把玩著一個東西,然後將東西一下子丟給了她。
    顏遲看著地上的圓鏡,起初還有些困惑,隨即便明白過來。她急急拿起鏡子,對著鏡子一照。
    她首先注意到的是脖子上比較明顯的指痕,她眉頭蹙起,難怪當時覺得痛,他是掐了她又把她打昏了過去?然後眼光上移,看到鏡面里的面孔時,她震地一下子甩開了鏡子。
    她臉上的黑泥呢!她現在臉上干干淨淨,什麼東西也沒有!。
    暴露了,完全被暴露了。
    她本想否認,再狡辯一番,但是一想,他這麼篤定的語氣,肯定是把她調查得一清二楚了。她再狡辯也只是徒然。
    倒不如直接承認。
    她只是不小心從桃樹上掉下來,撲在了他身上,她只是不小心打了個噴嚏,將口水噴在了他臉上,她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這也不算什麼大罪……她安慰著自己。
    她斂了斂紛亂的思緒,冷靜下來。
    “王爺,我……貧僧罪該萬死,罪該萬死!”
    陸致神色冷淡地睨視著不停磕著頭的顏遲,倒也沒料到他會這麼容易就承認下來。他收起敲擊著膝蓋的指尖,道︰“玄七。”
    玄七從門外走進來,“王爺。”
    “帶下去。”
    顏遲心里一咯 。
    帶下去……帶下去干嘛?砍頭?處死?關牢里?
    她還在想著,就被人托了起來,推攘著往外走。
    顏遲一路都很忐忑,前面迎接著的是自己已定的命運。她想哭,卻哭不出來。
    穿過長廊的這段路程,她的心情從忐忑到恐懼,再到漸趨于平靜。
    她認命了,死就死吧,死了也好。
    第17章
    她被壓持著來到一座小屋前。看著喚作玄七的男子推開小門。
    她意外地看著屋子里面,這里不像是行刑的地方啊。顏遲疑惑,背後卻是被人一推,伴隨著冷冷的一聲,“進去!”
    她沒預防被這麼推了一下,差點兒跌了下去。
    “砰!”門被扣上了。
    顏遲趕緊扒到門邊,尋著縫隙往外頭看,玄七已經走遠了。
    她欲拉開門,可是門已經被上了鎖。她拉動時听見鐵鎖撞擊在門稜上的刺耳聲響。
    她不放棄地用力拉著,最後泄氣地摔了幾下門環。她回轉過身,掃視著屋內。
    屋內布置素簡,很是平常。
    為什麼把她關在這兒?
    本來她想著自己即將要死,心里已經如同一潭死水,生不出任何波瀾,但是現在把她關在這里,她倒是又緊張害怕起來。這是什麼意思?要關也得把她關牢里啊,關在這里是要做什麼?
    她繃著全身,空蕩寂靜的屋子如同一頭張著血盆大口的巨獸,而她正被這頭巨獸叼餃在口中,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巨獸的利齒咬穿刺透,被它吞噬到肚子里去。
    她緩緩地滑下身體,癱坐下來。她靠著冷硬的木門,眼里漸漸失去了焦點。
    她不知道她是何時睡著的。
    等她醒過來時,她發覺屋內已然完全一片黑暗。她朝外面一看,天已經黑透了。
    她從門前站起來,錘了一錘僵硬的肩膀。
    恰時听到門外有細微的響動。有人在開鎖。她驚了一下,忙從門邊撤開。
    身著鵝黃色襦裙的侍女手執著一盞燈,提著一盒子東西走了進來。
    顏遲躲在黑暗里,警惕地看著她。
    侍女打開錦盒,端出幾碟子小菜和碗筷。
    顏遲看了一眼門外。她趁著侍女背對著她,還在擺放東西時,屏住呼吸,放輕動作,才探出半個頭,就倏地瞥見把守在外面的兩個高大的男子。
    她登時頓住腳步。竟然有人在看守著她!她還想著偷偷溜出去呢!
    侍女擺放完畢,收起錦盒。她把燈盞留在房間里,隨後一聲不吭地離開了。
    顏遲從黑暗里走出來,她看向桌面上的飯菜,香濃的熟食香味鑽進鼻子里,觸發了她已經麻木了許久的感觀。
    她咽了咽嘴里分泌出來的口水。
    她從學堂里出來時還未去吃午飯就去給學子們發卷文了。她早晨只喝了一碗白粥,之前又是害怕又是驚慌的,把饑餓感全然壓了下去,她沒有絲毫餓的感覺。現在她倒是感覺到了餓,腹中空得厲害。
    她摸著肚子,又是猶豫又是掙扎。
    萬一下了毒該怎麼辦?隨即她又不禁自諷般地嗤笑起來。本來就是要死的,有毒又怎樣,還不是一樣的死。倒不如吃得飽飽的,做個飽死鬼。
    想罷,她不再猶豫,不作片刻停留地拿起筷子,不快不慢地吃了起來。她想起死刑犯臨死之前獄卒會給他一頓好吃的,讓他好好上路,不就和她現在一樣麼。
    她嚼著嚼著,嘴里的東西就失去了味道。她放下筷子,緊摳著椅子上的扶手。
    不管怎麼心里暗示自己︰死不可怕,一刀子下去就結束了。可是她終究是怕死的。能活著為什麼不好好活著呢?有誰是願意去死的呢?
