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節

    管平波笑笑說︰“開了,我不懂挖礦,又不懂本地方言,正愁沒人使,你倒撞了上來。”
    馬蜂摸不準管平波的態度,越發覺得她心機深沉。未免自己露陷,十分謹慎。雙方彼此防備,有一搭沒一搭說著不相干的閑話。一行人好容易走到城內,天已是擦黑。彼時的百姓舍不得點燈,多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到了這般時候,差不多的人家都吃完了晚飯,在廊下街頭歇一陣子,就要吹燈睡覺。故此時城中該漸漸安靜才是,卻是嘈雜聲遠遠傳來,不知又發生了何事。
    辨了好一番聲音的方向,管平波皺了皺眉,二話不說帶著人就往被他們當臨時住所的劉大戶家急行而去。到巷子口,果見烏央烏央的壯漢里三層外三層圍的嚴嚴實實。一個個拿著鐮刀鋤頭,對著里頭,叫罵不絕。還有好些壯碩的女人助陣。
    管平波的第一反應竟是,不愧是產鐵的地界,居然個個都有鐵農具!若是能普及開來,糧食產量只怕要翻番!
    譚元洲知道馬蜂最熟飛水,扭頭問道︰“怎麼回事?”
    馬蜂在巷口听了一陣,才道︰“宗族鬧事。在喊叫你們交出甚張四妹,他們要正家法。”
    管平波听著冷笑︰“張家人?”
    馬蜂道︰“那便不知了。”
    李修杰滿頭霧水︰“營長,里頭的兄弟們怎地沒有動靜?沒出事吧?”
    里頭的韋高義與石茂勛正抓狂呢!面對一群農民,不知該不該開門迎敵。這要是沖出去了,就難免有死傷。果真兩邊對上,外頭少說得死十幾二十個人。老虎營的教育里,最重百姓。是以留守的兩位長官全不知如何應對,連李玉嬌都沒了主意。
    張四妹听得外頭的叫罵,嚇的臉色發白、渾身發顫。孫張兩家,數代比鄰而居,最是親厚,故她才嫁給了孫梁勝為妻。此時兩族人並做一處,二三百精壯漢子堵了門,如何是好?她自是不想死的,何況叫族人抓了回去,且不知要怎生受辱。想到此處,她悄悄拿了把剪子藏在了衣裳里,果真不幸落入那般田地,爽快結果了自己,省的遭罪。
    天色越來越暗,孫張兩家罵聲震天。見老虎營只管縮在院里,越發壯了聲勢,  的砸起門來!韋高義立刻喊︰“集合!”
    本就等在院中的戰兵迅速排好隊列,韋高義一連串的命令脫口而出︰“一局一二旗隊守前門,三四旗隊守後門!”
    “三局一二旗隊上箭樓,三旗隊待命!”
    “輜重隊灌好水缸、備好鍋碗瓢盆,準備隨時滅火。”
    頓了頓,又道︰“李隊長!”
    李玉嬌清脆的應了聲︰“到!”
    韋高義看向李玉嬌︰“督戰拜托你了!”
    李玉嬌點點頭。老虎營全營進入戒備。
    滿腦子經典戰役的管平波從來不敢輕敵,訓練戰兵時,張嘴不是“未算勝先算敗”便是“獅子搏兔亦用全力”。故韋高義即便明知道外頭僅僅是些農民,在鴛鴦陣前不堪一擊,也沒有絲毫大意。何況但凡雄師,無不是尸山血海中殺出。孫張兩家真敢沖進門,韋高義正好拿來練了兵!
    一群人湊在一起,最容易喪失理智。本是因自家親族莫名被殺,怕在縣里抬不起頭,遭人欺辱,遂來示威。然兩家子血氣方剛的青年湊在一處,你一言我一語,情緒節節攀升。老虎營一日內把城內地主打個翹死的事全丟在了腦後頭,滿心想的是打贏了宅子內的人,不獨可以在四里八鄉抖威風,爭水的時候無人敢惹;更要緊的是劉大戶家宅巨富,一張架子床就值幾十上百兩,順手牽些汝窯瓶子青花碟子回去,就是一注財;還有那聯想力豐富的,想起城中花魁的絕色風情,好懸沒噴出鼻血來。待有人 當一砸門,青壯們登時熱血沸騰,一個個化作了青天,要把那膽敢逆綱常的賤婦拖出來活活打死,才叫正了一地的風俗!
