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陸逢燈的休眠程序結束。
他睜開眼，看見了簡陋的帳篷頂。
一旁的顧雪中壓了他半邊身子，雙手雙腳都抱著他，仿佛抓住獵物的八爪魚。而陸逢燈睡姿端正，平躺在簡陋的床上，雙手交疊放在腹前。
他伸手推了推睡相不好的同伴，看著對方從迷迷糊糊到逐漸清醒。
期間顧雪中在他肩頭蹭了五次，手腳不安分地收緊了三次，哼哼唧唧了六次，就是不睜開眼楮。
等到完全清醒後，對方好像才意識到自己的姿勢，睜大眼楮有些驚慌地望著他，然後迅速收回了手腳。
“你醒了。”
陸逢燈用陳述的語氣說出事實。
顧雪中低著頭不敢看他，只悶悶地回了對方一句︰“嗯。”
說完，他又抬起頭，偷偷觀察著陸逢燈的神色，有些不好意思道︰“對不起，我睡到了你身上。”
陸逢燈搖搖頭，他覺得這不是重點︰“沒什麼。既然你醒了，今天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看看？”
平靜的語氣，坦蕩的神色，工作一般的邀請，讓原本存在于空氣中的，微妙的，只有顧雪中一人能感受到的尷尬頓時蕩然無存。
顧雪中臉上的神色幾經變換，最後定格成一個有些無奈的笑容︰“好。”
兩人上.床的時候沒脫衣服，這會兒隨便理了理衣襟就起了床。
他們身上穿的是耶利城居民統一穿的白袍。
昨晚陸逢燈一行人因為在山洞中經歷了拉鋸搏斗，抵達耶利城的時候灰頭土臉，就自覺換上了薩拉著人準備的白袍。而他們原本的外衣，則交給城中的居民拿去清洗。
陸逢燈掀開帳篷，和顧雪中一起走出來。
此時天邊還是魚肚白，出乎他意料的，帳篷外的空地上還站著程振華和康余。
昨天晚上，這兩人都沒少喝，又還只是普通人類，也能這麼早就起來。
兩人听見旁邊帳篷的動靜，紛紛轉過頭來。
程振華率先打了聲招呼，精.氣神還很足︰“早上好！”
陸逢燈點點頭︰“早上好。”
而康余的精神頭就差了一截，面色蒼白，眼袋浮腫，看上去昏昏欲睡，就連打招呼都顯得有氣無力。
看起來不像是能自己清醒的樣子，十有八.九是被程振華強行叫醒的。
程振華看著沒事兒人一樣的陸逢燈和顧雪中，眼中流露出些許羨慕︰“唉，這身體健康的年輕人就是不一樣。看著你們，我真是覺得自己老了。”
他雖然精神頭還行，但實際上酒後的勁兒還是大，身體還沒恢復過來，有些腰酸背痛的，跟眼前這兩個鐵人完全不能比。
陸逢燈不置可否。
在他看來，以程振華這個歲數，在經歷了這麼多事後還能有這樣清醒的意識和表現，已經是人類中的佼佼者了。
程振華也不在意對方的態度，伸手指了指前面的帳篷，繼續道︰“那里邊是王明月。她今天正好趕上特殊的幾天，不方便，肚子疼，沒起床，就不跟我們一起了。”
說完，他眨了眨眼楮，露出一個“你懂”的眼神。
陸逢燈點點頭。
其實他沒听懂特殊的幾天是什麼意思，但他只要知道結果就夠了。
康余嘟囔著抱怨︰“探查為什麼一定要這麼早起來？太陽都還沒出來呢，我看其他人也都沒起。”
這里是耶利城的居民聚居區，周圍每隔幾步就是一個簡易的帳篷。
目前只有他們幾個外來人起來了，其余的帳篷都靜悄悄的，間或夾雜著男人睡著時震天響的鼾聲。
康余揉著眼楮，神智清醒了些，終于發現了不對︰“趙嘉呢？你們沒人去喊他嗎？”
陸逢燈道︰“他不在這兒。”
昨天晚上，他在帳篷中听見了薩拉和趙嘉的對話，早就知道今天十有八.九是看不見對方的。
他這話一出，顧雪中和程振華都看了他一眼。
三人的視線在空中短暫地踫撞了一下，各人心里都有了數。
康余終于意識到事情可能不太對。
