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給我找。”他冷冷地開口,“她就在這下面。”
    “五殿下……”所有的士兵皆露出嘆息的神色來。
    五殿下乃是先國主唯一的血脈,亦是如今大燕國光復的唯一希望。他不顧自身安危,冒險重新潛回鶴望原,竟是為了搜尋一名敵軍將領,實在叫人難以理解。
    “五殿下,已經過去一日了,恐怕早就凶多吉少。”有人為難地說道,“不如先行撤回……”
    “若是還活著呢?”魏池鏡冷眼看他,薄唇抿為一線,眸中是數不盡的沉戾與冷意,“活要見人,死要見尸。總之,給我找。”
    然而,他的念頭最終還是落了空。
    無論如何搜尋翻找,士兵皆不能找到他口中所說的那個女將。
    火光微跳,魏池鏡的神色比雪夜還要冷上幾分。
    終于,他背過身去,道︰“罷了……定然是,還活著吧。回去吧。”
    一只青尾鷂子掠過天際,飛落在他的肩上。他回望一眼身後的鶴望原,還有那隱匿在黑夜之中的不破關城,終于將視線徹底錯開。
    這一轉身,似乎將過往的六年歲月,並不破關城的回憶,盡數丟棄在了雨中。
    ***
    鶴望原一役,已過去了兩日有余。
    回想到當日場景,霍天正仍舊心有余悸——未料到大燕國蟄伏一段時日後,竟已壯大至斯。若非是誤打誤撞設下這個陷阱,恐怕不破關真會在被出其不意地攻下。
    而且……
    想到失去行蹤的顧鏡,霍天正眉心狠狠一皺。
    若是顧鏡當真是大燕人,那這不破關的情報恐怕早已流入大燕人的手中,後患無窮,他只能從今日起,盡可能將不破關城內外守備全部改換。
    想到顧鏡,霍天正就想到了江月心。
    她在戰場上險些喪了命,是李延棠與其余軍士一齊翻撿著尸體才將她找回來的。她傷得重,現在還發了高燒,時不時說糊涂話,也不知道日後會變成什麼樣子。
    就在此時,外頭的士兵來報,一副急匆匆的模樣︰“大將軍!小郎將醒過來了……就、就跪在外頭!怎麼也勸不走!”
    “跪在外頭?”霍天正微驚。
    不破關夏日多雨水,眼下外面正下著大雨,江月心好不容易醒了,怎麼跪到外頭去了?
    霍天正一撩營帳,急忙向外走去。但見大雨傾盆,江月心卻穿著薄衣、吊著手臂,跪在冷硬地上。見霍天正走出來,她便低下頭,道︰“末將失職,未能察覺顧鏡乃是大燕探子,還請大將軍降責。”
    雨水嘩然,她這副狼狽樣子,叫所有人看了都有些心疼。
    霍天正听聞,愣了一下,繼而,久久地嘆了口氣。
    “不怪你。”他命身旁人去扶江月心起來,“……是顧鏡太狠了。他連我都能騙過,更何況是年紀尚輕的你?”他悠悠望向雨幕,喃喃道,“他殺起同胞來,比我們都要狠。又能藏、又能忍,連我都看不出一絲破綻來……你又要如何察覺?起來吧。”
    顧鏡入軍六年,從未留下分毫破綻。天恭國軍士私下常有言語羞辱大燕王室,顧鏡听聞,從來不惱,偶爾還能一起玩笑。
    這樣的人,要如何瞧出破綻來?
    當年他覺得顧鏡定非池中之物,如今看來,竟真的以這種方式一語成讖。
    听聞大燕那頭,這兩天蹦出來個老國君的第五子,喚作魏池鏡,正在招兵買馬、壯大聲威,大有取魏華園而代之的趨勢,嚇得魏華園當即修書一封遞來天恭,要天恭國保住他的帝位,免得皇位被正兒八經的先帝之子給搶去了。
    畢竟,魏華園只是先帝佷子,魏池鏡才是正正經經的先帝子嗣。
    想到此處,霍天正又是一嘆。
    也怪自己當年太過草率——當年在大燕上都那燒為廢墟的宮殿里,皇帝與妃嬪、子嗣的尸身整整齊齊、一片焦黑。霍天正命人勉強辨認他們身上的玉佩名牌等信物,篤定魏老皇帝的一家子都死了,還以為已斬了草、除了根。
    誰又能知道,那些焦黑尸體里有一個不是魏家人,魏五子魏池鏡,竟然逃出了生天。
    終究是大意了!
    江月心到底是剛剛醒來,身子還弱。她被扶起來後,晃了一瞬兒,人便又仰倒下去,歪歪斜斜地靠著。扶著她的軍士一踫她額頭,驚道︰“小郎將還在燒著呢!”