    飛水話本就奇吵無比,一群人哇啦哇啦的叫罵,馬蜂听的腦仁兒疼。听他們嘴里罵著張四妹告死夫家,非弄出來當眾滾了釘板再活活打死,可馬蜂與宗族打老了交道的人,怎生不知他們盯的乃孫舉人家的絕戶財。不然他們何以打群架,還帶著孫梁勝與張四妹的獨生兒子,名喚孫隆仁的頂在前頭?那孫隆仁才十二歲的半大小子,看著親爺爺親爹慘死,又被族人一頓哄,把親娘恨了個死。
    最後一絲余暉散盡,院內點起了火把,一個個弓弩手上了箭樓,蓄勢待發。雙方語言不通,韋高義派出的人喊了半日話,對方也听不懂。倒是站在樹上的管平波見韋高義調度得當,有心鍛煉他,故意不出聲,靜靜的看著。
    周遭幾棵樹上掛滿了看熱鬧的閑漢,對著巷道指指點點。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道︰“孫隆仁站在最前頭,那張四妹被抓出來時,他真能手刃親娘?”
    另一人嗤笑道︰“他親娘差點勒死他,也算有冤報冤了。”
    “哪有同自家親娘講冤仇的?他們讀書人家,不是最講孝道麼?”
    “讀書人還講大義滅親呢!橫豎我是一世都鬧不明白他們的道道,且瞧熱鬧吧。”
    劉大戶家的門再是結實,畢竟不是城門。外頭那多漢子一齊使力,終是打開了。孫張兩家的人嘶吼著沖進院內,站在二樓的張四妹驚的渾身打起了擺子。雙手死死握住剪刀,把眼望向窗外。
    被人群裹挾進來的孫隆仁一抬頭,與張四妹看了個對眼。張四妹看到兒子,怔了怔,心中恐懼頓時化作了熊熊烈火!滿腹憤懣無處發泄——我怎麼就生了個這樣狼心狗肺的東西!
    母子對望,彼此看不清臉,卻齊齊感受到了刻骨的恨意。
    兩邊人馬殺做了一處。老虎營的鴛鴦陣自不消多說,韋高義萬萬沒想到,飛水的打手厲害就罷了,農民竟也十分能打!當日他在石竹時,土匪是難對付,可百姓總歸是容易嚇住的。哪知到了飛水,這起扛著鋤頭鐮刀的,比尋常戰兵都不差!固然對方慘叫不絕,老虎營的戰兵也連連受傷。打到後來,戰兵們火了,手上再不留情。鋤頭鐮刀終究不如正經的長。槍苗刀,何況老虎營還有陣法。須臾間,孫張兩家就倒下了一片,徹底沒了戰斗力。孫張兩家剩下的人頂不住,撒腿就跑。
    張四妹看著兒子消失的背影,一顆眼淚滑下。閉上眼,狠狠回憶了一番兒女繞膝的歲月。再睜開時,眼淚已是不見。
    門口又有了動靜,箭樓上的人高興的大喊︰“營長回來了!”
