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顧舒窈先回過神,往前走了幾步,在何宗文的跟前止步,笑了起來︰“恆逸,你什麼時候回的盛州?”
    何宗文依舊有些恍惚,沒有回答她,臉上也沒有一絲笑容,他將顧舒窈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才問︰“書堯,你沒事吧?”
    何宗文這樣一問,顧舒窈才意識到,何宗文應該知道了她上次向布里斯求助的事。本來和布里斯約定好了時間,人卻不見了,而且行前又向他買了槍,布里斯很容易認為她出了意外。
    而她因為一直忙著照顧殷鶴成,居然忘了回盛州之後給布里斯答復,顧舒窈覺得有些過意不去,連忙對布里斯道︰“布里斯先生,實在不好意思,那天我出了些意外,後來忘記跟你聯系了。”
    布里斯訕然一笑,瞟了一眼何宗文後,才道︰“我倒沒什麼,只是何宗文听到你失蹤後,連夜從乾都……”
    他居然是因為她特意從乾都趕回來的,顧舒窈一時只覺得五味雜陳,自然有感動,可還有別的情緒凌駕于感動之上,讓她產生了抗拒。
    布里斯話還沒說完,卻被何宗文輕聲打斷,“布里斯,你別說了。”不國何宗文話說一半,卻從法語轉換成中文,皺眉望著顧舒窈道︰“書堯,你還好麼?如果你遇到了什麼麻煩,請一定跟我說。”
    顧舒窈知道何宗文一直在布里斯面前幫她掩藏身份,只是當著布里斯的面講中文,顧舒窈有些不好意思,看了一眼布里斯,跟他打了聲招呼,然後和何宗文一起向門口走了幾步。
    布里斯聳了下肩,“請便。”
    何宗文又開始跟顧舒窈解釋︰“上次我偶爾遇見了我的父親,他把我帶回乾都了,請原諒我不辭而別。”
    顧舒窈搖了搖頭,“恆逸,你別這樣,是我連累了你。”明明是他主動幫她,而他因為她失去過一份工作,又差點失去他最看重的自由。何宗文越這樣說,顧舒窈越覺得不安,覺得過意不去,讓她不由自主想起孔熙跟她說過的話。
    何宗文又說︰“你的身份證件我給你帶過來了,我听說殷鶴成現在在林北剿匪,你正好可以趁這段時間離開,跟我一起去乾都。”
    何宗文目不轉楮地看著顧舒窈,詳細地說著他的計劃。不知怎的,顧舒窈卻覺得十分別扭,特別是當他提到殷鶴成在林北的時候。
    她往後退了一步,直接了當地拒絕他︰“恆逸,真的謝謝你,但我近段時間應該不會離開了,而且就算以後去法國還是去別的地方,我也更傾向于一個人。”他還有大好的前程,沒有必要因為她被耽誤。
    何宗文見她拒絕,眼楮里的光亮瞬間暗淡了下去。他也察覺到了顧舒窈的反常,追問她︰“為什麼?”
    顧舒窈笑了笑,沒回答他,挑開話題︰“你這次是怎麼跑出來的?”
    這回又輪到他沉默了,何宗文只苦笑了下,然後將身上顧舒窈的證件拿出來,“書堯,我希望我以後還有機會能幫你!”
    顧舒窈想了想她能為他做的事情,又與他道謝,“恆逸,你幫了我這麼多,我也不知道怎麼報答你,下次如果還需要翻譯書籍或其他,你直接找我便好。”她故作輕松笑了笑,“免費勞動力,你隨時需要隨時听你差遣。”
    何宗文沒有應聲,的確,再這樣你來我下去反而顯得過分客氣了,他其實是個敏感的人,他察覺得到她迫不及待地和他劃清界限,將他推倒朋友的位置上,不許他再靠近一步。他原以為他足夠了解她,可今天才發現並不是那樣。
    何宗文突然想問她什麼,剛開了聲口,顧舒窈听見他說話抬頭去看他。可他想了想,還是忍住了,他自己也覺得,如果他那樣問會顯得他很沒有修養。
    他看見顧舒窈低著頭往前走了幾步,從他身邊走過去,走到布里斯書桌前,對布里斯道︰“布里斯先生,我想請您幫我一個忙。”她的語氣誠惶誠恐,似乎是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
    何宗文覺得好奇,也跟著走過去。
    布里斯雖然朝顧舒窈點了點頭,但他表情嚴肅認真,沒有從前與她打交道時親近的感覺,“書小姐,你請說。”
    顧舒窈理解他,她上次失信于他,又沒有給他交代。而且,她在他面前有隱藏了太多秘密,連何宗文也對他有所隱瞞,所以她也不敢再奢求布里斯再將她當做親近的朋友。
    雖然她這樣想的,可她還是覺得遺憾與傷感,于布里斯是,于何宗文也是。
    她突然想起他們剛認識那會,三個看上去格格不入的人在華強路上並排行走,一起用法語交談,引來行人的矚目。還有那次見完葡萄牙商人後,布里斯興高采烈地請他們吃牛排,她其實之前很喜歡听他們兩互相調侃。
    不過,布里斯這樣稍顯疏離的態度,反而讓顧舒窈有了再開口的底氣,“布里斯先生,我希望您能幫我聯系到那個賣抗菌素的德國人,您之前跟我說過的。”說著她又補充問了一句︰“您之前說的那種抗菌藥是磺胺麼?”
