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除了宣帝李宏——
    那位沉迷音律,以至于國備松懈,釀成了慶義之恥的天恭君王。
    江月心快速地披整了盔甲,翻出寶劍,束起長發,眨眼間就變為了威風凜凜、英姿颯爽的女將。她牽了馬,便跟著霍天正一道到了城外。
    黑夜沉沉,城外亮著一列火把,如盤蛇似的,星星點點映亮了通往鶴望原的道路。士兵皆著裝齊整威武,一點兒都無慌亂跡象。霍天正騎在馬上,似是在等著什麼,眉目頗為沉穩。
    一名部下到了江月心身旁,小聲耳語道︰“還是沒找到顧將軍!”
    江月心蹙眉,暗惱道︰“偏偏這個時候沒了影子!這個阿鏡,跑哪兒去了?”
    又過了一會兒,霍天正在等的人終于到了——竟是奉旨調兵南下驅匪的趙祥與江月心的兄長江亭風。
    兩人領著那一支本該南下除匪的軍隊,一塊兒出現在了霍天正面前。軍隊姿容便如只添了雙翼的餓虎似的。
    瞧見趙祥與江亭風,江月心終于明白︰這果然是道局!
    頓時間,她就笑了起來,心里也有了底︰今夜,不是大燕人趁虛而入,而是天恭國甕中捉鱉。
    江亭風一夾馬腹,策馬走到了月心面前,低聲問道︰“顧鏡怎麼不在你身側?那跟班似的家伙,也有玩忽職守的一日?”
    “不知溜哪兒去了,連個影子也沒有。”江月心很有底氣,干脆笑起來,志氣滿滿道,“哥哥,見你在這兒,我就知此役必勝。”
    她說的傲然,江亭風卻也沒有反駁,只是淺淺點了頭,道︰“若是我出了事兒,你記得照顧好你姨……算了算了,當我沒說。”
    江亭風本想說“我死了,你照顧褚蓉”,但想到前幾日在褚蓉跟前發過的誓,江亭風還是老實閉嘴了。
    那時,褚蓉得知他要領兵南下驅匪,立即逼著他發誓,不得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說︰“你若受了重傷,便老老實實退下陣來,不得逞強。”
    江亭風不同意,也不會哄她,耿直道︰“馬革裹尸,乃江家人畢生之榮。”
    褚蓉翻個白眼兒,氣不打一處來︰“我說的是,若你受傷,力不從心,就老實回去養傷!你受了重傷,動彈不得,在戰場上屁用沒有,白白給人增添麻煩,還不如回去好好休息。”
    江亭風腦袋直,轉不過彎,木著臉道︰“不成。便是戰死,我也不可後退。”
    褚蓉怒道︰“你懂不懂什麼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人死了就死了,頂多讓你的士兵掉兩滴淚,我嫁人時多哭一聲。但你若保下一條命來,就能再攔住大燕人二十年。”
    江亭風似乎懂了點兒她的意思,猶豫著點了頭——人或有一死,在戰場上沒頭沒腦地白白送死,不如保下命來,用計攔大燕人二十年再死。
    光答應是不行的,褚蓉有個習慣,喜歡叫人對著自己發誓,違背誓言的人要天打五雷轟。于是,她便逼著江亭風照著她的要求發了誓︰“若是我在戰場上莽撞亂來,輕易送死,阿蓉便一輩子不理會我。”
    這誓言太毒了,連江亭風都覺得心里緊張。
    褚蓉逼著他發了這樣的誓,現在,江亭風可不敢隨便說什麼死不死的話,只希望自己這條命能安放地更有價值一些。
    ***
    煙火闌珊,王延回到了營房之中。恰此時,門被咄咄敲響了。
    “進來罷。”他道。
    王六進了門來,恭敬地鞠了身,溫聲道︰“陛下,京城那頭來信了,是霍右相的信。”
    王延低垂了眼簾,接過信,道︰“除了信,可還有說些什麼?”
    王六點頭哈腰,笑道︰“有的有的。說是……”他露出些為難神色,道,“說是葉家人有些等不及了,葉姑娘……也不太等得住,催陛下您回宮呢。”
    “等不及?”王延淡笑一聲,道,“葉姑娘十八了,確實是當嫁了。朕這就擬封聖旨,將她嫁出去罷。嫁給淮南王李素,如何?”
    王六︰……
    “陛下呀,那葉家可不好對付。”王六誠懇勸道,“不如待回了京城,將霍右相召來商議一番,再做打算吧。您在這兒草草擬了旨,只怕京城那頭的葉家就要鬧了!那葉家上下,一個比一個能鬧!您哪兒挨得住?”