    張四妹順著聲音看去,見管平波大步流星的踏進院門,譚元洲落後她半步,亦步亦趨。後面是六七個親衛跟隨,前頭是無數戰兵迎接。火光下,她的肩章耀出刺眼的光芒。
    張四妹每一次看到,都覺得震撼到骨子里。在一片恭敬的問好聲中,張四妹不知為何,心中燃起了火焰!暗道︰如此排場,不枉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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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 分田
    馬蜂識字不多,每每打探了消息,皆是派人傳口信。一則怕信上說不清楚,二則也怕遺失。然管平波正缺懂本地方言的人使,就把他給扣下了。竇向東想知道的事,由管平波親自執筆,寫了一封長信,令馬蜂的隨從帶去巴州。
    不出管平波所料,竇向東暫不想跟老虎營撕破臉。他不曾听過團結一切可團結的力量,卻是知道,成大事者最忌諱四處樹敵。他有的是地盤沒打下,有的是敵人沒制服。比起管平波,與巴州隔江相望的江城趙猛,無疑更有威脅。此刻跟管平波鬧翻,他立刻要陷入腹背受敵的地步。如今的天下,好比戰國,陰謀詭計、合縱連橫。故竇向東不單不會來打飛水,還得維持表面親熱。
    跟管平波打交道是極舒服的,她很少讓人下不來台。每次看似出格,實則留了分寸。最過分的一次乃大鬧祠堂,卻是裝作吃醋的模樣。要緊的人自是知道她有二心,然底下的人還只當她比尋常堂客厲害些罷了,在巴州的地界上,倒也不是什麼稀罕事。如此,竇向東捏著鼻子跟管平波玩父慈子孝的把戲,就無需同太多人解釋。要知道底下的人,糊涂的多,明白的少。這等合了又分,分了又合的戲碼演多了,他便嫌領頭的沒剛性無決斷靠不住,早晚生了二心,另投別家。
    竇元福才從潭州回來,就被管平波打下飛水的消息兜頭澆了一臉。潭州的象征意義大于實際意義,奈何竇向東是個實在的人。打過潭州便知道,往日竇向東不打,無非是沒必要。覺得有必要了,隨時可以打。飛水卻是心心念念想奪回來,只沒機會。
    父子兩個拿著管平波寄來的信,皆沉默不語。不跟管平波撕破臉,就要表現出“奪回”飛水的欣喜。一旦喜形于色,竇宏朗的砝碼必定加重。素喜潑辣堂客的竇元福,頭一回覺著巴州堂客當家的舊俗是如此的可恨!
    竇向東放下信,緩緩道︰“你弟弟是個什麼性子,無需我多說。底下人胡思亂想我們管不著,管事們你給我穩住了。”
    竇元福沉吟片刻,道︰“管平波是勁敵。依兒子看來,比趙猛還難對付幾分。”
    竇向東道︰“長遠來看,是難對付的多。不過眼前趙猛若南下,我們且有一場硬仗要打。”竇宏朗頓了頓,又道,“我們在水路上打了這麼許多年,趙猛那種豪杰,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如今都在哪里?他不打算往北邊打,好端端的佔了襄州作甚?兵家必爭之地,他是有了面子,也捅了馬蜂窩。朝廷立刻就派兵剿他。朝廷軍不堪一擊,然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就譬如我們原先見過的孔駙馬,觀其行事,便知是個難得的將才。他若去打,果真也打不下?不提朝廷將領,趙猛不事生產,一味靠搶劫度日。天下糧食只有這麼多,他能搶到幾時?我閑來無事常看史書,都說打天下易坐天下難。可古今往來,果真能打了天下的,又有幾個不是事先坐穩了天下?舉兵起勢,動輒幾十年光景,光靠搶,都是不長久的。因此,于趙猛之流,我們有能耐打,也不怕他。但他不打我們的主意,放一放無妨。或許不消我們出手,他就自滅了。”
    說到此處,竇向東苦笑︰“那管老虎與趙猛正相反。她盡撿別人不要的山溝里鑽。你可知,那些山溝里也有寶貝,為何別人不要?”
    竇元福道︰“難打。”
    竇向東嘆口氣︰“是啊,難打,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她的強悍就在于此,貧瘠的地界,她能生出花來。三成稅收……這要真能做到,周邊蜂擁過去的難民就能把石竹的荒地全墾了!那深山老林立刻便成她的糧倉,我們還打不進去!這般角色,放著不管,不出三年,梁州與梅州就都成了她的地盤。阿爺是真後悔,去歲就不該抱著僥幸。各色機敏的戰術信手拈來,元福吶,你是真制不住她!”
    竇元福低聲道︰“阿爺,你說她想……做什麼?”
