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威說︰“沒有。”
林嘉禾說︰“那你先說事情吧。”
寂靜無人的路上,顏威看著腳下的地面,說︰“這個電話結束以後,你聯系國內報警。你的小徒弟何釧,聯系他就可以,他有上次查走私的那位林警官的電話。”
“走私報警?”林嘉禾問,“顏老師,你那里有線索了?”
顏威說︰“昨天夜里金麒麟公司裝了幾車走私翡翠,最快今晚,最遲明晚,這些走私車輛就該入境了。裝運翡翠的車是偽裝過的面包車,車內裝著普通行李,但車里很可能安裝了隔板,石頭藏在更隱蔽的位置。所有翡翠原石都捆上了黃色膠布,也做過一些偽裝。這兩天需要警察在相關道路上仔細排查,尤其嚴查面包車。”
林嘉禾說︰“好的,今明兩天,查偽裝的面包車。”
顏威低低嗯了一聲。
林嘉禾輕聲問︰“顏老師,你今天下午去調查金麒麟的礦區了,是麼?”
顏威說︰“去看了看,不確定能不能問出來,所以沒跟你說。”
林嘉禾沒說話。
顏威又趕緊說︰“我前幾年經常去礦區里,很熟悉,這是個官方的小礦,沒有危險。”
林嘉禾本來還想冷一會,但听到他的語氣,沒憋住,笑了一下。
顏威慢聲說︰“以後都會跟你商量。”
林嘉禾應了聲,然後說︰“那我就說我的事情了?”
顏威說︰“好。”
林嘉禾說︰“顏老師,明天的女媧礦賭局很可能是個陷阱。”
顏威頓了一下,問︰“你那里又有什麼線索?”
林嘉禾說︰“我今天聯系了班強,他發現金麒麟的人來礦達公司開過會,會議記錄不止一次。而且,他發現礦達公司在緬甸大量設備,還有雇佣的部分礦工,都調給了金麒麟公司。所以,他們很可能已經達成協議,共同開采女媧礦了。”
林嘉禾稍微緩了口氣,然後說,“之前你說,礦達不會做有損自己利益的事情,所以不會給你使壞。可是現在,礦達和金麒麟利益共同了,他們都不會想讓你贏下女媧礦的,這個賭局甚至就不該有。現在賭局依然如期進行了,那麼只有一種可能,它只能是一個陷阱。”
顏威沉靜片刻,然後說︰“也報警吧。”
林嘉禾愣了一下︰“什麼?”
顏威說︰“緬甸警方這邊由我聯系。本來只是金麒麟走私翡翠的事,但如果沈宗仁他們也參與了……”他微一停頓,然後淡淡地說,“那就只能自己受著了。”
他們最後又聊了幾句,顏威向林嘉禾囑咐了一些事項,這時他已經走到廟門正前了。
掛掉電話前,林嘉禾說︰“顏老師,那你明天注意安全。”
顏威不自覺點頭,然後對她說︰“我知道。明天晚上,我就回去了。”
林嘉禾輕聲說︰“那,明晚見。”
顏威道︰“明晚見。”
她總是習慣這樣的結束語。一會見,明天見,過幾天見。
像是她早有預感,他隨時會消失一樣。她心里不安,所以在期求他的回應。
但這是最後一次了。
全部塵埃終會落定,明晚他將如期回到她的身邊。
顏威抬高頭,望著那座閃著暗淡金光的佛廟,然後他沿著台階,一步一步走了上去。
殿里擱著一把自行取用的香火,顏威抽了兩支香,在香爐旁點燃了。
他不信佛,什麼也不信,可是煙氣飄起來的時候,他忽然意識到,人們需要的或許只是這份佛前的安靜。
于是這一晚,他在靜謐的廟里,獨自想了很多。他想到了賭中第一塊石頭後那種難以自抑的興奮,也想到了全部賭石都換成重量,壓在他心里那種喘不過氣的感覺。最後他想到了初進大學時,老教授說的話。他說,一定要記住,先有石頭,才有賭石。
你越功利,賭石就對你越神秘啊。
顏威閉了閉眼楮,眼前的金色消失了。他忽然回憶起了第一次去她家中的感受,他坐在沙發上,一片黑暗之中,她始終躲在門口偷看他。
他知道她在看他,看得他都坐不住了。于是他出聲問,你是不是在偷拍我?