    “趕緊送回去休息,叫大夫來仔細瞧瞧。”霍天正叮囑道,“亭風已醒了,他要是知道他妹子傷的重,恐怕要難受得緊。”
    幾個軍士得令,連忙將江月心送回營房里頭去了。江父和周大嫂子輪流照顧著月心,給她上藥和驅熱。過了午後,李延棠也來了。
    他叫王六退到外頭,自己坐到江月心枕邊,從熱水里絞了帕子擱在她的額上。
    女子披發闔目,躺在床上,面色虛弱得很;蹙著眉,似乎是在做噩夢的樣子。日光黯淡,她肌膚也染了一層陰影,耳後的紅月褪了色,不再是那鮮艷的一彎。
    李延棠瞧著那抹紅月,心底微微一動。
    他彎下身,輕輕地用唇踫了下她的脖頸。繼而,便是她柔軟的耳垂。
    說來也怪,他一坐下來,一直昏迷不醒的江月心竟然真的模模糊糊地醒過來了。她捱在枕上,眯著眼兒瞧人,聲音沙沙的,疑惑問道︰“哎,阿延,是你啊。你咬我耳朵是個什麼毛病?”
    李延棠被人捉著了干壞事,卻一點兒都不亂。他思忖著藥該煮好了,便一掀衣袍去外頭,口中淡定道︰“不過是京中習俗罷了,咬耳朵包治百病。”
    江月心視野一片昏花,但她心底卻有歡喜的意味——她覺得李延棠真的為人不錯,竟然這樣掛念著自己的傷。于是,她立刻沙著嗓子夸道︰“哎!多謝!阿延可真是個好隨從。”
    “不必謝。”李延棠從外頭端來了藥,吹了吹,要喂她喝。
    “你是阿喬。”她忽然想到什麼,很篤定地對他說,“對吧?”
    “對。”他回答了這個傻乎乎的問題。
    江月心傻笑了一陣,道︰“那你回京了那麼久,為何不回來找我?”
    李延棠拿著勺子的手微微一頓。
    “京中……諸事繁忙。”他想到當年回京後面對的那一切,心底有些冷,“叔叔不念親情……堂兄弟也不大喜歡我。很長一段時日里,我都沒怎麼見過外頭的光,不比待在不破關城好到哪兒去,因此……也沒有閑暇來尋你。”
    李延棠的叔叔登上了帝位,自然是想把帝位傳給自己的兒子。可天恭國講究血脈正偏之說——先帝之子,比先帝之佷的血脈更正,李延棠才是更有資格繼承帝位的那個人。
    唯有李延棠死了,方能解決這個困擾。因而,李延棠雖還了朝,卻還是過不好日子,依舊活在刀光血影之中。若非有個軍功震天的霍天正在背後扶持他,恐怕他在還京的第一日就死了。
    後來,李延棠登了基,面對的亦是群虎環狼。為了威震以葉家為首的百官,李延棠決意做出一番功績——他對不破關更熟悉,便決心一氣拔除北關世代跋扈的豪族段家。因此,他便回來了不破關城。
    當然,他特意回來,也是有私心的。
    尋找那個叫做思思的姑娘。
    “算了算了。”江月心也不是個計較的人,便沒再追問了。
    她還發著燒,身上四處都有傷口在隱隱作痛,肩膀和手臂都酸澀得很。她只覺得身子難受,便胡亂說道,“唉,你給我捏捏肩唄……你不是我的副手?”聲音軟綿綿的,卻偏要做出一副老大的架勢來,“你要是給我捏一輩子的肩,該有多好啊!”
    “人還虛著,鬧什麼?”李延棠不隨她胡鬧,只是把藥送到她唇邊,道,“喝藥了,溫度剛好。再不喝,就冷了,冷了更苦。”
    江月心一聞到藥那苦味,就覺得難受。她強撐著身子往床里頭縮,嚷道,“姐姐不喝!你拿回去。我們這種粗人都不喝藥,自己捱一陣子,傷口就好了!”
    “……喝藥。”李延棠用藥勺追著她,“別鬧。”
    此時,外頭有人敲門,原是王六探頭探腦地張望著,小聲催促道,“公子,你快些呀,回京的馬車在外頭等著了,段大少也到了。再不上路,就來不及啦。”
    “叫段千刀等一會兒。”李延棠慢聲道,“我先照顧小郎將。”說罷,又把藥勺追了過去,哄道,“喝罷,一會兒,我就要走了。”
    江月心捏著鼻子,勉為其難地灌下了藥。她努力抬著眼簾兒,貪戀地又看一眼李延棠,道,“哎,你可真好看。”
    說罷,眼楮一閉,也不知道是睡過去了還是醒著。
    李延棠听得外頭王六催得急,不得不起了身。
    他生怕江月心又找不到自己,趁著這最後的機會,對合著眼楮的江月心道︰“思思,我這就要回京去了。我怕你忘了,再告訴你一遍……我名為李延棠,乃先帝次子。待我回京後,我便命人上你家來求親。若你不想嫁我,就告訴霍天正罷。”
    這話已是說的足夠直白,將所有能交代的都交代了。李延棠仔細尋思再三,覺著應該沒有錯漏了,這才問道︰“小郎將若是听見了,便好好休息罷。”
    江月心模模糊糊地應了聲“好”。
    李延棠再看一眼她睡顏,撩了門簾,出去了。段千刀和王六已在等著他了。霍天正特意派了支軍隊護送他回京,此時,那威武的軍士正齊齊候在門外。
    李延棠將要出門時,在門廊處撞見了霍將軍一家子。
    霍夫人本是來幫著理事兒的,她眼尖,一眼就瞅著段千刀恭恭敬敬地跟著李延棠去了,頓時疑惑道︰“這王延什麼來頭?竟讓段大少老老實實地跟著他去了?”