    布里斯吃了一驚,疑惑地看著她,“你還是想要賣磺胺?”
    “不,我只要很小的劑量,我拿著它去救一個人的性命,他受了槍傷,現在持續高熱不退。”
    她因為跟布里斯買過槍,現在又有人受槍傷。布里斯實在好奇,而且有關抗菌藥,他也不敢掉以輕心,于是問顧舒窈︰“你方便告訴我,那是個什麼人麼?”
    她想了想,只說︰“他是我的一位朋友,救過我的性命。”
    布里斯還是猶豫,又說︰“你應該知道,磺胺價格高昂,比黃金還貴。”
    顧舒窈笑了笑,“那就當買黃金好了!”她沉默了會,神情漸漸變得嚴肅,“我只想問您,還能不能買到,錢不是問題,兩倍、三倍甚至是三十倍的價格,我都願意出!”
    布里斯見她這樣表態,呼了口氣,道︰“你真是運氣好,我不幫你也不行,那個賣藥的德國佬昨天剛回盛州,他手上一直留了現貨只是不敢出手,他之前欠過我人情,你如果只是拿著救命用的話,他應該不會拒絕。”
    布里斯說完就準備出門,顧舒窈怕不夠,向布里斯要了十支藥,然後給了他五千大洋,布里斯想了想只拿了她三千,又說︰“用不到十支這麼多,最多五支就夠了。”
    布里斯走後,房間里就只剩下何宗文與顧舒窈兩個人,沉默了一段時間,何宗文先開口︰“書堯,你這幾天去哪了?”
    她如實回答︰“我去了一趟林北。”又去問他,“你剛才還沒有回答我呢?你是怎麼逃出來的?”
    他倒不嫌麻煩,從前因後果與她講︰“我父親只有三個兒子,我在家行二,底下還有一個很小的弟弟。前段時間我大哥因病過世,我父親便想要我回去在長河政府任職,我不答應,便被他軟禁了。”
    “那後來呢?”
    何宗文笑了笑,聲音很輕︰“總被他關著也不是辦法,後來我接到布里斯的電話,便跟我父親談判,接受了他的一些條件,他便同意還我自由了。”他說起條件的時候,看了她一眼,她雖然有在听,可她的視線卻看著窗外,也沒有接著再問他。
    他想了想也不再說話,陪著她望著窗外的街道,以及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行人,本來是個天氣不錯的晴天,對面的建築卻正好擋住了陽光,只從樓房的縫隙中漏了幾縷進來,他看著覺得有些悶。
    過一會兒,布里斯匆匆忙忙地回來,小心翼翼地將五支磺胺交給顧舒窈,顧舒窈又給了一千大洋給布里斯,布里斯沒推辭,心安理得地收下了。
    殷鶴成還在發高燒,顧舒窈不想耽誤,拿到藥後便和他們告辭,何宗文送她到門口,對她道︰“這段時間我都會在眾益書社,歡迎你來幫忙。”他頓了頓,又說︰“如果你遇上什麼事情,請不要猶豫來找我,我們是朋友!”
    何宗文已經這樣跟她說,顧舒窈沒有理由再拒絕,只朝他點了點頭。
    顧舒窈回到官邸之後,又將史密斯醫生叫來,將磺胺給他,讓他給殷鶴成輸液。
    史密斯見到磺胺後十分驚訝,“我的天,顧小姐你是從哪里弄來的?”