當時她刷地把照片藏到了背後。
那些心思,清晰而直接,令他心里柔軟得想笑。
他也忽然懷念她朝他伸出手,帶他慢慢走過那段或黑暗或寂靜的路。
那每一步,都令他相信,無論山高海深,總有人不辭辛苦,願意為他而來。
一道黑色身影,久久跪在佛前。
煙火熄了,煙灰散了。
一只烏鴉,撲簌停在門框上。外面天空即將破曉。
第62章 大賭局(3)
凌晨三點, 在距中緬邊境僅幾公里的村道上,中國警察截獲了兩輛走私翡翠的面包車。
車輛提前打通了檢查站,因此躲過搜查, 順利入境。按照老套路,司機先在路邊下車, 給車子換上中國牌照, 之後開進村里一卸貨, 那些石頭就像水混進了水里,根本無從查起。
誰知牌照換了一半,提前蹲守的警察迅速包圍了過來, 雪亮的燈光一晃, 司機嚇得丟下車子就跑,正好被逮個正著。
幾名警察把車輛相關人員押到路邊,林警官帶著另外幾人開始仔細搜車。
車里和後備箱都是干淨的, 林警官掀開面包車引擎蓋,發現這車的油箱改小了, 空位里塞滿了纏著黃色膠布的石頭;另名警察蹲下身子, 手電一照,看到掛了一半的牌照後面有個暗格, 里面也滿當當裝著石頭。
兩輛面包車,最後搜出了大大小小三十來塊石頭, 警察照著手電一一檢查,看到石頭上面都用油漆筆寫著歪歪扭扭的編號, 但號碼是不連貫的。第一輛車是1號至13號, 第二輛車直接跳到56號至75號。
“其他石頭呢?”林警官走到路邊,質問司機,“你們一共幾輛車?”
兩個司機已經被拷問半天了, 此時抱著頭,哆哆嗦嗦一言不發。
一個警察對他說︰“金麒麟公司的人。”
林警官轉頭沖對講機道︰“他們是分批入境的,其他走私車輛還滯留在緬甸境內,聯系緬甸警方……”
——
晨光初升,顏威站在塵土飛揚的沙礫地上,對面一輛車門打開,一個青年男人邁步下來了。
這個男人皮膚棕黑,卻擁有一雙藍色眼楮。顏威不確定他是不是緬甸人,只知道他是金麒麟公司的賭石一把手,前兩場賭局,都是他們二人之間的對決。
既是老熟人了,卻也一點不熟。
藍眼楮朝顏威走了過來,他身後車窗降下,一個身著褐色長袍的老男人坐在車內,他的面容枯瘦,深深望著顏威。
“你們其他人呢?”
顏威收回目光,面前藍眼楮的男人問,“只來了你一個人嗎?”
顏威對他說︰“會來的。”
天空一分分亮了起來,他們處于一片廢棄的盆地中,這里沙石裸露,植被荒蕪,像是一個巨大下陷的傷口。
顏威在陽光中眯起眼楮,終于,幾輛黑色轎車駛入了視線里。
車隊停在了不遠處,前幾輛車下來了幾個工作人員,最後一輛車卻沒有動靜。
顏威朝那走了過去,他扶住車頂,低下腦袋,後車窗才慢慢打開了。
顏威淡笑︰“呦,來了?”
沈宗仁坐在車里面,沒什麼動靜。沈凌君靠近他這邊,神態有些不自然,看他一眼,目光又趕緊挪開了。
顏威沖他們點了下頭︰“人都到了,那賭局就開始吧。”
他轉身要走,沈凌君突然叫了聲︰“哎——”
沈宗仁立即給了她個顏色。沈凌君緊促笑了笑,抬頭說︰“下到礦里還是挺危險的,你身體撐不下去的話,我想,你就別幫公司參加了……”
“我不是幫公司,是在幫我自己。”顏威看著她,“君姐,我上次也說過了。”
沈凌君說︰“非得糾這個字眼,你這是鑽到死胡同里了,何必呢?”