他還想再問，對面站著的陸逢燈沖他輕輕搖了搖頭。
遠遠地，前方由人自然踩出來的小道上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不止一個。
四人抬起頭，看見祭司薩拉和釀酒女塞西爾正一起朝著他們走來。
程振華自然地寒暄道︰“早上好啊！”
薩拉微笑道︰“神使們早上好。”
程振華嘆道︰“你們兩個平常肯定挺忙吧，跟城里其他居民相比，起來得真挺早。”
薩拉笑笑︰“還好。其實耶利城中起得早的人也不少，只是神使們暫時只看見了我們兩個而已。”
程振華很爽朗，大大咧咧︰“行，辛苦你們了，昨晚搞得那麼晚，今天還得早起。不過你們這個酒喝著挺爽，沒想到後勁兒這麼大。昨天我們喝斷片了，早上起來發現趙嘉不見了，你們有看到他去哪兒了嗎？”
這個話題帶出來的十分自然。程振華，陸逢燈和顧雪中的臉上都毫無異樣。
唯有康余涉世未深，從沒見過這種場面，臉上有些僵硬。
好在他站的位置不起眼，又還一臉宿醉的浮腫，不大看得出來。
薩拉笑起來。
他相貌姣好，微笑的模樣十分聖潔︰“你們說的是那位腿受傷了的神使吧？我們看他腿部潰爛嚴重，這里簡單的治療對他不起作用，只怕過一兩天傷口就會腐爛發臭，招來蚊蟲。因此我們將他送到耶利城的聖區去了，那里有專門的醫療祭司，還有滿山谷的草藥，希望可以治愈他的腿傷。”
“不過，”說到這里，祭司薩拉的眉眼又耷拉下來，顯露出一種憂郁，“趙嘉神使的腿傷真的很嚴重，還請各位神使不要報太大的希望，耶利城能做的有限……”
程振華立刻惋惜道︰“我們明白，我們明白。你們盡力就好，辛苦你們了。”
康余也見不得對方自責的神情。
他作為在醫院實習過的醫學生，這方面的感觸更深一些，深深地明白作為一名醫生看到全力搶救的病人仍然撒手人寰時的感受。
康余在此刻顯然已經與對方共情，誠懇道︰“盡力就好，你們是最棒的，辛苦了。”
薩拉這才轉悲為喜，收起了臉上的憂郁，笑道︰“謝謝神使們的安慰。”
他像是打起了精神，繼續道︰“其實我們這次來還有一個目的。昨日跟神使們交流，薩拉能夠感受到大家想要拯救耶利城子民的心願。”
“因此我猜測神使們今日可能會不顧宿醉，早起探索峽谷。耶利城沒什麼能為神使做的，只能盡力準備了些豐盛的早飯來招待各位，還請神使們享用。”
這次其他人還沒說話，康余倒是第一個開口了。
他臉上還浮腫著，眼楮卻已經開始放光︰“這次還有神果嗎？”
康余說到這里，舔了舔由于宿醉而干燥的嘴唇，像是在回味昨晚的美味︰“那個果子真好吃，酒也好喝！”
旁邊的程振華推搡了他一下︰“誒你這孩子，那可是人家的神果。人家自己都省著吃，拿來招待你是客氣，你還想獅子大開口了。”
康余面有不忿，卻只敢怒不敢言，畢竟他也覺得自己理虧。
其實康余作為一名醫學宅男，除了偶爾打打游戲，還真沒別的什麼愛好，平常也不貪嘴。
就是不知道為什麼一遇到昨晚那果子就想得慌。
一旁的薩拉看著兩人的鬧劇，笑道︰“雖然神果稀有，但是神使們是由神明指派前來拯救我們的。因此只要是神使的願望，我們都會盡力滿足。這次的早飯可能沒有神果，但是如果神使們要外出探索峽谷，可以帶一些出去，在路上作為點心。”
康余看起來很高興，原本懨懨的精神頭都提了起來。
薩拉的目光環視了他們一眼，似乎發現了什麼，誠懇地問道︰“不知那位女神使……”
康余心心念念著神果，連忙道︰“她今天有些不舒服，不跟我們一起出去。”
薩拉露出了然的神色︰“我明白了，我將會讓塞西爾留下來照顧她。神使們同我一起來吧。”
