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甦府眾人眼中,甦攢素來是個懼怕顧氏的,因此連個通房丫鬟都沒有,更別說抬什麼姨娘了。可就是這樣一個頂著懼內名聲的人,居然在外頭養了一個外室,還拋下顧氏和二姑娘甦霽琴,跟外室一道去住了。
不只如此,讓顧氏肉疼到幾近昏厥的事,是甦攢還將顧氏的錢都偷了出去,一氣給那個外室置辦田產、房屋、鋪子,只因為那外室的肚子里頭懷了個男娃。而顧氏只為甦攢生了兩個女兒。
所謂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顧氏瞞著甦攢分了家,甦攢沒臉回甦府,他與顧氏感情本就不好,現在那外室肚子里頭的男娃簡直就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這下子,顧氏可不要翻了天的鬧嘛。
“二嬸子,咱們都分家了,你的事,老祖宗管不了。”甦芩領著紅拂和綠蕪攔住顧氏,就是不讓她進屋見老祖宗。
老祖宗現今還不知道分家的事呢。老人家身子剛好,可禁不住顧氏的鬧騰勁。
“三姐兒啊,我活不了了,我一定要尋老祖宗做主去……”
顧氏被綠蕪和紅拂一左一右扯著,弄得發髻散亂,渾身滾滿髒污雪漬,哪里還有平日里那股子趾高氣揚的囂張高貴氣。
“二嬸子,你便是尋了老祖宗,老祖宗也做不了你的主。”甦芩一邊說話,一邊示意綠蕪和紅拂。
兩個丫鬟會意,一把捂住顧氏的嘴將人往外頭拖。卻不防,顧氏突然劇烈掙扎起來,一口咬住綠蕪的手。綠蕪吃痛,一縮,顧氏猛地一下撞開兩個丫鬟,往正屋里沖。
“二嬸子!”甦芩單薄的身子被顧氏撞開,後腰處撞到雕花木門,悶哼一聲,疼的鑽心。
“三姐兒。”綠蕪和紅拂上前,攙扶住甦芩。
甦芩擺手,捂著後腰,面色微白,鬢角處有冷汗滑落,可見這一下撞得不輕。“去,去里頭看老祖宗。”
紅拂和綠蕪面色猶豫的去了,甦芩緩過一口氣,擦了額角的冷汗,也跟著走了進去。
里頭,顧氏已經哭訴開了。
屋內火盆里焚著凝神的百合草和松柏香。老太太戴著貂皮抹額,歪在榻上,面色不是很好,但相比于先前面如紙灰的模樣,已好上許多。她剛吃了藥歇下,還沒睡上片刻,就被顧氏硬生生吵醒了。
“老祖宗,這事您一定要替我做主啊……”顧氏跪在老太太的矮足斷榻邊,抽抽噎噎的哭著。
大丫鬟冬梅自榻上的洋漆描金小幾上,替老太太端了一碗熱茶。
老太太吃過一口,嘆息一聲,“這事,是老二不好,你將他喚來。”
顧氏面色一喜,正欲起身,甦芩上前,一把攔住顧氏,然後與老太太道︰“老祖宗,這事還是等您身子好些了再說吧。”
“三姐兒,老祖宗要給我做主,哪里輪得到你來管。”顧氏鳳眼圓睜,喜滋滋的便去了,卻不料,這一去,竟將命給丟了。
作者有話要說︰ 暗搓搓的陸緋︰準備娶小媳婦。
第6章
掌燈時分,大炕上撤了洋漆小幾,甦芩臥在炕上,解開小衣,露出一截縴細盈腰。腰窩上方是今日新撞出來的一塊青紫。
紅拂跪坐在炕旁,手里拿著藥酒,滿眼心疼。
甦芩的肌膚細潔如瓷,別的豐姿尚堪堪能形容的出,獨那身子肌膚,白到盡頭去處,竟沒有一件東西能比得。雪有其白而無膩,粉有其膩而無光。也正因為如此,那塊青紫就顯得格外明顯。
“咱們姑娘,何時吃過這等苦。”紅拂一邊替甦芩擦藥,一邊抽抽噎噎的掉眼淚珠子。
甦芩嘆息一聲,歪著腦袋趴在新制的各色梅花瓣裝的玉色夾紗半舊枕上,一把青絲拖于枕畔,側眸時眼睫慢垂,鴉羽色的睫毛小扇子似得搭攏下來,在眼底落下一層蕭疏暗影。柳腰蓮臉,嫵媚清冷。