    誰不知道段千刀乃是不破關一霸,難對付的很?
    霍夫人狐疑地盯了一陣子李延棠,目光游移在他清雋貴氣的背影上。忽的,她眼微微一亮,口中道︰“莫非,這王延當真是京城哪個名門的貴公子?!若不然,一介窮酸書生,怎麼會讓段千刀跟著跑?”
    霍將軍聞言,生怕霍夫人把女兒婚事的主意打到了李延棠身上,連忙認認真真道︰“夫人,你就別打那王延的主意了。他不過就是個普通的窮酸書生,家在京城外頭,窮的很,沒什麼來歷,配不上淑君。”
    霍將軍最懂自己夫人——夫人哪兒都好,就是對女兒的婚事太過狂熱。要是知道李延棠是當今陛下,恐怕得削尖腦袋把淑君給塞進陛下的馬車。也只能把陛下的身份,說的可憐一點兒了……
    果然,霍夫人听了,頓時興趣缺缺,刻薄道︰“我還以為淑君的婚事有著落了呢!”
    霍淑君一直垂著臉兒,哽著不說話。听聞此言,她含著兩汪眼淚,哭咽道︰“娘!現在剛打了仗,你怎麼還淨在關心這等事情?”
    霍夫人听了,也惱了︰“外頭打了仗,你娘一個婦道人家,又能做些什麼?還不是只能惦記著你,怕你日後在不破關過得苦,想要你在京城嫁個好人家!就是因著打了仗,才更急著把你嫁回去!”
    說罷,霍夫人也是嗚嗚地哭起來,開始仔細掰算著從小到大的每一筆賬。
    “小時候叫你跟著你九叔,你不肯,非要來這破地方。你爹也是個沒心沒肺的,非要留在不破關,十年八年地不回家。我一個人待在京城,竟叫那些葉夫人、吳夫人追著取笑。如今操心你的婚事,還要叫你這沒良心的埋汰……”
    霍夫人哭起來的功底,一點兒都不輸給江父。
    霍大將軍正被戰事攪和得頭疼,听到母女倆拌嘴,愈發感到頭大了。他連忙將母女兩分開,對霍淑君道︰“淑君,你去照顧小郎將去。她在我營帳外頭跪到暈了過去,你親手照料她,替我表個態。”
    霍淑君委委屈屈地應了,一抹眼淚,飛速地跑了。
    ***
    霍淑君帶了丫鬟紅香,到了江月心營房里頭,撩袖子親手照顧月心。她雖是個脾氣驕橫的大小姐,可照顧人這事兒卻是極拿手的,仔細起來,一點兒都不輸給旁人。
    見著江月心昏睡不醒,霍淑君給她換了額上的帕子,心思不由自主地飛遠了。
    顧鏡已經消失了很久了。
    听聞趙將軍他們說,顧鏡便極有可能是藏在不破關內的那個探子。若當真如此,她這一輩子,都不會再去追顧鏡了。
    霍淑君忽然想到,他們三人一塊兒到鶴望原上去的那一日,顧鏡水過了河,站在對頭,對她說︰“霍大小姐,你快點回去吧。”
    那時,她覺得橫在兩人間的河流,便像是王母娘娘灑出去的銀河似的。如今看來,那可不是銀河嗎?原來所謂的“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就是這麼個意思啊。
    霍淑君一顆心空落落的,不知該先恨顧鏡是個騙子,還是該先可憐自己看錯了人,把豺狼當做了良人。
    想到此處,霍淑君的眼眶微紅。
    恰好,江月心又動彈著醒過來。見到霍淑君照料著自己,她迷蒙說道︰“哎,大小姐,我做了個夢。”
    霍淑君給她墊了枕頭,道︰“什麼夢呀?”
    “我夢見,王延對我說,他是先帝次子,乃是當朝陛下,日後要來娶我……”她喃喃道,“那是不是夢啊?”
    她實在是分不清那是不是夢。
    她一直神思混沌、迷迷蒙蒙的,根本分不清夢境與現實。
    “你夢見王延說他是先帝次子?”霍淑君微驚,“這可是個祥瑞之夢啊!說明這王延呀,身上有龍氣呀,日後恐怕了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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