    竇向東瞥了長子一眼,道︰“她和譚元洲,是打不下這份天下怎地?八大金剛有一個算一個,除了出身,哪樣不比你們兄弟三人強。我們做主人家的,知人善用便好。可如今我們可不再是譚元洲的主人家。阿爺錯算的事多了,只沒料到兩樁錯處擠在了一起。譚元洲是孤兒,無牽無掛,我早該讓他娶妻生子的。當年他不願,我沒理論,哪知應到了今日。”
    竇元福道︰“拋妻棄子的男人多了,便是有結發妻子,又如何能比的了可助他打天下的女人。再則,管平波未必看的上譚元洲。”
    竇向東揉揉太陽穴,他當然知道譚元洲還不曾得手。天下間哪個女人不想嫁個比自己強的?管平波現不把譚元洲放在眼里,將來呢?人是會變的。竇向東不由想起譚元洲第一次上船,面對強敵時,那悍不畏死的姿態。那年譚元洲多大?十六七歲吧?渾身的血,渾身的傷,哪怕在高燒中,也一聲不吭。這樣的男人,降服管平波,不過早晚的事。何況,他們兩個,都還太年輕。
    暫對付不了的事,竇向東只能暫時擱下。略一思索,就吩咐竇元福道︰“你準備一下,下個月我們進攻麗州。”
    “是!”
    梅州,飛水,劉家集。
    一片難得的平地上,群情激奮!為首的一個五十多歲,身著直裰的老者,憤怒的沖韋高義喊︰“女人怎麼能算人頭!世間哪有這樣的道理!”
    韋高義張大著嘴,不明白為什麼他主持佃個田也能鬧出這般動靜。老者名喚李光華,看樣子是讀過幾日書的,範兒端的十足,周圍一圈人擁簇著,好似什麼了不得的大人物一般。
    旁邊一個穿著短打的粗嗓門漢子,名喚錢興運的嚷道︰“就是!如果女人也算人頭,那不是養了三個女兒的袁德水家,竟可以佃十五畝,他哥哥家竟比他家還少了!女人家不頂用,他種的來嗎?”
    在梅州,沒兒子的人家,常被公然羞辱。袁德水被點名,也不敢吱聲,縮縮脖子,躲到人群里頭去了。
    韋高義沒好氣的道︰“十五畝怎麼就種不來了?女人不照樣下地!”
    錢興運道︰“能犁田嗎?不能犁田算個屁的下地!這般分法我不服!”
    同來的侯勇听不下去了,一擼袖子道︰“你管旁人能不能犁田!說的好似你家的地一般。我們自己的地,愛怎麼租怎麼租,你管的著嗎?”
    馬蜂抽出刀往田埂上一插!大喝道︰“吵什麼吵!都別吵!有本事你們自己吵去,別拉著我傳話!”兩幫彼此說話听不懂的人也能吵起來,當真邪了門了!
    眾人齊齊被鎮住。馬蜂又用飛水話一字一句的道︰“劉大戶家的田歸我們了!現我們要招佃農!每人可佃三畝,年底只收三成租子。這都是上好的水田,不趕上天災,一年輕輕巧巧能收一百五十斤稻谷,這般劃算的買賣,你們不做,有的是人要做。無非是看你們離的近,是本村人,才先問問你們。你們不滿意,我就去縣里張貼告示,不怕沒人來。你們自己想清楚了!”
    穿直裰的李光華不情不願的道︰“自來女人家都不算人頭的。你嘴上說著三成租,可要女人也算人頭,女人也要交租了!這麼算來,租子不就高了麼?”
    馬蜂冷笑︰“對啊!你覺著劃不來是不?那就別租。”說畢大喊一聲,“願意租田的來報名,不想租田的就散了吧。”
    那只見女兒不見兒子的袁德水,在人群里天人交戰。他家是沒有田的,三成租的田著實誘人。劉大戶家的田還特別好,靠著水邊,種起來不費力。農忙時節請些人,把田給種了。再使女人去山上佃些旱地種紅薯,便是租子高些,田里有水稻,也不怕。可看看左右,硬是不敢吱聲。
    也有幾個有兒有女,只家族不大,勢單力薄的想佃,又畏懼李光華等人的威勢,皆不答言。看了看嚴肅的李光華,不住腹誹,你有田有地,原不關你事,怎地要攔著人家佃田了。
    李光華也知道本村沒田的多,一味攔著,鄉親們嘴上不敢說,心里必定怨恨。僵持了許久,他退了一步道︰“女人不能算人頭,余者隨便。”
    袁德水眼神暗了暗,女人不算人頭,他能佃的就少了。兒子生的多的又是另一番想頭,跟著起哄道︰“對!對!女人種不了田,沒必要算他們的。”說著就喊出了心里話,“劉大戶家的田那樣寬,荒著不好,不如男丁可多種幾畝,豈不是產量更高?”