木桌上點一盞豆燈,暈黃燈色照開一角,綠蕪正臨窗做著針活。這些衣衫做好了賣出去,也能攢下不少銀錢。
“綠蕪,天暗了,明日再做,小心傷了眼楮。”甦芩耷著眼皮,嬌軟聲音漸迷糊。
紅拂上前,輕手輕腳的替人蓋上被褥。戶牖處,厚氈拱起,鑽進一個小人來。
甦蒲抱著懷里的布老虎,扎著兩個沖天小揪揪,邁著小短腿顛顛的奔過來,小臉紅撲撲的顯然是被外頭的冷風吹的不輕。
“四姐兒。”紅拂一把捉住就要往炕上撲的甦蒲,先替她暖了手腳,然後又褪了外頭半潮濕的襖子,這才將人放上炕。
甦蒲熟門熟路的鑽進甦芩懷里,暖暖的睡過去。
綠蕪結束了手里活計,與紅拂熄了燈,掀開厚氈出去。
翌日,甦芩一覺睡醒,後腰處依舊有些鈍痛,鼻息間滿是濃郁的藥酒味。她有些受不住,替甦蒲掖了被角後,披衣起身,穿上厚底棉鞋,徑直進了小廚房。
廚房里,紅拂與綠蕪早早起身,見甦芩來了,面露詫異,趕緊幫人端著沐盆、熱水等物回屋洗漱。
甦芩慣是個懶散性子,尤其是在冬日里,能賴便賴,何時起的這般早過。因此,不怪紅拂和綠蕪驚訝。
紅拂與綠蕪端來的洗漱用物不多,只兌勻了的溫水,和一方干淨巾帕,那些胭脂膏子、香皂等物,皆已用不起。
紅拂見狀,又暗自抹淚。若是往常,她家姑娘洗漱,偏得十幾個小丫鬟伺候著,哪里會這般粗糙草率。
瞧見紅拂的模樣,甦芩免不得又要安慰幾句,然後哄著人去取早膳。
紅拂與綠蕪原本是甦芩身邊的大丫鬟,平日里也不過做些端茶倒水的小事。現下那些提水洗衣、鋪被疊衣、打掃屋子的事都落到兩人身上,甦芩瞧在眼里,也是有些心疼。
今日天色依舊不是大好,雪要落不落的零星飄著。屋檐廊下,滿目銀霜素裹,今年的冬日冷的出奇。
洗漱完,甦芩見甦蒲還未醒,便先用了早點。
小廚房燒的是粥,里頭加了些肉糜,吃上去味道尚可。
“姑娘,不好了,二夫人和二姐兒出事了……”紅拂急匆匆的掀開厚氈進來,連氣都沒喘勻,就急赤白臉的撞到木桌,震的桌碗一蕩。
“慢點,慢慢說。”甦芩穩住桌子,瞧一眼尚睡著的甦蒲。半夜炕火停了,小東西睡的冷了就往自己懷里鑽。甦芩今早上給她換了個大銅手爐,這會子正摟著睡得香甜。
紅拂生咽著干澀的喉嚨,硬喘下一口氣。“今早上門房听到有人來敲門,便從角門出去瞧了瞧。沒曾想,二夫人和二姐兒被兩個身強體壯的婆子拖在板車上,就這麼扔在了府門口。”
“什麼!現下人呢?”甦芩霍然站起來。
“李嬤嬤幫著抬進院子里去了。”
……
當甦芩趕到時,顧氏已經沒了聲息,人都凍僵了。二姐兒甦霽琴歪在炕上,俯面哭著,卻沒听到一點子聲音。
“二姐姐,這是怎麼了?”甦芩是頭一個進來的正經主子,屋子里頭只李嬤嬤和甦霽琴兩人,還有一具躺在炕上的顧氏尸首。
李嬤嬤穿著褂子,手足無措的站在炕旁,見甦芩來了,立時便迎上去,故作親密道︰“三姐兒呀,這大冷的天,怎麼都沒多穿些?”說到這里,李嬤嬤瞪一眼甦芩身後的紅拂和綠蕪,冷聲道︰“丫鬟不知輕重,凍壞了三姐兒,當心我打你們板子。”
先前顧氏要分家,帶走了一小半奴僕,李嬤嬤跟著一道去了。如今顧氏落難,李嬤嬤便又腆著臉貼回來。甦芩自然沒理,她看了一眼顧氏,見人面青唇紫的,已無聲息,當即便不敢再看,只面色蒼白的轉向甦霽琴。
“二姐姐,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甦霽琴只顧趴著哭,沒半點聲響。
李嬤嬤上前,耷著一張臉。“三姐兒,別問了,啞了。”
“什麼?”甦芩抬眸,蛾眉蹙起,露出一張桃夭柳媚的臉來。
李嬤嬤一愣,心中暗忖,這才幾日,人怎麼愈發標致了?
