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周覺山最疑惑的地方就是,他覺得這個人似乎並不是南撢邦內部的人員,且與老譚並不相識,或者更嚴格一點來說的話,是老譚並不認識他,所以他在已知周覺山的動向的前提下,無法正面通知老譚,故而,最終只能采用這樣迂回的方式,鋌而走險,在周覺山的眼皮子底下將人帶走。
    但是話又說回來,如果這人真是個外人,他又為什麼能夠對南撢邦內部的軍火武器庫與監控鏡頭如此清楚?
    這兩個條件似乎互相矛盾,但事實又確實發生了,這一切讓他一時間有些費解,想不明白。
    “算了,這件事擱置再議,湯文,你先去幫我查查看軍區附近的公路上來往的車輛。看看有沒有哪輛車在最近三天內頻繁地往返于軍區北坡與戶萊寨之間。”
    軍區北坡,就是修建軍火武器庫的那一片山頭。戶萊寨位于山腳下,是與這片山頭直線距離最短的一個村落。如果對方確實是外來人士,每日要駕車往返于軍區與山腳下,那麼這條公路上一定會留下一些蛛絲馬跡。
    湯文立正敬禮,“是!”
    另一邊,馮力也站了起來。“團長,我呢我呢?”
    “你去聯系一下工作于軍火武器庫的其他管理員,看看老譚最近有沒有跟什麼人有什麼頻繁的走動,包括軍區里的士兵、醫生、護士,以及他外來的親戚、朋友或者同鄉。”
    調查也要分兩個方面,一主外,一主內。湯文為人理智,思路清晰,所以在日常工作中,他更適合做整理資料、搜集線索的工作;而馮力是個社交愛好者,雖然智商不高但情商高,類似于這種需要打點人□□故的事情交到他手里,則可謂如魚得水,相得益彰。
    “是,團長!”
    馮力也領命,出去了。
    諾大的一樓客廳,須臾間,就只剩下在思和周覺山兩個人了。因為今天武器庫那邊出了這樣的亂子,所以全軍戒嚴,院子外面還有重兵把守。
    夜里,窗外縹緲傾瀉的月光,晦澀繾綣,唯有時不時的蟬鳴聲攪擾著寡淡的寧靜,帶來些許的生機,簌簌愜意。
    在思探頭,望了望窗外的巡邏兵,她起身,關上門窗,拉上窗簾,開始仔細地開車檢查臥室里是否有監听或監視設備。
    周覺山端起一個茶杯,掃她一眼,“怎麼了?”
    “我剛剛有發現。”
    在思走回來,整理了一下桌面,隨後又奪下周覺山手里的茶杯,一起收拾到一邊,整張桌子上,只留下那份從軍火武器庫里順出來的出入登記本,她將本子攤開,翻到了被“某人”撕掉的那頁。
    那個家伙似乎很聰明,先她們一步,捷足先登,把所有的信息源都切斷了。
    但他千算萬算,似乎沒算到一個常識性的問題。
    “這是一本每五年才一更換的登記本。老譚平時寫普通人的名字,都是用黑色中性筆,只有遇到私藏軍火的那個家伙,才會用藍色圓珠筆。”
    所以,除了老譚剛剛所提過的這個月的第一頁第三行之外,這登記本上還記錄了許多前幾個月甚至幾年前的出入記錄,上個月、上上個月還有上上上個月……深藍色的名字屢見不鮮。
    而遍觀這份登記本,這所有的深藍色名字,都指向了同一個人。
    在思大聲,刻意一字一頓地說道,“南撢邦軍少將級別長官,胡一德。”
    第六十二章
    她話音剛落。
    周覺山臉色一沉。
    他驟然放下杯子, 捂住了她的嘴。擔心地扭頭看了一眼窗外, 回頭低聲地道, “你那麼大聲干嘛?生怕別人听不見?”