    顧舒窈沒有告訴他,同時要求他對這件事嚴格保密,史密斯也不再多問,畢竟是殷鶴成的未婚妻,自然有許多尋常人找不到的門路。
    磺胺確實管用,殷鶴成的高燒居然也一天天退了下來,因為顧舒窈答應過布里斯保守秘密,因此給殷鶴成輸液總是撿著晚上別人都不在的時候,所以連黃副官也不知道緣由,只驚訝地發現少帥竟漸漸地好轉了下來。據他往常的經驗,燒成那個樣子多半是活不成的。
    殷鶴成因為高燒一天到晚總容易渴,那一段時間她基本上沒有休息,總在他身邊照顧,偶爾累了只在趴在他床邊休息一會。
    幾天後的深夜,她靠在他床邊迷迷糊糊睡著了,卻夢見殷鶴成說想喝水。她突然驚醒,連忙起身去床頭櫃上拿水杯,卻發現有一個人已經醒了,正側著身打量她。
    第54章 槍傷初愈
    見他醒了,顧舒窈十分高興,臉上露出笑容來,“你什麼時候醒的?要喝水麼?”
    他很久都沒見她這樣笑過了,見她滿心歡喜的樣子,他的嘴邊也浮起了一絲笑,“不用,我沒醒多久,看你睡著了,不想吵醒你。”他看上去還是有些疲憊,伸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又問顧舒窈︰“我睡了幾天?”
    “一周。”
    听到時間,他蹙了蹙眉,“黃副官在麼?叫他進來。”
    顧舒窈去叫黃副官,他一直在門外守著,听到顧舒窈跟他說少帥醒了,興高采烈地走了進去。醫生護士听到後也跟著進去,不過過一會兒又都出來了,只留了他和黃副官兩個人在。
    她知道殷鶴成肯定是要問他剿匪有關的事,為了避嫌,直接去了廚房,給他端了一碗藥。那幾支抗菌藥已經用完了,替他撿回了命,剩下的還得用中藥慢慢去調理。
    顧舒窈回房間的時候,殷鶴成已經自己從床上坐起來了,黃副官直接去了一樓,應該是殷鶴成吩咐了什麼事。
    殷鶴成正在出神,她端著藥走到他身邊,他才注意到,“嗯”了一聲。
    她淡淡地開口︰“喝藥。”
    她用調羹舀了一勺藥,吹涼了放到他嘴邊,他很配合,就著她一口口地喝藥,他喝的時候還看了她幾眼,看她縴長細白的手,還看她精致恬淡的臉。
    殷鶴成昏迷的時候,顧舒窈其實喂過他不少藥,可現在人醒著反而有些別扭了。她喂他喝了幾勺後,實在喂不下去,將碗遞給他,“已經不燙了,你自己喝吧。”
    他稍有些意外地瞥了她一眼,卻也沒勉強她,端過碗抬頭,喉結滾動了幾下,便將碗里的藥喝了個干淨。
    待他喝完藥,任子延和梁師長他們正好過來,一行六個人,都是殷鶴成的部下。他們先問候的殷鶴成,見顧舒窈也在,又點頭朝顧舒窈致意,而任子延還意味深長地喊了聲,“嫂子”。
    任子延開口喊她的時候,殷鶴成正好將碗遞給她,顧舒窈總覺得任子延知道些什麼,不太願意與他相處,只笑著與他點了點頭,接過碗起身就要走。
    哪知殷鶴成偏偏扣住她的手腕,又攬過她的腰,硬是扶著她坐在他身側,並不打算放她走。顧舒窈有些意外,去看殷鶴成,可他已經神色自若地去與梁師長他們交談了。
    梁師長他們並無所謂,以前殷司令也時常帶著夫人在身邊,再者說少帥受了傷,留個女人在身邊照顧也應該。
    倒是任子延見殷鶴成這個態度,皺了皺眉,不過也不好再說什麼。
    听他們的談話,任子延和梁師長今天晚上才從林北回盛州,那邊剿匪很順利,按他交代的剿撫並用,負隅頑抗的盡數殲滅,投降歸順則進行收編,還撫恤了受匪禍影響的難民。
    一時之間,他殷鶴成在全國名聲大震,都說他“虎父無犬子”。
    他很冷靜,先前還認真听他們匯報,到了溜須拍馬的時候,只不置可否的一笑,並沒有放在心上。
    顧舒窈也听出來了,他們說的都是這幾天報上有的消息,她自己也識趣,待殷鶴成與他們說話的時候,輕輕扳開他的手,走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梁師長他們也都出來了,與顧舒窈打了招呼後便走了,只剩下任子延還在。畢竟夜已深,他們走的時候還打了幾個哈氣。
    殷鶴成臥室里,任子延站在殷鶴成床邊,他仍不甘心,跟殷鶴成半真半假地開玩笑︰“雁亭,我前幾天審了那個周三,到听說一樁趣事。”
    殷鶴成似乎知道他想說什麼,只瞥了他一眼,語氣冷淡︰“什麼事?”