    王延笑出了聲道︰“葉家好歹也是鐘鳴鼎食的一等名流,你竟有膽子這麼嫌棄?”說罷,便展開了手中信。
    信上字跡狂放,很是粗草,然寥寥數行,卻將京城事宜交代得清清楚楚。落款處,赫然寫著“臣霍青別”數字。
    霍青別乃是霍天正最下頭的弟弟,今年不過二十又八,領了當朝右宰一職。他不僅寫的一手狂放好字,更擅寫詩作賦,正是當今陛下最愛重的臣子。
    霍家這一輩,除了一個軍功赫赫的霍天正,還出了個官拔青雲的右相霍青別。文武二人,分蓋京邊;如此一來,霍家可謂是如日中天、花團錦簇。
    王延草草看罷了信,目光略有些游移。
    半晌後,他將信紙湊近跳躍燭焰。看著信紙在細小火舌中燃為一片黑色灰燼,他喃喃道︰“不能等了,再過不久,便要回京去了。”說罷,他倏然起身,對王六道,“備馬,朕要去尋小郎將。”
    ***
    一路策馬疾行,他終于在城外追上了江月心。
    恰是軍隊外撥之時,夜風颯颯,吹得軍旗飄搖、火光緩曳。年輕的女將一襲盔甲,乘于馬上,那凜然不可侵之姿,便如巫山神女似的。她身後是一小列軍士,個個皆是精銳之姿,渾身鋒傲之意。
    “小郎將!”
    王延勒緊了韁繩,遠遠喊她一句,“我有話要對你說!”
    江月心韁繩未停,依舊策馬向前,嚷道︰“日後再說!今夜著實忙得很!”
    她的聲被夜風遠遠送來,幾乎要被吹得飄散而去。
    “今夜必須說!”王延一抽馬鞭,追得更緊。
    漫漫長夜,便如道不見底的長河似的。她在上游,而他則在下流苦苦溯上。
    “真的忙!”江月心竟然用上了哄小孩兒的語氣,“阿延,你別鬧。日後再說!”
    王延蹙了眉。
    江月心的背影就在前方,始終與他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烏黑的長發紛亂而舞,馬上軍旗獵獵而飛,這道輪廓便如一道夢幻泡影似的,隨時會沒入夜色消匿不見。
    他夾緊馬腹,深呼一口氣,道︰“我是阿喬——是十三年前,發誓要娶你的阿喬。”
    江月心陡然僵住了。
    她的眼睫抖了抖,手勒緊了韁繩,干笑著回過頭去,道︰“你在說什麼玩笑?阿喬已死了,死了十多年了。”
    “是我。”王延也停了馬。兩人騎著馬,于夜色中遙遙相望著。風急而長,吹得兩人的長發與衣袍俱是一陣亂舞。
    “我便是阿喬,阿喬便是我。我沒有死,只不過是回了京城。”他直視著江月心,一字一句,似要剖盡心底言語,“我念著的那人,也是你。我從前也以為你不在了,直到你哥哥喊你一聲‘思思’,我方才了悟。”
    江月心卻不大敢信。
    她想起那場噩夢,想起眾人歡慶皇子歸朝時自己的郁郁寡歡,想起每夜的噩夢與流不盡的淚水,只覺得心底酸澀無邊。她喃喃道︰“阿延,你別鬧了。我今兒真的忙,再不走,大燕人便要踩到頭頂上來了。”
    “那你听我說一句話——”王延凝視著她,頰上浮現溫柔笑意,“听完這一句,你仍不信,那我便走。”
    “你說。”江月心道。
    “當年我離開不破關時,送給思思一件禮物算作留念。只有你我知道,那是什麼。”他道。
    江月心微詫地揚起了頭。
    她的眸光已有了分蠢動,似紛亂火光映照其間。
    “我少時居于不破關,窮極無聊,便日日研究投骰之術,可隔盅听大小。那些年我把玩揣摩最多的,便是一顆骰子。我離去那日,便將其贈給了你。”
    他此言一出,江月心的眼眶卻剎那紅了起來,隱隱似有淚意滾動。
    “井底點燈深燭伊,共郎長行莫圍棋。……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他笑意愈濃,隔著慢慢長夜,並十二年時光,對她道,“月心,那顆骰子,你放在何處了?”
    驀然間,江月心無聲淚下。
    “我……”她哽咽了一聲,大吼道,“我丟了!我想著這輩子都不會再見你,就把它……丟到河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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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棋局(六)
    阿喬送給江月心的那顆骰子, 被江月心早早地丟了。
    她為阿喬之死茶飯不思了一整年,終于是被哥哥一巴掌打醒。江亭風對她怒吼︰“那小子若是活著,也定希望你活得快快樂樂的!你這副鬼模樣,是要一塊兒去地下陪他嗎?”