今日的甦芩上身穿一件白綾襖兒,下頭一條挑線藍織金裙,外面套一件青素絞披襖,腳上是一雙老舊的厚底棉鞋,雖不好看,但勝在暖和。臉上未施粉黛,只松松挽著一斜髻,卻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眉梢眼角流轉間,波光瀲灩,尤勝月華。
輕咳一聲,李嬤嬤道︰“二夫人去二老爺那處鬧,跟那懷了孕的外室起了爭執,二夫人伸手將人推了一把,奴婢遠瞧見,像是見了血。二老爺正巧從屋里頭出來,一氣之下就將二夫人從閣樓上推了下去,”說到這處,李嬤嬤裝模作樣嘆息一聲,“本尚留著一口氣,只這一路抬回來,外頭天寒地凍的,那口氣早咽下去了。”
“那二姐姐是怎麼回事?”甦芩的蛾眉蹙的更深。她往前走兩步,李嬤嬤盯著人瞧。甦芩身段嬌媚,行走時分花拂柳的模樣,就似在刻意勾引。無怪乎那些男子瞧見人,便連眼珠子都轉不動了。
李嬤嬤挺挺站著,偏了偏頭,雙手疊在腹前,壓下唇角,眸中有些嫌惡,面上卻不顯,只道︰“二姐兒當時就站在閣樓下頭,看到二老爺硬生生的將二夫人從閣樓上推下來,當時叫了一聲就暈過去了。這會子才剛剛醒過來,可不知怎麼,連話都不會講了,啞了。”
甦芩蹲下身子,小心翼翼的將甦霽琴扶起來,軟著聲音道︰“二姐姐?”甦芩的嗓子本就綿軟嬌嫩,這會子刻意放柔後,勾著尾音,柔膩膩的就跟絞在鍋里的飴糖似得。
甦霽琴的性子與顧氏和甦攢皆不同。她自小沉默寡言,性子柔順安靜,一副逆來順受的模樣,與嬌氣成性的甦芩簡直是天壤之別。
但正所謂會哭的孩子有奶吃,因此,甦芩這個嬌氣包,最是受寵。
在甦芩看來,甦霽琴養成這樣的性子,跟顧氏那強硬的性格分不開。顧氏性子太硬,甦霽琴便只能軟些,軟成了習慣,就成如今這副模樣了。
……
顧氏去了,這事可大可小,甦芩拿不準主意,只得讓人去請了秦氏來。
秦氏先派人去了顧府,顧府閉門不見,只當沒這個女兒。她又派人去尋了甦攢。甦攢住在外室那處,那外室被顧氏害的落了孩子,這會子甦攢正恨的牙癢癢,听人死了,竟在門前掛了兩盞紅燈籠。
顧氏的喪事,還是秦氏一手操辦的。
顧氏生前雖不是個好相與的,但人既去了,哪里還有什麼好計較的。顧府並無人來吊唁,甦攢也不見蹤影,只大姐兒甦霽薇派丫鬟封了銀子來,人卻沒露面。
秦氏拿著手里的銀子,嘆道︰“還是做女兒的良心些。”
甦霽薇如今也是舉步維艱,能頂著尚書府的壓力派人來,想必已是極限。
接連兩場喪事,將甦府僅有的一些底子都掏空了。甦芩盤腿坐在炕上,十指素手被凍的通紅,她搓了搓手,哈氣,繼續數荷包里剩下的一點碎銀子。
大概,還能再撐半個月。只是老太太那處要用湯藥煨著,二姐姐那里也不大好,母親近日身子勞累,也要好好補補……
甦芩苦惱的撐著額頭靠在洋漆小幾上,四處環顧屋內。
能賣的東西都賣了,能當的東西也都當了,根本就沒其余銀錢能擠出來。
甦芩細想片刻,從身後的玉色夾紗半舊枕內掏出一封信。這是祖父留給她的,上次甦芩沒來得及看。
小心翼翼的拆開信,甦芩就著扇處透進來的一點光,眯眼細看。
信里詳細寫了很多東西,都是一些甦芩看不懂的國家大事。後頭還有幾句莫名其妙的話,甦芩不懂是什麼意思,翻來覆去念了好幾遍都不解其意。但她直覺知道,這封信最重要的地方,就是這幾句莫名其妙的話。
“三姐兒,三姐兒,不好了……”紅拂咋咋呼呼的掀開厚氈進來,卷進一陣溯風。
甦芩快速將信紙塞進懷里,然後抬眸道︰“怎麼了?”
“二老爺要將二姐兒賣進春風如意樓。”
作者有話要說︰ 陸緋︰听說下章我要出場了,有福利嗎?
第7章
春風如意樓,顧名思義,就是讓男人春風如意的快活地。
甦芩萬沒有想到,甦攢竟喪心病狂到這個地步,連自己的親女兒都賣。
“二老爺是將對顧氏的怒火,發散到了二姐兒頭上。這二姐兒也是個木訥的,怎麼還敢回去呢?”秦氏坐在馬車里,揉著額角,面色焦灼。
甦芩抿唇想了想,道︰“還是先將人帶回來吧。那樣的火坑,怎麼能進呢。”
當秦氏帶著甦芩到甦攢暫住的外宅時,甦芩看到里頭的擺置、吃食,還有一排溜的使喚丫鬟,不自禁暗暗咬牙。
他們甦府都要窮的揭不開鍋了,這甦攢倒好,吃香的、喝辣的,連老太太都不管,如今還要賣女兒。
甦攢坐在鋪著灰鼠椅搭小褥的雕漆椅上,身穿錦袍,慢品香茗,看樣子過的極好。他看一眼秦氏和甦芩,開口道︰“想要人,可以,三千兩銀子,一分不能少。”
“三千兩?”秦氏面色微變。若是往常,這于甦府而言不過就是毛毛雨,可如今,他們甦府連三十兩都拿不出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