    韋高義心中暗自罵娘,然後你們就把女嬰全溺死了!當老虎營傻啊!?女人的確不能犁地,飛水還好,借著產鐵的地利,有足夠的鐵農具。天下使木家伙的多了,那木頭家伙想挖進土里,得是下死力,一百個女人里九十九個沒這本事。要說田不給女人種是對的,可女人頭上沒頂塊田,就活不到成年。陰陽失調,是鬧著玩的麼?可這話偏不能此時告訴百姓,省的節外生枝,招來反彈。
    馬蜂臉色一沉,自有一股煞氣。懶怠再廢話,喊上韋高義就走。
    眾人眼睜睜的看著馬蜂一行人越走越遠,袁德水再也忍不住,喊道︰“等等!等等!你別走啊!”
    馬蜂和韋高義裝作沒听見,一徑往前。想租田的生怕他們從外地招了人,呼啦啦的拔腿就追。韋高義的話他們听不懂,團團把馬蜂圍住,陪笑道︰“別惱,別惱,這不是商議商議嘛。我們飛水人說話吵,只是聊聊,不吵架的。”
    馬蜂才松了口,道︰“那便開始吧。”
    第107章 明搶瘋死求生
    第21章 明搶
    管平波曾說過, 在世間,做好事比做壞事難;做好人須得比做壞人更多心眼。韋高義先前不懂,此刻面對一群掛著臉的農民, 再沒什麼不懂的了。蒼梧郡在朝廷範疇內, 皆不算富裕。北邊依靠長江還好, 南邊山林密布之處, 窮到溺殺女嬰成風。他們不知道沒人養女兒,將來難娶親麼?知道。可是一方面賭那個萬一,另一方面著實是養育困難。就這麼一個窮的叮當響的地界,憑空掉下一丘肥田, 竟是沒有高興的人!
    李光華等不需要佃田的, 自問腹中有幾本書, 便覺著老虎營行事張狂,不合傳統。至于傳統因何而起, 無需深究。他們並不知自古以來四個字包含的是變遷, 且即便他們有限的生命里,不停的發生“一代不如一代”的故事, 他們也永遠堅持著所謂的傳統。這些人里,有些是既得利益者, 有些是以為堅守了傳統就會成為既得利益者。因此, 所謂傳承並不為傳承, 不過是維護現在自認為有利的模式罷了。
    韋高義拿出一疊契,再三強調︰“土地不可轉讓,一旦查出, 不管你上頭種了什麼,即刻收回。”
    農民們听著馬蜂的翻譯,胡亂的點著頭。
    劉大戶的土地遼闊,一個村竟是分不完,只得暫空著,暫做軍屯。一行人回到城中,天已黑盡。韋高義只覺得比打了一場仗還累,萬分懷念好說話的石竹人民,心中對飛水生出了無盡的厭惡之情。劉大戶種的單季稻,再有兩個月即可收獲。一望無際的碧綠田野,相當于白送他們上千斤糧食,竟還不知足!