    話雖然難听,可也是實在的道理。
    于是,江月心下了決心,忘了阿喬,忘掉曾有個少年發了誓要回來娶她。她要好好過自己的人生,于是她將那顆阿喬給自己的骰子, 丟到了關城的河里。
    臨丟掉前,她還鄭重地道了歉。
    那骰子本就個頭小,又被把玩得陳舊;丟到河川里, 一道波打來,便被卷得沒了影兒。
    所以, 如今王延再問起那顆骰子的下落,她只能尷尬說一句“丟了”。
    尷尬歸尷尬, 但她心里還是暢快的。只可惜如今正是大燕國打來的緊要關頭,容不得她兒女情長。她只能貪戀地看一眼王延的身影,便一抽馬鞭,繼續朝前去了。
    “你我之事,來日再說!”
    丟下這句話, 她便領兵繼續朝鶴望原去了。
    夜色有些陰沉,天上的雲漸漸遮了月華;馬蹄聲如低低徘徊的雷,震得地面轟然欲裂。她領著身後一小隊兵士, 埋伏到了鶴望原外的山道上。
    江月心伏在山腰處,借著繁茂枝葉遮住身體,朝鶴望原上看去——那里紛吼廝殺漫天,金戈鳴響不絕。
    江亭風與趙祥一人一隊,已然是殺入了鶴望原上,與大燕國的軍隊廝纏在了一塊兒。夜色沉沉,火把光依稀照亮了往來軍士的輪廓,但听得激吼如雷、鐵器鏗鏘,伴著馬蹄踢踏之聲一道兒回響,砍殺聲不絕于耳。戰場上,滿目皆是混亂。
    “這才一年多,大燕國人又卷土重來!”月心身旁的一名小將,一邊窺望著凌亂的鶴望原,一邊低聲斥道,“他們的國君本是個廢物,這群大燕人又是哪兒來的魄力,一而再、再而三地鬧事?”
    這一點,江月心也甚是疑惑。
    大燕國的國君喚作魏華園,乃是舊國主的佷子。
    當年霍天正帶兵踏平了大燕上都,大燕的老國主一瞧勢頭不對,當夜便帶著妃嬪子嗣一道焚宮自盡,留下一堆焦黑尸體。霍天正無奈之下,從旁支里隨手挑了個魏姓的小鬼,扶上了大燕國君的寶座。
    這魏華園登基時不過五歲,剛認了字沒多久,哪有當國主的能力?當然是天恭國說什麼,他就做什麼。如今他也不過是十七歲的年紀,日夜唯天恭國馬首是瞻,生怕哪一日惹惱了天恭國,不小心丟了龍椅與腦袋。
    國君如此窩囊廢,大燕國怎還有能力鬧事?
    江月心想︰若是此事乃霍大將軍一手策劃,那今夜便是甕中捉鱉,應會贏的毫不費力。畢竟哥哥與趙祥皆在此處,不破關沒有“守備空虛”一說。
    然而,她越看,越覺得戰局詭譎。那大燕國人比她想象中要強悍不少,竟比從前要精壯了五六分,殺起來頗為勇猛。
    終于,江月心見著了殺陣的信號。她一見空中綻開一道白亮如魚焰火,立即一揮手臂,喝道︰“走!”
    赤旗半卷,飛鏑炫晃,她身後軍士策馬而下,如瀉江洪,轉瞬便融入了鶴望原上。她策馬持劍,一騎沖在最前,鋒如銀彗。
    江月心有一身好武藝,可保她孤身出入敵群。縱是千刃萬矢迎面而來,她亦能以一當百、毫發無傷。但見她轉瞬便削下兩人殘臂,又將一人自馬上砍落,掀起一片哀嚎;一忽兒,又是數支長矛壓至她面門上,皆被攔腰生生截斷!
    她雖是女子,可若上了戰場,卻是個人見人怕的羅剎。殷紅熱血飛濺至她面頰,竟比抹了胭脂還要艷麗。一雙眸子,冷如凝了冰霜,叫每個與她對視之人皆生出懼意來。
    人群之中,她忽得瞧見大燕軍士里有一身形矯健如豹者,正出入天恭軍陣之中,身姿利落修長,顯然是個厲害人物。她一抿唇角,當即挽了染血劍花,策馬朝那大燕人沖去。
    “好身手!接我一劍!”她冷笑一聲,橫劍直指這大燕人的心窩。
    那男子果真武藝不差,竟硬生生擋住了她這一擊,反手便是一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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