    “周三交代說,他肩膀上那兩槍是顧小姐干的,在路上還用槍頂著他的腦袋要挾他和司機,不過倒也奇怪,她不準他們往鳳凰嶺去。”
    他漫不經心地問︰“還有麼?”
    殷鶴成這不經意的態度讓任子延氣急敗壞,他短促地“呵”了一聲,“噯,雁亭!我看你是被色欲沖昏了頭腦,當初派人去調查她的人可是你!”
    哪知殷鶴成並不買他的賬,臉突然一沉︰“任子延,這件事情我還沒找你算賬!”
    當初派人調查她的人的確是他,可他自己已經驗過了,她就是那個和他有婚約,與他有過肌膚之親還懷過他孩子的女人。她的變化他也看在眼里,雖然他也不知道她是遇見了什麼人遭遇了什麼讓她有了改變,可他的女人還輪不到別人去插手,他自然有他的法子。
    任子延知道他在說什麼,他上次確實處理得不太妥當,自己也心虛,便悻悻走了。
    顧舒窈直接回了自己的那間臥室,這幾天她都是睡在殷鶴成房間。自從那天殷鶴成看見她和何宗文在一起走,她便再也沒有回來過。她臥室里還是和原來相同的陳設,拉開衣櫃的門,里面還掛著她在燕華女中的校服。
    之前的那些經歷在她腦子里打轉,讓她覺得屈辱、難受,他不清醒時她只盼著他醒來,可他一醒又讓她只想疏離,殷鶴成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她看不透,也不想一輩子做個被人玩弄在股掌中的玩意,靠著他的施舍過活。
    她在心里下定決心,等他傷養好了,一定要離開他。她是欠他一條命,可以有其他的方式去償還,用不著用自己的一輩子去還他。
    顧舒窈想著殷鶴成已經醒轉,便不用她再日夜不離地守著,畢竟官邸里還有一大把佣人,她總在他身邊覺得有些別扭。
    顧舒窈吩咐佣人給他端了碗小米粥過去,她則在自己臥室洗漱,可她剛準備躺下,卻有佣人敲她的門,說少帥叫她過去。
    她已經換了睡衣,于是披了件大衣過去。發現他臥室里只留了床頭燈,正坐在床上看書。她聞到了空氣中里藥膏的氣味,應該是剛剛才給他換過藥,佣人端著一碗小米粥從她邊上走出來,她看了一眼,才吃了兩口。
    她原本只是想問他一句,“有什麼事麼?”沒忍住,直接從佣人手里拿過小米粥,在他身邊坐下,卻沒說話。
    他看書看一半,發覺她來了,抬頭去看她,才發現她正盯著他看,臉色不太好看。
    他皺了下眉,她趁著他出神的工夫將他手里的書抽走︰“可以呀,殷鶴成。好了傷疤忘了疼,好不容易好那麼一點,就這樣糟踐你自己?”
    他臉上忽然有了笑意,伸過手去踫她的下巴,開她玩笑︰“怎麼,這麼怕守望門寡?”
    她不喜歡他那樣踫她,身子往後躲了下,摸著小米粥還熱,便將碗塞給他,“我只想等你快些好!”
    他心情不錯,接著問她,“那等我好了之後呢?”
    她沉默了一會兒,只說︰“喝粥。”
    他只將她剛才的反應當做羞赧,並沒有放在心上。他已經起了興致,自己喝了兩口後,便說他右邊肩膀上有傷,要她來喂他。
    他明白她在乎他的傷勢,這對她來說是一個不會拒絕的理由。
    她就坐在他身旁,因為剛剛洗完澡的緣故,頭發沒有干透披在肩上,身上還有淡淡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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