    在思挑眉,微笑著拉下了周覺山的手掌,嘟囔了兩句, “對呀,我就是怕他們听不見。”
    周覺山嘶了一聲,氣扼,抬手, 用拇指扣住中指, 彈了一下在思的腦門兒。
    眉心中間被人彈紅了一片。
    在思好疼, 皺眉, 鼓鼓嘴。周覺山也發現自己力道使大了, 連忙懺悔, 蹲在地上, 低聲下氣地跟她道歉。
    在思不依,咬了他脖子一口, “我話都沒說完,你那麼著急打我干嘛。”
    周覺山尷尬地笑笑,溫柔地摸了摸她腦袋,“那你還想說什麼呀。”
    在思撇嘴,眼珠一轉,勾了勾手指,示意周覺山再湊過來重新仔細地看看。
    頁面重新翻回到上個月有深藍色圓珠筆筆跡的那頁, 她拿了放大鏡,仔細地照了一下,其實,除了胡一德的名字之外,後面還跟著一點鉛筆的痕跡。
    鉛筆寫下的名字,已經被人用橡皮早早地擦掉了,在思對緬文的認識程度只停留在初級階段,像這種字體小、筆跡又不清楚的文字,她也就分辨不太出來了。
    但讓她可以完全確定的是,這以前一定是寫有名字的,而且每個月都有,每一次還都緊跟在胡一德名字的後面。
    她剛才之所以那麼大聲,確實是她故意的,在思認為,如果說胡一德真的是這件事的始作俑者,那他剛剛為什麼不派人把整個登記本都拿走,而是還留下來一部分,他難道就沒想到這登記本會暴露他以前的行蹤?
    “你覺不覺得,這里面可能有詐。”
    “什麼意思?”
    “我覺得,說不定,胡一德只是這起跨國走-私軍火和毒-品案件里的一只替罪羊啊。”
    剛剛劫走老譚的那個人,故意把這個登記本撕毀一部分,又故意留下一部分,大概率就是考慮到在思和周覺山心思縝密,很容易就能發現到登記本每個月都會出現的深藍色筆跡的問題。
    她猜,那個人之所以想讓周覺山他們發現到胡一德,就是想刻意地暴-露他,讓周覺山和在思在心里認定了胡一德就是始作俑者。那們一旦日後毒-品案被公之于眾,國際警方通緝起來,除了胡一德之外,其他人就能夠很好地隱藏起來。
    周覺山扶膝,站了起來。
    他斂眉,在客廳里緩緩地踱步,“你的意思是說,胡一德可能只是這起案件里的一顆任人擺布的棋子?”
    “我不確定,他也有可能是頭目。其實這二者並不沖突。也有可能是他的手下出賣了他。”
    走私軍火她不懂,但搞制毒、販-毒的這些人,圖的都是一個利字,哪有什麼義氣可言。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自打緬甸種植罌-粟的這一百多年來,百姓的日子過得窮困潦倒,毒梟的生活卻一個個富可敵國。
    楊金秀、坤沙、陳玉龍、羅星漢、魏學剛……
    這幾十年來,金三角的主人換了又換,哪一個也沒能一直在毒圈里屹立不倒。
    因為趙駿的緣故,在思對這些毒梟的名字也一直如雷貫耳。
    胡一德被暴-露出來,其實很容易就能解釋,他要麼是被上級拋棄,要麼是被手下背叛。
    周覺山點頭,坐了回來,“我們現在先整理一下,按照你的推理,現在牽涉到這起跨國走-私毒-品案件的重要人物,除了老譚之外,應該一共是露出了三個人。”
    第一個是胡一德,第二個是劫走老譚的人,第三個是被老譚用鉛筆寫在登記本上面後來又被人拿橡皮擦掉的人。
    在思同意,隨後又想了想,“但是你說,這兩個沒有露過面的人,有沒有可能是同一個人。”
    周覺山斂著眉頭,再度翻看著出入登記本,“有,而且可能性很大。”
    在劫走老譚的這件事中,第三個人獲利最多,再加上稍微分析一下就能發現,其實第二個人所做出的所有行為也都是在為那第三個人服務。
    當然,如果是這樣的話,再加上周覺山先前跟湯文談話時對這起事件中那第二個人的具體身份的具體推理,他更多的還是相信,那個人應該是一個外來人士,而不是南撢邦軍區內部的軍官和士兵,那麼有關于胡一德的身份被登記本里的深藍色筆跡暴-露出來一事,應該就很好定性了。
    勢必是手下人背叛了他。
    不是上級拋棄他,所以胡一德就是幕後黑手沒錯。
    在思發現周覺山一直眼盯著那登記本上的鉛筆痕跡,也不看別處,低頭翻找了一下,將放大鏡遞到周覺山手里。
    “你再仔細看看,你能看出來這寫的是什麼字嗎。”