顏威笑了下,腳下搓了搓地面的沙土︰“以前我老師教過我,賭石是人與自然的溝通,是一項相當大氣的事業。在礦達這麼多年,我倒是覺得自己心態越來越小氣了,真像你說的,鑽死胡同里了。我是想試試,看自己能不能走出來。”
顏威低頭轉身,眯起眼望著整片礦場︰“跟自然溝通,咱們把大自然挖成這樣,還拿什麼去跟它溝通?每次進入礦洞之後,我是真的有點心疼的。”
沈凌君開始皺眉了。
顏威轉回身︰“這次賭局我能贏下來,之後公司開采女媧礦慢慢來,就跟五年前一樣。”他認真地看進車里,“別的我不多追究,就這一個要求,君姐,沈大哥,你們同意嗎?”
沈凌君張了張嘴,說︰“不然,你還是別參與了……”
沈宗仁抬手攔了她一下。他直起身子,在避光的車廂里說︰“我們共事十年了,我現在開始後悔,不應該把你招進公司。”
顏威與他對望,沈宗仁的神情淡然,只是眼神很渾濁。顏威點著頭笑了,他說得也對,他們從來不是一路人。
沈宗仁靠回靠背上,對沈凌君說︰“他心氣這麼高,就讓他去吧。”他又對顏威說,“你先去賭,是輸是贏,從礦洞出來,咱們再商量。”
顏威扶著車頂,看沈凌君嘴巴抿緊,似乎沒有任何話要說了。
于是他松開了手,低聲說“好”,然後轉身朝礦洞方向走了過去,藍眼楮站在那里等著他。
現場停著金麒麟的車,礦達的車,還來了幾位德高望重的緬甸人做主持。整片礦場黃沙飄散,遮蔽天空,局面混作一團,沒人知道,下步將軍的是誰。
開幕儀式過後,顏威和藍眼楮進入地下暗道,然後順著繩索到達了礦洞深處。他們手里只有三樣東西,水槍,錘子,以及照明燈。
挖礦都是一層一層向下進行的,女媧礦表面幾層已經開采干淨了,但是最底層只由幾名礦工簡單探測過,並沒有仔細挖掘。
礦坑深處布滿了蛛網一樣的小道,他們二人首先要對岩層、沙土等種種地質表現做出判斷,然後選擇一條方向向前探索。之後需要不斷用水槍沖開沙石,用小錘仔細挖掘石頭,半天時間,誰能夠發現更有價值的翡翠原石,誰便獲得勝利。
同時,他們發現了品質高貴翡翠原石的位置,也就是之後幾年公司著重開采的地方。相當于他們是公司開礦的領路人。
下入礦底,顏威和藍眼楮男人並沒過多交流,他們把照明燈在頭頂綁好,然後背向朝著礦坑深處走去。
顏威一邊慢慢前行,一邊仔細撫摸砂土,漸漸地,一股熟悉的感覺涌上他的全身。顏威仰頭環顧,忽然生出一個念頭,產出那三塊女媧石的地方,就在他頭頂上方,位置應該偏差不會太大。
因為這里礫石和砂土的質感似曾相識。
此處已經位于第四紀地層了,也就是極深的地下。這里砂粒岩石結構松散,膠結作用差,原石表皮容易受到氧化作用,也就是容易形成卯水或者霧層,可是那三塊女媧石表皮極薄,皮殼上什麼覆蓋物也沒有。
所以,女媧石附近泥沙勢必緊密膠結,成岩作用良好,而這里的環境異常符合。
此時,人工通道已經走到頭了,顏威把頭頂的照明燈光壓低,拿水槍小心沖開面前的沙土,一寸,再一寸……那種熟悉的感受越來越強烈了,顏威感到胸腔一陣一陣的發熱。
十年前,他發現了那三塊女媧石,現在那些神奇的經驗重新找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