    她很怕死,她也不想死。
    她鼻子酸澀起來,她不過就是想要好好活著,怎麼就這麼難哪!
    要是那次她稍稍偷一偷懶,不去打掃西禪院的話,她就不會去扶鳥窩;她不去扶鳥窩的話,她也不會爬到樹上去;她不爬到樹上去的話,她也不會不小心摔落下來;她不摔下來的話,她也就不會正好摔到那什麼王爺身上,不摔到他身上的話,她也不會打噴嚏;不打噴嚏的話,她也就不會吐他一臉口水;不吐他口水的話,她也不用這麼慌忙地逃下了山。
    要是一切都沒有發生的話,按照原計劃,那日之後,過不了多久她就會偷偷下山,然後去嵩雎書院過上三年平穩的日子。
    然而現在……她真真是悔恨哪,一口老血都快嘔出來了。
    她摳著扶手,直到有人進來收碗筷了,她才恍覺指甲疼得厲害。扶手上被她的指甲摳出了一絲一絲的刺啦痕跡。她惶恐地擋住扶手,看著來人將東西收拾拿開。
    收走碗筷後,大約過來一盞茶的功夫,又有人抬了木桶進來。她的眉心糾成一坨,困惑地看著進進出出的侍女。
    熱水撲通撲通地倒進木桶里,冒出來的水霧模糊了顏遲的視線。侍女倒完水後,向她走過來,作勢要解開她的衣服。
    顏遲急忙躲開。
    “你干什麼!”
    “請公子沐浴。”侍女仿佛木偶般,聲線單調,機械地答道,說著又來扯她的衣服。
    “我自己來!”顏遲拍開她的手,“出去!出去!”她惱怒地緊攥著領口。
    侍女靜默片刻,然後退了出去。
    顏遲看著木桶,遲遲不動。
    洗干淨再去死麼?她低喃。
    “公子請快些沐浴更衣。”侍女的提醒從屏風外傳過來。
    顏遲松開抓皺了的衣領,盯著熱氣騰騰的水面。她方才只是應付侍女而已,根本就不會去洗,哪知道侍女根本沒出去,在屏風那頭監視著她呢。
    她向旁邊疊堆起來的衣服投以一瞥。
    顏遲撓了撓鼻子,原本想作假糊弄過去,但是好像不好糊弄啊。
    她橫了一橫心,洗就洗吧。
    她解開衣帶,為難地看了一看高高的木桶。她圍著木桶繞了半圈,才發現下面有一個小階梯,她踩著階梯慢慢地進入了木桶里。
    溫熱的水流包裹住全身,緊繃了一天的身體舒緩開來。她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溫熱的水打濕了她散下來的長發,她卷起頭發,沿著耳背輕輕一扯。長發脫落到掌心。
    反正已經被發現了,她還帶這假發作甚。只是……她摸了下還沒長長的頭發,現在這模樣要是不帶假發的話,看著有點兒奇怪,還是把假發帶著吧。
    由于害怕有人突然闖入,她洗得很快,出了浴桶,套上衣服。
    衣服有干洌的氣味,月白色長衫不大不小,穿上正好和貼。她抱起學子服,疊整後好,放在一邊。
    這時候,侍女進來了。
    侍女要幫顏遲梳頭。顏遲一口拒絕,說她自己可以。拒絕之余,顏遲驚恐,這到底是要干嘛?
    她將頭發梳好,用束帶綁高,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正是十幾歲的年齡,肌膚如若凝脂,鮮嫩光滑地不像話。
    侍女抬頭,看著從屏風里面出來的人,有些許驚訝。少年穿著月白華服,唇紅齒白,眉宇秀致,眼尾圓圓的一點殷紅襯得整張臉瀲灩至極,根本不像一位公子,簡直比那女子還要俊俏幾分。
    “公子,請隨奴婢來。”侍女從少年身上移走目光,說道。
    顏遲一句話也沒問,跟著她出去。
    初春夜間涼氣侵襲,顏遲攏了一攏衣服。侍女手中提著的燈輕微搖晃著,那燈光似乎沾染了冷氣,散射出來的光芒都是冷冷的。
    她看著地上燈影映出的長長的人影,偏頭瞅了一眼緊跟在身後兩寸遠的高大男子。
    她不知要去哪兒,她沒問,也不打算問,跟著侍女去就是了。
    七拐八拐,不知走了多久,終于在一座院子里停了下來。
    “王爺,人帶來了。”她听見侍女恭謹道。
    顏遲心尖兒一凜。
    過了好久,才听里面的人應道︰“嗯。”
    “請公子進去。”侍女屈腰作禮。
    顏遲的鞋子像粘黏在地上,半點也移動不了。
    “請公子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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