    周覺山搖頭,“不是緬文,也不是漢字。”
    他以前為了臥底的工作學過很多種語言,對英語和泰文也一樣精通,但在放大鏡之下,他可以很肯定地說,這後面的鉛筆字不是以上任何一種文字,應該是一種代號沒錯。
    老譚沒讀過幾天書,連老譚都能記得住的代號,應該也不會過于復雜。但如果要一直像他們這樣沒頭沒腦地琢磨八成也找不出什麼,反而要浪費大量時間。
    “這鉛筆字的事兒先放一放。既然我們現在已經可以肯定胡一德就是跨-國走私軍-火和毒-品的幕後元凶了,當務之急,是阻止這些軍火和毒-品進一步的擴散與泛濫,找到胡一德犯罪的證據,聯系國際刑警組織,盡早地將胡一德捉拿歸案。”
    “嗯。”在思也明白周覺山的意思。“但是你想到辦法了嗎?畢竟這事兒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無論如何,胡一德還是地方民族兵的要員,想要動他,前提是他們還要跟南撢邦軍更高級別的長官們打點好一切。
    而且周覺山應該比在思清楚,胡一德在走私一事上從不主動露面,也從不出國,走私的事兒都是由他手下的馬仔負責,且他手下馬仔一級一級使用的都是假名,每一級別又都有嚴格的管理制度,等輪到最底層的馬仔,甚至很有可能都並不知道胡一德是他們的老板。
    想抓胡一德,談何容易……
    夜更深了,萬籟寂靜,風一吹,深山里的樹葉沙沙作響。明月如鏡,夜如衣,不知不覺間,連茶壺里的茶水都涼透了。
    周覺山拿起茶壺,倒出一點殘渣,走到窗邊潑掉,“辦法倒也不是沒有。”
    “什麼?”
    “是什麼你就不要過問了,以後後續的事情,你都不用再管了。”
    他放下茶杯,兩手撐著窗子的邊緣,透明的玻璃窗外是一片深暗的夜幕,浩瀚的星空無邊無際,人眼雖然能看到的山與樹的盡頭,但卻絕不是夜的盡頭。
    黎明,雖然就近在眼前。
    然而黎明之前,最是黑暗。
    在思微怔了幾秒,像是沒反應過來,她一個人呆呆地坐在客廳中央的椅子上,長睫微微地霎動,手指緊揪著裙擺。
    周覺山看她一眼,轉身,闊步走上了二樓。
    “你是只讓我別管胡一德這一件事,還是要我對于你以後的所有的決定和經歷……都別管了。”
    周覺山腳步一滯。
    他心沉了一瞬,緩緩地轉頭,看向自己的身後。
    在思正站在他下一級的台階上,微風吹拂著她耳邊的碎發,她仰望著他,眼眶泛紅,晶瑩的淚水在眼楮里打轉兒。
    “大家都是聰明人,也就明人不說暗話吧。”她听得出來他的語氣和態度,她知道,有些事,她最不願意發生的事情,終究要發生了。
    周覺山移開視線,用舌尖頂著上顎,打了個響,“你已經幫了我很多了。”
    “所以呢?”
    “以後的事情你也幫不上了,不如,趁早考慮一下,要不要抽空做點兒別的?”
    沉默,深陷入一段冗長的沉默。
    良久過後,在思顫抖著握緊雙拳,咬唇,強忍著淚水,“那不知道周團長有什麼高見?”
    “我覺得你還是適合當一個記者。有原則,有干勁兒,聰明,邏輯清晰,能吃苦,眼界開闊,愛與陌生人打交道,你天生就是一個做記者的材料。”周覺山這輩子很少會佩服哪個女人,俞在思是一個,或許也就是那唯一的一個。
    他看看她,往下走了一級,盡量地與她平視,“但是別再做戰地記者,太危險了,也別再去正在打仗的地方,哪怕只是傷著、踫著,我也都會心疼的。”
    在思忍不住掉淚,舉手揮了過去,手掌卻停留在離他的臉不到一公分的地方,懸著不動……
    “你打吧。”周覺山站定如松,語氣淡淡,連躲都沒躲。
    “我也想打。可是,我下不去手……”
    她哽著嗓子,仰頭看他。
    周覺山猛地低頭,將在思拉進懷里,吻住了她。唇齒交疊,驟風暴雨般的雨瘋狂肆意地落了下來,他像是恨不得將她吞了,死死地擁著她不放。
    他也舍不得,他怎麼可能能舍得。他tm愛慘了她,他還沒跟她結婚生孩子呢。
    “不會是永別的,你記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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