四人跟著薩拉前往吃早飯的地點，就在耶利城聚居區的外圍，類似城門口的地方。
他們還沒抵達，就遠遠望見有不少人正在忙碌。石塊砌成的灶台上冒起裊裊白煙，年輕的男男女女正在分配食物。
薩拉沒說錯，耶利城中果然也有不少人早早起來了。
陸逢燈一行人坐到專門留出的空位上，薩拉用骨刀將面包切成片分給四人，年輕女子為他們端上熱湯和果汁，年輕的男人為他們呈上昨晚剩下的烤肉，還有普通的水果。
眼看眾人已經開始進食，薩拉笑道︰“不知道各位神使有什麼計劃嗎？”
他說到這里，看向陸逢燈︰“我昨天看見神使大人對養育我們的河流感興趣，如果神使大人想去的話，還請務必帶上我們。”
一旁的顧雪中手里拿著面包片，也笑起來︰“你作為祭司，今天應該也有事要做吧？陸哥想去的地方，我會陪著他去的。難道你還怕我們跑了？”
薩拉不為所動，仍然是那個理由︰“河流的盡頭是一座低矮的岩洞，從來沒有人進去過，我當然要擔心神使大人的安危。更何況峽谷中的地貌當然還是我這個祭司最為熟悉，請神使大人外出的時候務必與我同行。”
顧雪中還是頭一回遇見這麼不識趣，硬要貼上來的。
他的臉色陰沉下來，正想再說什麼，一只手攔住了他。
這只手骨節分明，手指修長，輕輕地握著他的小臂。
顧雪中一看就知道是誰的。
盡管明知對方只是單純地阻止他，但顧雪中看著這雙手，心頭就被安撫住了。
他成功安穩下來，不再說話。
陸逢燈臉色平靜，下了定論︰“既然這樣，那我們去東邊的河流，程叔和康余去西邊看看，怎麼樣？”
程振華第一個贊同︰“沒問題！”
他說完，又看向薩拉道︰“我倆就別派人跟著了。本來我倆說說話逛一逛的事兒，來個不熟悉的人膈應得很。我看你們城里人也挺少的，還得外出打獵吧，真的不要人過來了。”
薩拉正想說話，一位年輕女子忽然匆匆跑過來，在他的耳邊低聲嘀咕了幾句。
耶利城祭司的臉色微微一變，最後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人手確實有些不夠，那兩位神使一定小心。”
說著，他揮揮手，身旁的年輕女子就捧出一捧神果。
薩拉笑道︰“兩位神使選一些帶走，剩下的我拿著跟另外兩位神使走。”
康余立刻上前捧了好一些過來。
他本來想著自己一個人拿兩人份就行，卻沒想到程振華居然也過來捧了一堆。
兩人這一番操作後，神果瞬間就只剩一小半了。
康余有點臊得慌，連忙澄清︰“你過來干啥？我拿我倆的就行了唄，你快放回去。”
偏偏程振華毫無羞愧，決不悔改︰“拿了就拿了唄，拿了就放好。小陸他們目標明確，去去就回。我們可要逛好一會兒的，所以吃的多。小陸你們也別介意，回來再多吃點就行。”
康余都不知道該怎麼說對方了。
他本以為程叔是個爽朗人，敞開天窗說亮話，怎麼這會兒突然變得這麼撈！
康余還想說話，陸逢燈卻先一步開口了︰“好。”
語氣平靜，態度明確。旁邊的顧雪中毫無反對意見。
這下康余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薩拉倒是臉色難看了一瞬，不過他仍然笑道︰“神使們請自便。”
眾人在耶利城門口分了手。
陸逢燈一行人往東去，康余跟著程振華往西去。
他們兩人走了好一會兒，連耶利城聚居區都看不見了才停下來休息。
康余口渴得厲害，正想拿一個神果來解渴，就听到身旁的人忽然道︰
“別吃，這果子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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