    然而次日還得接著跑,就如同在石竹一般,打土豪分田地。可飛水境內,皆是一般的難纏。土豪好打,土地難分。飛水的百姓自然有著俠客夢,奈何這一群俠客居然不按他們想象中的出牌,執拗的飛水人便不肯買賬。只把老虎營的人憋的一肚子火。想他們在石竹,行到哪處不是百姓夾道歡迎?輪流護送宣傳隊去演出時,哪個沒接過百姓硬塞到手中的食物?結果到了飛水,簡直費力不討好。動輒上千斤糧食的贈予,如此大的手筆,只怕除了管平波再沒人干的出來。石竹當時冬天,還沒撈著這等好事呢!飛水人忒不講道理了些。
    更不講道理的還在後頭。管平波最不喜安營在城中,城中狹窄不好練兵不說,溫香軟玉也容易泡軟戰兵的骨頭。站住腳後,就擇了城對岸的一處地,重新蓋起了軍營。石竹運過來了許多後勤人員,有石竹鹽井在前,修的飛快。至九月,軍營大致規劃出來時,飛水全境進入了收獲時節,老虎營也撤回全部兵力,收割著劃做軍屯的稻谷。
    原本喜氣洋洋的日子,便有地方生出了故事。還是頭一回分田的那劉家集,听名字便知是劉大戶的本家。管平波為了破壞宗族勢力,劉氏族人被她拆的七零八落,強行遷走。余下的只有往日的雜姓人家。
    田野里四處都是打谷子的人,好不熱鬧!一片喜氣洋洋中,卻有一婦人站在田埂上罵的唾沫橫飛!原來是老虎營租田只按人頭算,連生三個女兒的袁德水,倒比他生了兩個小子的哥哥袁德木還多得三畝田。三畝田便是四百五十斤谷子,如何讓人不心動?袁德水生不出兒子,他母親袁大娘一百個不滿意,自是偏心長子。此刻便是袁大娘為著袁德水婉拒了袁德木家的“幫忙”而罵街。
    袁家三個女兒最大的才八歲,最小的年方三歲。听到奶奶的喝罵,一句話都不敢說,一人一個背簍,赤著腳撿著田里落下的稻穗。袁德水兩口子只低頭干活,不頂嘴也不搭腔。
    袁大娘氣的非同小可,捶胸跺足的罵︰“五兩銀子聘來的掃把星,帶了三個小掃把星!我袁家做了多大孽,才娶個掃把星過門!剁腦殼死的、砍腦殼死的!你大哥的好心當做驢肝肺,你那三個賤丫頭,吃的了那麼多糧嘛?你們兩口子,將來難道不要佷子養老送終!?那老虎營也是!從來沒有算女人人頭的!女人家干不了活也吃不了多少米,怎麼就不能把田多分點給男丁了!你們現看看!看看!德木家兩個半大小子要吃窮老子了,德水家三個丫頭,倒余糧滿倉,哪有這樣的道理!”
    就有好事的來主持公道︰“很是,德水你該讓讓才是。”
    袁德水依舊一聲不吭。他現在生不出兒子,將來或能生的出來呢?趁著有田,多打些谷子,便是吃不完,賣了攢了錢,好好過日子不行麼?人心總是自私的,吃進嘴里的肥肉,哪有吐出來的理。
    袁大娘見說不動兒子,就在田埂上打滾哭鬧起來。一時要吃耗子藥尋死,一時要用褲腰帶上吊。偏生袁二姐看見奶奶腳邊好一掛稻穗,蹬蹬跑過去撿。袁大娘順勢一個窩心腳,就把袁二姐踢到了田里打了兩個滾兒。喝罵道︰“賠錢貨!你有臉在田里竄來竄去!我今天打死你算完!”
    背簍里的稻穗撒了一地,袁二姐痛的蜷縮成了一團。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德水嫂看不得,頂了句嘴道︰“她小孩子家家的懂什麼,媽何必下這般狠手。”
    這一下捅了馬蜂窩,袁大娘登時跳起,炮彈似的沖到田里,揪著德水嫂就是一陣暴打。袁三姐當場就嚇哭了,袁大姐急的在一旁跳腳,不住的哀求︰“奶奶別打了,別打了……”
    德木嫂正嫉妒小叔子家的田比她家多,在旁邊陰陽怪氣的挑撥︰“原先有古法,生不出兒子的婦人,打一打便能懷男胎,或許經歷了今日一遭,明歲你們就有弟弟抱了呢!”
    田里做活的人听見,哄的笑開了。袁大娘本就深恨兒媳生不出兒子,讓她兒子有絕後的危險,听了大兒媳的挑唆,越發打的來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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